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是國家級保育類動物，各種呵護，歡迎回來 第二天變為野生動物，自己家，請自便 第三天開始就正式降級為害蟲了 我來示範給大家體會一下 . 「頭髮，又是頭髮，浴室地板上都妳的頭髮，妳嘛撿撿」 . 「妳是在結蛹喔，廁所是還要用多久啦？再蹲久一點也不會變蝴蝶的啦，認命吧」 . 「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手機，有沒有點的事情做？眼睛會壞掉知不知道？」 . 「又出去玩？跟誰？男的女的？幾個人去？」 . 「整天就知道宅家裡，都變宅女了啦」 . 這還會跟上句神奇地交替使用 .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還不睡覺？」 . 有時候，真的會覺得電話裏頭的是平行世界的爸媽 啊不是你們要我沒事早點回家的嗎...？ ＿ . 「爸，我想重考」 . 他愣住了 我應屆指考上了藥學系，不是說不好，但心心念念地還是醫學，放不下醫生夢 在學校越念越沒興趣，覺得很痛苦，才心一橫，向家裡提提看重考 我們家經濟並沒有很好，爸爸就是一般的上班族，僅靠三萬多的薪水養我們全家連妹妹四個人，就算媽媽也有打零工兼差，日子還是很拮据 所以我心裏其實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打算，也只是想死心 . 『好』他說 . 這下，換我愣住了 . 『掙扎很久了吧？』他溫柔地笑了笑 . 『沒關係的，要多少錢，爸爸替妳籌』 . 『但妳要答應我一件事』 . 『不可以給自己太大壓力』他頓了頓後說 . 『不管這次考好考壞，妳都是我的女兒，爸爸都以妳為榮，妳不可以因此自責』 . 「爸..」 . 『答應我，我知道妳給自己的壓力有多大，爸會捨不得』 . 「嗯」 . 『傻孩子，哭什麼哭』 . 『有妳這麼好的女兒，爸才要哭勒』 . _ 於是我去了台北的重考班，開始日復一日的讀書生活 七點半早讀晨考，八點半開始上課，十一點五十午餐休息加單字小考，接著一路讀到晚上十一點回房休息 在我人生裡，我沒有把自己逼到如此極限過，因為我知道這是爸爸拿出他所有積蓄，連妹妹都去打工分擔家計，才給我的機會，我想盡可能搶在學測就上 可仍然，學測並沒有如預期，七十級分，以重考生而言，醫學系連嘗試的機會都沒有 知道成績那天，我站在補習班樓梯間打電話回家 . 「對不起，沒有考好」強噙著眼淚，我盡可能語氣平穩地說 . 『欸，妳忘記妳答應過爸什麼了嗎？』 . 「可是..」 . 『沒有可是』 . 『妳已經很優秀又努力了，妳不需要對任何人道歉』 . 『我不準妳對任何人道歉，包括妳自己』 . 「嗯」 . 『妳放心，別擔心家裡，繼續好好努力就好，好嗎？』 . 「好」 . 電話那頭，隨即沉默了快三十秒 . 『女兒』 . 「嗯」 . 『我愛妳』 . 掛上電話後，我緩緩蹲坐到冰冷的階梯上，抱著腿，痛哭失聲。 _ 這段日子裏，媽媽跟妹妹來找過我一次，也是為了繼續付準備指考的費用 . 『錢還夠嗎？』媽媽問 . 「夠，這裡不需要花什麼錢」 . 『夠就好，夠就好』 . 媽媽沒有跟我說太多話，好像再趕什麼，只一起拍了張合照，匆匆就要走 反倒是妹妹哭了 . 『姊，妳一定要加油，一定要加油好嗎？』 . 她跑過來給了我個深深的擁抱，才跟媽媽一起離去 我不知道媽媽說了什麼，可從那天起，補習班班導有明顯對我特別好，好像很注意我的壓力狀態，給了我很多額外照顧。 _ 指考結束，對過答案，我覺得應該穩了，我幾乎是用衝的回家，要跟家裡的人說這件事 . 「妹！！我剛對過答案，我覺得會上，可以上！！」 . 「爸呢？爸出差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嗎？」 . 『姊姊..』 . 「怎麼了？」 . 『爸爸他不會回來了』 . 『他不會回來了..』 . 我的爸爸，胰臟癌末期，指考前幾周，人走了 妹妹跟我說：爸爸堅持不花太多錢治療，反正已經末期，要把錢留給我重考 說：不管媽媽怎麼苦勸，爸都說不可以讓我知道，姊姊努力了這麼久，不能讓她這時候被影響 說：那天她跟媽媽來，是為了要特別拍照回去給爸爸的 說：爸爸看著我的照片，一句話都沒有說，可在她要離開前，她看到爸爸的手在發抖 說：爸是微笑著走的 . 『我女兒以後也會是醫師喔』 . 他最後對醫生說 語氣驕傲地說。 _ 然後，好幾年就又過了 說實話：可能我邊緣人吧，這裡的日子跟重考班，也沒那麼不同，只是變成自我要求讀書而已，學校食物好像還更難吃 真的要說不同 買衣服的時候，不會再想到你會不會誇獎，反正你那麼混蛋都騙我，我才不要管你喜不喜歡 你FB的綠點點沒有再亮過，我把你的名稱從最親愛的爸爸，改成了騙人的混蛋 天又冷了，少了個人天天嘮叨多穿一點，要會照顧自己，記得多吃水果巴啦啦啦 不愛拍照了，不知道拍了還能傳給誰，自己存起來也不會看，沒意思 電話費少了很多，除了你這老叩叩以外，也沒人會打電話了 偶爾回家，來車站接我的從你，變成了媽媽，她都老愛碎念有的沒的 讀書讀到深夜，累到趴在桌上不小心睡著，不會再有誰悄悄進來，替我披上外套 欸，混蛋老爸 你女兒就快當上正式醫師了，準備要走外科喔，有沒有很厲害？ 有的話，能不能，回來看看我呢？ 我難得回家啊，以後很難回來了耶，我給你講講這些年發生什麼事 而且而且，我可以把你的名稱改回親愛的爸爸喔，就不跟你這大騙子計較了 那你回來好不好？ 好不好嘛？ ＿ 樂擎文 #你的故事我幫你寫 更多故事收於《筆尖上的擺渡人》，訂書、投稿、求助，請見 @luke74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