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多敗兒》

33歲的台灣旅客阿明，醉倒酒店大堂，故被送來醫院檢查。

本來阿明是在香港過境，轉機往加拿大的，後來因航班延誤，故獲安排入住酒店。
也許，香港與台北之間的飛機航班，已經有如港澳渡輪般頻密吧，阿明媽媽也竟從台灣趕過來了，還帶上了他的醫療摘要。
幸虧台灣的醫療摘要和香港一樣，是用英文撰寫的，若然是大陸的摘要，我就不得不掏出電話來Google翻譯了。（天呀，脛骨腓骨和尺骨橈骨有甚麼分別呀⋯⋯）

醫院摘要長達5頁，仔細記錄了阿明的資料。
才年紀輕輕的他，已經因為十多年長期酗酒，導致成癮、肝硬化和食道靜脈曲張的情況，需要在精神科和內科覆診。另外，他也因酗酒造成心臟衰竭，已經植入了心臟起搏器。
我不知道「病入膏肓」的國語怎麼說，但整份摘要就是在表達這個意思。

「他飲得這麼兇，還念得成個MBA呢。」我以不純正的國語跟他媽媽說。
「唉，我就是不知道怎麼辦，畢業後六七年，還是個無業遊民。」
「醉倒後來到了醫院，我們的做法都是很簡單，把他側臥綁起來，然後待他酒氣過了，醒過來後就可以回去。」
「麻煩你了，都拜託你了醫師。」
台灣人叫醫生做醫師的，雖然都是說國語，但與彼岸最大和最簡單的分別是禮貌。

今天晚上的急症室特別繁忙，尤其是有兩個病人沒有心跳需要急救，除了後街三十個等待病床的病人外，還有前面七十多個等見醫生的病人。
我們就闢一號診症格，讓媽媽靜靜的陪著阿明。

二號診症格有一個氣喘如牛的伯伯，大家在給氧給藥。
阿明他媽探頭進來問：「啊那個⋯⋯護士小姐，他可以喝水嗎？」

三號診症格有一個在吐血的女士，大家在打點滴上鹽水。
阿明他媽探頭進來問：「啊護士小姐，他的起搏器在左邊胸口的呀，左手可以鬆一點嗎？」

四號診症格有一個膝蓋脫骹的年輕人，我在為他進行復位。
阿明他媽探頭進來問：「啊對不起醫師，護士小姐都不見了，他尿尿了，你們可以給他換掉那個濕了的褲子和約束衣嗎？」

要不是她這麼有禮貌，也許我們早已經把她大聲趕出去了。
每個診症格外，都貼有「尊重私隱，請勿掀簾」的告示，有些病人也許脱了褲子在檢查，要是有陌生人這樣子揭簾的話，教人情何以堪呢？

遺憾地，由於急症室內有太多在死亡邊緣的病人，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
尿濕褲子相對起心跳停頓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我們都無暇兼顧，只好叫阿明他媽耐心等候。
我知道她一直對跑來跑去的我們投以誠懇而殷切期待的眼神，但對不起，真的無能為力。

終於，阿明的屁股浸了在那沱尿尿大半小時後，開始酒醒過來。
也許是不想再打擾我們了吧，阿明他媽沒有待我們察看，便自行把約束衣解開，讓阿明跳下床，在診症格內健步如飛，走來走去。

護士眼見醉酒病人脫逃了，當然走過來了解。病人帶醉逃跑出意外，並不罕見。
護士問：「你是不是酒醒了？你覺得自己有沒有暈？能夠回去嗎？」
阿明他媽搶答說：「未未未，請讓他再休息一會！」

阿明這下惹火了：「我說走就走啦！待在這裏幹嗎？」
媽媽只好硬著頭皮又一試截停我說：「醫師，我孩子他可以走了嗎？你可以幫我看看嗎？」

我走進診症格，吸引到我的，不是只穿著孖煙囪的阿明，而是阿明床邊的一包成人紙尿片。
我指著那包成人紙尿片用廣東話問同事：「為什麼會有一包成人紙尿片在這的？」
阿明他媽意會到我的問題，解答說：

「我孩子他尿床不好，所以我在便利店買了尿片，打算幫他包。」

在媽媽的心目中，33歲的阿明永遠都是一個長不的嬰兒。
也許她永遠不會明白，這種溺愛會寵壞孩子，令孩子一事無成；至少到今天晚上，她還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