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有一個病人，是菲律賓的移工。某天上班時間劇烈腹痛，被僱主送到醫院，後來被我開刀。

整個治療的過程中，我跟他多半用英文來溝通。一般的英文對話我還可以，也能用非醫學名詞的英文，來跟病人說明病情。他也會講一些中文，有時候一些怕英文詞不達意的字，我就跟他講中文。

前幾年在我們家工作的印尼移工，可以很流利地跟我們用中文對話，甚至聽得懂一點台語。

今天有個病人也是移工，手指被機器切到，一位翻譯陪他來看門診。我一邊處理傷口一邊做衛教，然後翻譯一句一句嘰哩咕嚕講給他聽，他也嘰哩咕嚕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回答，翻譯再幫他問我問題。

由於我一句話也聽不懂，所以好奇問了一句：「他從哪邊來？」

「越南。」

「喔....剛來嗎？」

「來六年了。」

病人和翻譯人員離開後，我其實很困惑：「為什麼到另一個國家工作了六年，連一句那個國家的語言都不會說？」

與其說為什麼，我更想問的是「他怎麼敢」或者「他怎麼覺得這樣ok」？我如果一句對方國家的語言都不會講，怎麼敢踏上那片土地？如果是觀光也就算了，更何況是去工作？去六天、六週、六個月就算了，已經去了六年？

總是會有離開工作場所的時候，總是會有跟當地人打交道的時候，買東西、問路、看病、被警察盤問（逮捕）～～

就算中文不是什麼國際語言，講英文總可以吧！我們到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想盡辦法用對方的語言去溝通，要不就是用國際語言英文，至少不會期待對方跟我們講中文。

以前我有另一個菲律賓病人，某天我很努力想用自己彆腳的英文來說明病情時，他撐著傷口很痛皺眉頭說：「醫生你可以說國語～～我聽得懂中文。」

有日一位女士睇完醫生，等攞藥。
我：「可以攞藥啦」
佢行埋嚟聽我講解啲藥點食。
我：「呢度三百蚊呀，病假紙收據放埋喺袋入面」
佢：「我仲有啲嘢想請教你」
唔好啦，多謝啦，我區區一個診所小賤人點教到你嘢呀，唔好咁客氣啦。
我：「你要唔要入返去問醫生？問醫生好啲喎」
佢喺自己袋度拎出兩個小藥袋：「呢啲係咪藥嚟呀？」
我望望，獸醫診所…
我：「係呀，不過係獸醫處方喎，你有唔清楚嘅地方去問返佢好啲」
佢：「我見個藥名好熟面口，係咪人食都得呀？」
我：「獸醫開俾動物食嘅，同人食嘅份量唔同啊」
佢：「呢隻呢…我好似喺你哋啲藥入面見過，你可唔可以幫我睇吓係咪呀？」
我：「你其實想問啲咩呢？」
佢笑笑：「哎呀，你咁直接問到我真係唔好意思」
我想打巴你。
佢再講：「唔知你可唔可以幫我放多幾粒落去俾我看門口呢？」
唔可以。
我：「你要配動物藥嘅話去返獸醫診所啊」
佢：「獸醫冇得claim嘛，我要幾粒看門口㗎咋，未必食㗎」
你講到我份人咁隨便，其他人又點會俾面？
我：「我唔會咁樣出藥俾你㗎」
佢：「我想知點解喎？順手咋喎，我成日喺度睇㗎喎，幾粒咋喎」
以閣下嘅智慧確實係幾難理解。
我：「你都唔會去獸醫診所度拎自己食嘅藥啦…你係人，唔係動物呀嘛」
佢『喵～』咗一聲：「我會呀，我係貓呀」
喵你屎忽，你去死啦。
我：「…你唔好咁啦，見你咁樣我都好難過，不如你去出面啲藥房問吓啦，應該唔係好貴嘅啫」
佢：「我唔想俾錢先嗌你放幾粒落去咋嘛，我明明記得你都有呢隻藥，個英文名又係有L有O」
我俾個『LOVE』你，你快L啲同我走，OK？
我：「我真係俾唔到你」
佢放低三百蚊：「咁我以後去第二度睇囉」
佢離開咗診所。
以後你係咪去睇獸醫呀？獸醫貴啲㗎喎，你老闆收唔收獸醫寫嘅病假紙㗎？咪住先，獸醫會寫病假紙㗎咩？

好想回泰國。（劃錯重點）

【不要抱怨醫生看太慢】
多年來，我每年都會去一趟泰國，在飯店裡睡睡覺，醒來就倚著窗戶看看河景風光，偶爾出門吃路邊攤米粉湯，順便按摩。

不起眼的按摩店深藏在巷弄中，費用不貴，腳底按摩泰銖250 ，全身按摩500 ，幫我按摩的阿嬤，當年還是個大媽的時候就常常幫我按摩，每次我只要一躺下開始按摩， 5分鐘內一定睡著，一個半小時後，背部的拍擊聲會叫醒我，阿嬤按摩收功，我覺得神輕氣爽宛若新生。

每次按摩結束之後，阿嬤總會蹲在門口吃著辣椒飯，偶爾我陪她聊聊天，用不流利的英文問她說：「別的按摩師都是緊接著幫別人按摩，妳為什麼在這邊休息？」

按摩阿嬤也用不流利的英文回答我，她說這幾年每次幫客人按摩，按摩之後她自己就會很累，她也覺得很奇怪，明明體力沒有退化很多，做別的事也不會這麼累，但是就只有按摩這件事，每按摩完一個客人，就好像把全身的精力都灌注到客人身上，自己彷彿洩了氣的皮球，最快也要休息半個小時才能再幫下一個客人按摩！

聽著按摩阿嬤這麼說，我彷彿也理解了什麼，這幾年我在看門診的時候，就把自己拉成一根很緊的琴弦，全副的精神都擺在病人的表情動作肢體語言，希望能夠不要漏掉任何一個協助診斷的小細節，每次看完一節門診，回到家幾乎一句話也不想說，總要癱在沙發上大半天才能恢復元氣。

我常常在想，新聞報導總說醫生的壽命比較短，應該不是沒有道理的，每次看門診就好像發氣功一樣，把全身的精氣神都灌進眼前的每一個人身體內，怎麼能不累？

高張力的看診集中精神，其實很容易出現晃動波紋，櫃檯掛號病人的不理性大聲咆哮：「你們醫生怎麼看這麼慢？ 八點多看到10點多才看到二十幾號？」

這個病人以為他發洩了什麼或是爭取了什麼，實際上從大聲咆哮開始之後接下來的幾個病人，我完全沒辦法專心看診，我努力累積下來的節奏完全亂掉，我腦中一直在想發生了什麼事，等一下要怎麼應對，你的大聲咆哮，其實不只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

各位親愛的爸爸媽媽，我一直希望把每個孩子的病看好，我更希望每個爸爸媽媽看到我就能夠放下心來，當一個醫生除了醫術之外，還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一個好的按摩師能夠讓我5分鐘內安心睡著，一個好的小兒科醫生，應該能夠在看診結束之後，就讓爸爸媽媽安心不要胡思亂想，這些都是身為醫生的不同境界，希望我能夠達成。

在我達到這些境界以前，我真的很認真的拜託大家不要抱怨醫生看太慢，不要罵診所內其他的工作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