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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圖曼土耳其的印度洋經略

16世紀初葡萄牙人在印度洋的擴張，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控制利潤豐厚的香料貿易。而
地中海周遭的香料來源改道好望角的結果則是，原本藉由波斯灣與紅海等舊渠道溝通地中
海與印度洋的老牌強權，諸如埃及的馬木魯克王朝、威尼斯、印度古吉拉特蘇丹
(Gujarat Sultanate)的莫札法理特王朝(Muzaffarid dynasty)等等，則深受其害，印度
洋上正醞釀起一波聯合反葡風潮。這當中，聯結群雄的重要人物是古吉拉特蘇丹國的阿雅
茲(Malik Ayaz)，當時身任管理第烏(Diu)的地方大員。阿雅茲出身寒微，原本是個俄羅
斯基督徒，被鄂圖曼人俘虜之後輾轉賣到古吉拉特；功夫不負苦心人，古吉拉特蘇丹見識
過他百步穿楊的箭術後破格拔擢，不但讓奴隸重獲自由，還讓他步步高升身居要職；阿雅
茲也不負重望，依靠他多年闖蕩的經驗組織起一隻包含土耳其火鎗手、弓箭手、加農砲、
結合了戰象的部隊替蘇丹南征北討，並且將第烏建設為古吉拉特的對外貿易中心 。

1508年，在阿雅茲的倡議之下，古吉拉特、馬木魯克、威尼斯以及土耳其人的聯合艦
隊齊集，對上葡萄牙人先打出一場小勝；然而隔年葡萄牙的主力艦隊開到，雙方實力相當
，卻在葡軍名將阿爾梅達(Francisco de Almeida)指揮之下將聯合艦隊大部殲滅。阿雅茲
並未因此大敗而落職(他一直統治第烏到1521年，直到失寵於蘇丹)，但16世紀印度洋「本
土政權」自發組織的抗葡大聯盟則就此煙消雲散，成為絕響 。

接下來的挑戰則來自西方。由於香料來源被截，埃及的馬木魯克王朝連續陷入財政危
機，早先還曾受鄂圖曼土耳其的幫助重建其紅海艦隊(1511)。1517年，鄂圖曼人派出的指
揮官甚至幫助馬木魯克艦隊擊退了襲擊吉打(Jiddag)的葡萄牙人──吉打是聖地麥加的外
港，此地一失非同小可 。不過馬木魯克王朝倒是不用擔這個心的；在1516-17年的快速進
擊中鄂圖曼人幾乎只打了一仗，整個埃及王朝的抵抗就崩潰了，尼羅河下游全落入了土耳
其人掌握之中，也由此引發鄂圖曼與葡萄牙兩大帝國間的另一波較量。

兩者間的比拼起初並不明顯──鄂圖曼帝國得先鞏固他在紅海的地位：1524年攻克
Suakin，1535取得摩卡(Mocha)，1538年占領亞丁(Aden)，但直到1549年才算真正站穩。
土耳其人還鞏固了吉打的城防，並且將蘇伊士建設為海軍基地。在古吉拉特的邀請下，
1537年蘇伊士開始擴建艦隊，並且徵召威尼斯水手服役；1538年，帝國的大艦隊出動了─
─據說有七十多艘艦艇──一路征服亞丁與葉門的沿岸地區，然後向第烏開去。1538年也
是帝國在Preveze(位於今天的阿爾巴尼亞)大敗聯合基督教艦隊的好時辰，但遠征第烏卻
仍功虧一簣；經過六個星期包圍後，在葡萄牙人幾近屈膝前，鄂圖曼與當地的伊斯蘭盟邦
(古吉拉特)，以及土耳其的將領之間卻爆發了內鬥：古吉拉特恰好正在世代交替，新蘇丹
不但不承認前任與土耳其人的聯盟，還勾搭上了葡萄牙人阻止土軍登岸。雙方不歡而散，
鄂圖曼艦隊撤離，葡萄牙人則逃過一劫 。


上圖 ：1517年圍攻吉打的葡萄牙艦隊。

土耳其人並不是全無收穫。1530年代，帝國同時向兩河流域進軍，最終並且佔領了巴
士拉(Barsa)，取得了進入波斯灣的門戶。但巴士拉的實權則操縱在地方上的貝督因部落
手中，直到1547年，鄂圖曼帝國取得直轄權力，波斯灣的艦隊才真正建立起來。另一廂，
1540年代的紅海艦隊則在知名的海軍提督比利‧雷斯(Piri Reis)指導下重整士氣，不但
擊退了葡萄牙艦隊對蘇伊士的襲擊(1541)，在1546年再度圍攻第烏(但失敗)，還從葡人手
中收復了亞丁(1548)。1552年，比利‧雷斯麾下的艦隊(25艘划槳艦，4艘帆艦[galleon]
，一艘搭載850人的運輸艦)又將葡萄牙逐出馬斯開特(Masqat)，紅海與波斯灣眼看就要連
成一片；但是接著針對荷姆茲的攻擊則鎩羽而歸。年近90的比利‧雷斯老成持重，反對繼
續發動攻勢，竟因此在次年遭到處決；之後帝國艦隊的遭遇不出他所料。在接下來的決戰
中土耳其人一度占了上風，在無風的情況下動彈不得的葡萄牙帆艦被土耳其划槳艦
(galley)貼上肢接肉搏，眼看就要全滅，忽然又起了一陣大風讓葡萄牙人得以重整艦隊站
住陣腳。土耳其艦隊討不了便宜，便暫撤回巴士拉，而接任的西第‧阿里‧雷斯(Seydi
Ali Reis)則準備乘葡萄牙人不注意偷溜出波斯灣，退回蘇伊士捲土重來。這趟偷偷摸摸
的航行不巧卻被數量優勢的葡萄牙艦隊逮個正著；在接連的耗損之下只剩15艘划槳艦的土
軍被擊沉6艘，在逃入風暴中時又被打沉2艘。西第‧阿里‧雷斯畢竟還有他的手腕與膽識
，退回蘇伊士太容易被猜著，他索性一橫心，穿越印度洋，反向撤退到古吉拉特。剩下的
船艦全都被棄置了，他本人則再度跨上萬里征途，陸路經過印度、阿富汗、中亞、伊朗，
居然又回到了家鄉 。


1554年馬斯開特附近，撤回紅海途中被葡萄牙艦隊(右)截擊的鄂圖曼艦隊(左) 。

除了在印度半推半就欲迎還拒的古吉拉特盟友外，土耳其人在印度洋的另一端、蘇門
答臘島西北極邊，還交陪上了新興的亞齊蘇丹國。也是在1537-38年間，亞齊向土耳其求
援，而鄂圖曼帝國則開始向東出口他們名聞遐邇的火鎗與大砲，甚至土耳其士兵，幫助亞
齊征服鄰邦，以及，對抗來自葡萄牙的異教徒。不消說，在亞齊針對麻六甲的歷次圍攻當
中往往能見到土耳其砲手的身影；在1568年的圍攻前夕，鄂圖曼蘇丹還承諾軍援15艘划槳
艦與2艘帆艦(bark)，再搭配上相應的鐵匠、士兵與火砲，以及一年份的薪津。為了補給
能接上貨暢其流，蘇丹甚至還打算重開蘇伊士運河。所有這些畫餅並未實現，但在1568年
的圍攻裡，四百名土耳其人，包括砲手、工程師、攻城砲與大量彈藥，確實出現在亞齊人
的陣容當中 。

然而接下來在地中海的重大挫敗，則迫使土耳其人的海上擴張全面緊縮。在1571年的
勒般多(Lepanto)之役中，真主與上帝的信徒們集結了地中海海域內大約七至九成的划槳
艦(基督教聯軍有205艘划槳艦，外加6艘重划槳艦[galleass]；土耳其與其北非屬邦有216
艘划槳艦，64艘輕划槳艦[gailot]，64艘小划槳艦[fusta，比gailot更小更輕薄])，水手
加上士兵有逾十萬；一場激戰下來，鄂圖曼艦隊遭到基督教聯軍毀滅性的重創──土耳其
人損失了200艘船，戰死者超過三萬，一萬五千名划槳艦中的奴隸被解放，還被俘虜了三
千人；基督教聯軍傷亡也不小，七千五百人陣亡，陣傷者兩萬，但船艦只損失十艘。雖然
這是場基督教的大勝仗，但人員的損失──尤其是有經驗的水手與軍官團的損失，對雙方
來說都是重大打擊：損失了六百名軍官與兩千四百名熟練的水手兼戰士，西班牙有近五年
沒能恢復元氣；而穆斯林一方的熟練水手、軍官則損失了至少四千人。鄂圖曼帝國憑藉其
橫跨歐亞的資源，固然能在短期之內重建其艦隊，但少了百戰劫餘的老兵作骨幹，急就章
的艦隊只是個空架子，沒能在接下來的比拼中扳回劣勢。帝國在地中海的勢力重挫，就別
提向印度洋出口技術人才了 。

1573年，由於蒙兀兒帝國的擴張，長期與土耳其人合作的古吉拉特被征服，帝國介入
印度洋中心事務的基地、盟友和爭端事由也就此一道消失了。話雖如此，疾風知勁草，鄂
圖曼土耳其在印度洋最驚人的軍事冒險才要展開。1581年，以摩卡為基地的船長米爾‧阿
里‧貝(Mir Ali Beg)帶領著僅僅三艘船洗劫了馬斯開特；葡萄牙人驚訝其神速，說在「
僅僅一張眼、一閉眼之間，他窮困潦倒的進來，家財萬貫的離開」 。印度洋東端的機會
不再，1586年，在東非沿岸穆斯林聲勢高漲的情況下，鄂圖曼的葉門當局也將腦筋動到東
非；米爾‧阿里‧貝再度狂野出擊，他只帶了一條輕划槳艦(galiot)，簡直沒幾條火砲，
外加八十名船員，竟然一路幾近無損(他也沒甚麼可以損失的)俘獲葡萄牙船隻，幾乎從無
到有組成了兩打艦艇的艦隊。東非沿岸的史瓦希利(Swahili)聚落無一不歡迎他的到來，
只有與葡萄牙結盟的馬林迪(Malindi)例外，而他則帶回摩卡豐富的戰利品、黃金、各城
邦的外交使節，外加六十名葡萄牙俘虜 。

然而米爾‧阿里‧貝的第二次遠征(1589)就踢到鐵板了；儘管他的艦隊比之前稍微像
支艦隊，嚴陣以待的葡萄牙人集結了三倍兵力。在蒙巴薩(Monbasa)附近的會戰中，葡萄
牙與馬林迪聯手，大敗土耳其－蒙巴薩聯軍。蒙巴薩被馬林迪接管，被俘的土耳其船員淪
為奴隸，餘生在葡屬印度度過；米爾‧阿里‧貝則被輾轉送回里斯本，強迫改宗基督教。
土耳其人的印度洋冒險也就此告一段落。1596年，鄂圖曼帝國退出巴士拉，紅海的摩卡
(1636)與亞丁(1645)也先後喪失，在歐洲逐漸陷入頹勢的帝國也顧不得他的海洋邊陲了
。

不過意外的插曲還是少不了的。1599-1600年，在16世紀的尾巴，葡萄牙人抓獲了屢
屢與其為敵的古鐵里(Cutiale)；此人為加里喀特(Calicut)的薩摩林(Samorin，統治海域
的羅闍[Sea Raja])效命，信奉真主，替他指揮艦隊對抗葡萄牙異教徒。由於戰功彪炳，
被葡萄牙人取了「葡人之驅逐者」、「基督教徒之喋血者」等混號。與古鐵里一同落網的
還有其副手中國阿里(Chinese Ali或China Ali)，以殘酷手段強迫基督教徒皈依伊斯蘭而
著稱──實際上，古鐵里也是華人。這兩個為異域政權效力的華人就此被處以極刑，在鄂
圖曼帝國淡出印度洋的舞台之際，一度跨足印度洋的海外華人也擾動出臨去的一撇秋波
。緊接著蘭船東來，將是英國、荷蘭稱雄印度洋的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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