「看稿子時你給我的印象很滄桑,像網站那張露眼照片裡憂鬱的眼神。現在見到你,卻還是個有少年活力的人!」旅記簽約那天,第一次見到我的出版社總編輯曾笑著對我說過。
「但你才這麼年輕,在文字創作的路上,你走得好快,好前面呢……如你所知,走在前面必然孤單。」這禮拜,一位早在我出生以前就屢獲國內外獎項的導演讀...
「看稿子時你給我的印象很滄桑,像網站那張露眼照片裡憂鬱的眼神。現在見到你,卻還是個有少年活力的人!」旅記簽約那天,第一次見到我的出版社總編輯曾笑著對我說過。
「但你才這麼年輕,在文字創作的路上,你走得好快,好前面呢……如你所知,走在前面必然孤單。」這禮拜,一位早在我出生以前就屢獲國內外獎項的導演讀完書後,對我說。
寫作──我有時覺得就像做菜,而了解不同語言文化就像第一次吃外國料理──一開始會先懷疑:「這樣真的好吃嗎?」
心有彈性的人,接下來會懷疑自己過去所深信不疑的吃法:「紅豆一定要吃甜的嗎?魚一定要吃熟的嗎?」
(你知道英國紅豆是吃鹹的嗎😉)
在質疑自己過去所相信的因果事物後,思考:「這道菜真的需要加這麼多醬油嗎?原食材的鮮美會不會因為煮太久而流失?茶葉蛋能不能改咖啡滷蛋?蔥能不能用在義大利麵裡提味?」並最終能創造出自己風格的好吃料理的人,是創作者。
照食譜做一輩子的文字工作者很多,也更能引起眾人共鳴,就像人們從小養成的口味習慣改不了。在根深柢固的文化敘事裡,懷舊與過去式的夢更討喜,現在進行式的變數太多也難以掌控。我有時甚至覺得:在台灣,一個創新者,其實也是反叛者。
It’s different, so it’s difficult. 因為不同,所以難。我也是個叛逆的人(雖然看起來是個好好青年),因此孤獨。創作時我時常提醒自己:不為了引起多數人共鳴而犧牲少數人的自由,不以傳統預設的語言因果關係去局限讀者的想像,反而自己創造出新意以接近藝術的本質:心。
「相信人和人之間的界線是人創造出來的,因此沒有非得存在的必要」這是我在《旅記》第一章〈不遠處的夏天〉寫下的句子。能否跨越界線?跨越語言、國界、時間、命運、夢,從我的心傳達到世上各式各樣的人們心裡?你的心裡?
「這位新銳作家的作品很個人,個人到甚至能引起難得的共鳴…」上禮拜,看見有位讀者這樣形容了我的作品。「覺得它讓孤獨的人有種被理解的感覺。」另一位讀者傳訊息給我,告訴我。
自由的代價是孤獨。而生於講求道德與和諧喜樂的社會裡,跨越界線的代價是寂寞與滄桑。「這是國界模糊時代的憂鬱,而離鄉背井我也是時代孤兒」我在第一章〈不遠處的夏天〉如此寫下。是鄉愁嗎?也許那時此時的我,較像是明知孤獨而為之的獨行者。
「…那天放學,回到家發現原來父親從外地回來了。太久沒見到他,連臉都有一點忘了。沒有馬上認出他,甚至有一點害怕…父親那時生氣了,好險奶奶擋在中間…是小學時候的事吧。」
「……什麼也沒有,走路很難走,真的是沒有終點的一望無際哦。但也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跟妳說,我那時候在沙漠中遇到了野狗群……」
寫〈不遠處的夏天〉對白,及書中其它日本章節時,我用了一點來自日語的調味料。日語日常對話裡,並不會像中文或英文般那樣強調「我」或I,也因禮貌少直呼「你」或You。這樣的語法為日語對白帶來溫柔的詩意,但原意,也許是希望話不必說明對方也能夠意會的期盼。
形容成調味料的話,應該有點像是柚子胡椒粉吧?這種淡酸淡香不麻微乾的辣在日本文學是舊習,但在中文料理很新。加進中文裡,蓋住身份,我不想設正確解答給讀者,也不限制讀者共鳴的方式。
卻想透過個人的語氣與你對話,刺激讀者重新去自由解讀:「這裡究竟是誰在說話?角色們?作者?在說誰?誰的身份認同?自己的?作者的?還是都有可能?」
連主詞跟自己身份都分不清的我去考今年學測,作文應該能拿9分左右。
「解答」是旅記裡反覆出現的一個詞,「然而,現在我們都不再需要解答,也已失去了解答。」失去了共同解答,也許能追尋自己的答案。讀者找到的答案,跟作家的解答平等。但其實在台灣,所謂的權威正確解答還是一直存在……只是我們選擇去對抗它罷了。
明知前方是孤獨,甚至什麼也沒有……所謂終點,也不存在。那到底為什麼還要一直跨越界線往前進?
「但也因為什麼也沒有,所以自由。」
一轉頭,便會望見那顆在季節變幻裡流動的心,以及從夏岸邊礁石上跳下來的我們。
— Nero 7月3日倫敦,夏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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