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6 記、7/27～30 2020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 @綠島 — 從島上望去，圍牆的另一邊是海，海的盡頭有另一座島嶼，是我來時之地。慌亂、倉促的2020年，我帶著不安但謹慎的心情，在綠島度過了看似短暫，卻意義深遠的四天三夜。而在踏上島的那刻，我便開始起草一封離別的信。 . 這是我第一次來綠島，出發之前的想像僅有單薄的山和海，如詩如畫的風景。直到走進人權園區，才意識到這裡還有牆，數十年前，這些牆建造成的牢籠，囚禁著無數政治犯的青春，使其被歲月消磨殆盡。當時的政治犯被稱作「新生」，象徵在經過勞動改造與思想教育後，他們便能重獲新生，但事實上只是漫長的時光，為思念的信紙蒙上陳舊的灰塵而已。 . 輕輕將塵埃拂去，回憶仍然清晰得刺眼。營期間有五位曾是政治受難者的前輩，輪流至每個小組分享他們的生命故事，也在參訪人權園區時為我們導覽。聽著他們語氣平緩、鉅細靡遺地描述被監禁的來龍去脈，我除了為他們願意面對眾人，訴說自身故事的勇氣感到欽佩外，也意識到這些事對他們而言，確實彌足深刻，甚至時常是我們難以想像的傷痛。 . 上學期我在學校的獨立刊物《政大學聲》做專題時，曾採訪過促轉會專任委員王增勇，他強調「說故事」是療癒的重要方式，因為一旦跨越了心中的坎，願意開始訴說故事時，故事就能夠一再地被重說，在每次的訴說裡被賦予新的意義，並逐漸長出力量和勇氣。而我在前輩的分享裡，感受到了因為說故事的同時帶著對我們的信任，而使故事的能量得以更直接且真誠地傳達。 . 在參加營隊之前，我曾參與兩次關於白色恐怖的課程，聽林傳凱老師講述一些政治受難者的故事。當下疑惑的感覺隱隱升起，即便我深知每個人的生命經驗都是迥異且珍貴的，卻也無法否認每個故事乍聽之下都極為相似，這使我開始思索，該將這些故事放在記憶的何處，以定義這段歷史呢？ . 直到在營隊中，參與了黃國瑞老師的課程，老師引導我們保持覺察、不帶批判，看著他人的眼睛，用專注、開放的心聆聽對方說話。這是沉澱自己、同理他人的練習，在過程中我也逐漸發現，面對政治受難者，所謂「了解」最重要的並不是能夠背誦、重述他們的故事，而是相信這些事確實發生過，進而能同理他們的感受。 . 這讓我回想起，營前我在林傳凱老師的課程中，聽到有聽眾問還有沒有類似的故事。老師說當然有啊，只是有時政治受難者本身不願意講，並說我們常認為是因為當事人害怕才不願回想，但老師指出，其實是因為他們覺得，他人無法理解自己的傷痛，「有時不被理解比害怕更可怕」。 . 營期那幾日，島上除了戮力追趕逝去的時間，以求能更了解此地在白色恐怖時期歷史的我們外，時常也能遇見穿著輕便服裝，笑鬧著在園區裡穿梭來去的觀光客。他們多表示人權園區只是必經的觀光行程，即使在參訪之後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我完全能夠理解，平時我面對歷史的態度，也經常僅是有讀過、知道了，甚至也未必記得住，更遑論能從中得到什麼感觸。 . 我們和觀光客的界線明確，我們早睡早起、沒有旅遊行程。第三天傍晚，黃國瑞老師的最後一次課程，帶領我們坐在面海的草地上，看著公路上一台台呼嘯而過的機車，載著年輕、也許還穿著泳裝的人們，在那刻我格外感受到觀光客和我們之間的疆界。 . 這樣無形的分野帶給我一種自覺，當他人問我營隊好不好玩時，我便回應不是去玩、而是去學習的。然而，當我認知到在營期之外，我其實與我們採訪到的觀光客並無二致時，我感到有些沮喪且自責。但多數時候，過好眼下的生活已別具難度，站在龐大的歷史前更感徬徨，能為自己負責即是及格。 . 學習的自覺也為我帶來壓力，我對自己的能力相當沒自信，格外為了每日的小組討論時間傷腦筋。我不擅言詞，在多人面前說話會更緊張，短時間內也很難整理自己的想法——尤其我時常沒有想法。在焦慮之下，有時我在聽他人分享時也會分神，拚命想著要講什麼話，但最後仍一籌莫展。 . 焦慮衍生逃避，我用沉默逃離團體社交的時刻，想把自己縮得越小越好。高金郎前輩是最後一位在我們小組分享的前輩。在分享結束後，他拿出他的著作《泰源風雲》，說他長年從事新聞工作，盼為台灣盡一份心力，接著詢問有沒有人是學新聞的。在我仍猶豫時，隊員們便指向我，前輩便把手中的書送給了我，並說了幾句鼓勵。 . 我除了受寵若驚，也覺得羞愧，認為自己不夠格獲得前輩的贈予甚至期許。卻恍然想起黃國瑞老師曾在課程中說道，我們都是為自己做了一個主動的選擇，而來到這裡。也一直記得羅秀芝老師說，願意付出心力關注這段歷史的我們，是最先看到光的，幸運的那群。 . 在民宿的最後一晚，第一次打開電視，映入眼簾的，是蔡焜霖前輩對著鏡頭侃侃而談，分享白色恐怖時期遭遇的生命經驗，被畫成漫畫出版的心情。也許這是某種隱喻，提醒著這段歷史離我們從來不遠，有時它甚至會主動接近我們。而我不但看見了這段歷史，還認出散落在歷史裡的，其中一個發光的名字，我為此感到非常、非常幸運。 . 這是一封離別的信，但至此並未劃下句點。我願自己成為一枝常懷同理和感謝的筆，在裂縫中書寫光芒，直到再無法言語，才輕輕將愛黏貼在信封上，投遞進時光信箱，成為歷史的集郵冊裡，小小的、發光的碎片。 ／ #羽櫻 #綠島 #人權之路青年體驗營 #鄭宜農 #光 #手寫 #手寫歌詞 （晚會時大家一起合唱了這首歌，格外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