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精神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 我要住的地方，已經找到了。我告訴漂亮姐姐—— 我之後要住的地方，是某個舊區裏面的「唐七樓」，就是老老舊舊的一幢沒有電梯的矮樓裏面，我住最頂層的單位。因此我今後每次出外，抑或回去，我都要走七層樓梯。可能因為我年紀還輕，只是樓梯的話我還捱得住，於是業主也以很優惠的價錢，把單位租給了我。 你知道嗎？唐七樓是個很麻煩的地方，雖然租金便宜一點，但我每次要買傢俬進去的話，要麼是我自己把傢俬從地下搬到樓上，或是要多付一點運費，找人替我把東西搬上樓了。所以上面的傢俬並不太多，最起初只有一張床、四面牆。 當我對漂亮姐姐提起我未來要住的地方是何等惡劣時，我清清楚楚記得我是笑着說的。好像為了節省運費，我在IKEA買了一張很便宜的書桌後，便選擇自行拓它回家，在乘搭巴士回到樓下的路上，我還要抵受着旁人的目光。那張書桌，我買回來時只有一塊木板、四隻枱腳，用一個厚厚的紙皮盒包着，需要我帶回家後自行組裝。可是它對我而言已經很沉重了。 我半拉半抬的把書桌從地面搬到一樓，我便在一樓的兩道大閘之間休息了很久。那幢唐樓，一梯兩伙，兩道大閘是相互對着的，我一想到之後還有六層樓梯就覺得很累。一束束的電線沿天花的邊緣延伸向上開去，雖然每一層樓都有照明，但也只是一個個用電線吊着的殘舊燈泡，而且電線還積滿了塵，長年沒人清理。 漂亮姐姐問我習不習慣，「唐樓的話，生活會不方便嗎？」 「還好吧。」我回答漂亮姐姐。「我挺喜歡那裏。」 一邊拖拉着書桌的紙皮盒，一邊在每一層樓停留，可能拖拉聲太大了，有時有鄰居會打開門看看外面發生甚麼事。我們一旦四目交投，我便覺得尷尬，我鼓起勇氣對他們解釋，我要把書桌搬到頂樓，不好意思，吵到你們。他們覺得沒所謂，只是看看是甚麼聲音。我向他們自我介紹，我住頂樓，是新搬來的住客。 再向上走時，我踢到一個竹簍，不知道是哪家人的。幾天之前曾經下雨，梯間的積水也開始多。紙皮盒已經變骯髒了，地上的水積在混合鞋底的沙泥和污漬後，也變成了一灘黑色的水，以及一些泡沬。我踏過去後，也終於回到我的家了。 這個時候，真正屬於我的傢俬也終於由一張床變成一張床和一張書桌。「下一步的話，我希望有一個書櫃。」說到這裏，我竟然哭：「但是書櫃很貴啊，也很重。」 漂亮姐姐看着我哭，她說的話，其實沒有特別：「這個家對你很重要。」 「嗯。」我一邊哭，一邊笑：「我是不是很奇怪？」 「甚麼為之『奇怪』呢？」 「很對不起，今天最後一次見你，我竟然跟你談『書櫃』。」我向漂亮姐姐道歉。 「只要你重視，就沒有甚麼是不重要的。」 今後我會努力工作的。可能是為了書櫃？我不肯定。我開始對漂亮姐姐談起未來，關於我未來要怎樣、我未來要怎樣，以前從來都不敢想像。我對她說，我之後不會成為教師——可能是我不想做；也可能是我的能力所限，我不能做。但不重要了，總之我不會成為教師。 我會回到我讀書時候做兼職的地方。實習結束之後，我便與以前的上司聯絡上了，他說可以讓我直接轉成全職。我的上司知道我在讀書，他以為我會成為教師。他問我覺不覺得可惜？ 「你知不知道我怎樣回答他？」我問漂亮姐姐。 「你怎樣回答他？」漂亮姐姐問。 讀書之前，我一直是個編輯，負責副刊文稿的編輯工作。好像改錯字啊，加標題，以及收集外來的稿件，與外面的作者聯絡等等。我向漂亮姐姐分享我的工作，每一個月我都要整理一次自己今個月的稿件有多少人分享、多少人點擊。例如我近來最多人看的稿件其實關於「吃薯片時怎樣不弄髒雙手」。 「我答我的上司，我沒有做過一份比這工作更有意義的事了！——然後我們笑了很久。」如今我在漂亮姐姐面前所回憶起的，已經是很多無關痛癢的小事：「現在我很喜歡小事。」 這份工作不僅沒有意義，而且人工只有教師的三分之一。沉悶、重複、機械、毫無意義，就算世界再沒有人吃薯片，人類的發展也不會因此停頓，可是我竟能靠着這份工作活着。單單是這一點，已經讓我對這份工作深深着迷，在我收到每一篇可能會很多人看而且沒有意義的文稿時，我都會向我上司歡呼，還會擊掌—— 沒有意義！一切都沒有意義！ 在我握拳高呼的一剎那間，我看見漂亮姐姐合起嘴巴忍笑的模樣，也彷彿在她的眼眶裏，看見一個為了書櫃而哭，為了薯片而笑的人了。我安慰漂亮姐姐：不要緊，你也可以笑，我真心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笑。直至看見漂亮姐姐笑我，我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逗笑別人，而且知道竟然有人因為自己而笑時，我更彷彿沉醉在那善意當中。 漂亮姐姐一邊笑，一邊問：「這是你的決定了嗎？」 「我很久沒有這樣輕鬆過。」我告訴漂亮姐姐，我真的決定好了。 #一個精病人的現代都市生活 （續 — 不要讓我在你的Wall上消失 記得Follow、Like與Share @gaakyo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