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

那次見面的時候，他們都心裡有數，恐怕是最後一次了；可是就算是想過了，「句點」仍然急忙、匆促，賞一記耳光。

叔叔過世了，爸爸的親弟弟。昨天回娘家的時候，媽媽低聲交代。前天爸爸接到湖南打來的電話，哇的一聲哭出來。

第一次見到叔叔，忘記是國小還國中的時候，卻記得是夏天。爸爸借了公家宿舍的空房，安置叔叔嬸嬸。叔叔是縮水的爸爸，有一樣的表情神態，可是更瘦小蒼老。嬸嬸就福態開闊多了，巴著我媽說個不停，也不管我媽除了在家以外，講的都是台語。

記得是夏天的原因，是他們被颱風嚇壞。颳一夜的颱風，他們一臉驚恐，看著若無其事的我們。

第二次見到叔叔，卻已經是七年以前。姊姊忽然有靈感，全家去湖南一趟，陪著爸爸一起。從長沙的高鐵到了衡山，有好多的「原來。」

原來我的姓氏在那裡很普遍。
原來可以吃大辣的我，在那裡招架不住。

爸爸在爺爺奶奶墳墓前跪下嗚咽的時候，原來他曾經也是兒子、也是哥哥；他沒有了那些身份以後，做了我的爸爸。

叔叔仍然清瘦沈默，爺奶的墓碑上面，子孫列表放上了我和姊姊的名字。像是安慰告訴他們，他們的長子那年，去了台灣沒有死，跟他們一樣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跟姊姊走在爸爸和叔叔後面，一言難盡的背影。離開衡山的最後一天，坐上車以後揮不完的手。回台灣沒多久才知道，那時香火已經在我的肚子裡，我懷著他去爬了衡山，果然胎教就是爬山（？）

也在婚禮以後，爸爸有次回診昏倒；動了手術以後，身體一落千丈。

幸好、至少，有陪他回去一次。

我爸的年紀跟藍白拖的阿嬤差不多，那個時代的外省人總是晚婚。昨天吃飯的時候，他說起叔叔又哽咽。哥哥去了台灣，一家人被打成黑五類。

「他那年才十六歲。」

我想起有一天晚上，他也是這樣，忽然冒出哭聲。是接到信以後才知道，爺爺奶奶早已經不在。他的悲傷一直都是，無能為力、不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