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重逢影片之後
#促轉會代理主委的心內話
#曾經被消音的原住民政治案件
#Avali與Bukun父子的一生
　
【 讓父親們回家 】楊翠
　
68歲的 Bukun 伍金山，首度見到父親那一刻，撲跪在土坡上，以他的身體環抱整座墓塚，用母語向父親說話。
　
那一幕，銘刻成為歷史最深痛的見證。
　
Bukun天剛亮就從南投東埔出發，抵達六張犁時已經近午，他說，一整夜都睡不著，感覺時間好慢，「想要用飛的，趕快飛過來看爸爸。」他一生都在尋找與等待，尋找父親遺骨的下落，等待國家給他一個說法，而從南投到台北的這半天，更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一段等待，比過去的68年還要漫長。
　
Bukun 蹲跪在六張犁的土坡上，全身趴伏，石碑太小，Bukun 雙手捧住父親的墓碑，以自己的身體，包覆整座墓塚，彷彿把父親抱在懷裡，以族語喃喃地向父親說話。儘管我們聽不懂族語，但卻完全聽懂了這對父子超過一甲子的親密私語。
　
石碑上以紅字寫著父親的漢名，伍保忠。伍保忠，其實是布農族東埔部落的 Avali，他之所以被掩埋在歷史的荒煙漫草中，長期無人聞問，不僅是因為白色恐怖政治案件，更由於他的原住民族身分。被給予的漢族姓名，掩蔽、剝奪了他的布農族身分，在相關的歷史檔案中，失去了指認的線索，有的資料標記他是「福佬人」，有的則把他放在「外省人」的生命敘事中。
　
因為父親的族群身分被遮蔽，因為自己是遺腹子，Bukun的尋父之旅，比其他受難者家屬更漫長、更艱困。
　
因此，Bukun 匍匐在土坡上的畫面，對我們而言雖然極其震撼，然而，對他而言，卻只是身為人子，自然、素樸、真摯的情感流動。
　
Bukun 這一生都在想像父親。父親被抓走時，他在母親腹中，父親連偵訊審判流程都沒能走完，被羈押5個月18天之後，就因生病而死亡，他從沒機會見父親一面，甚至不知道父親的遺骨漂泊在陌生的台北山丘。
　
我們將Avali伍保忠的判決文件、死亡證明、死亡照片等相關檔案副本交給 Bukun ，其中有一份文件，有關單位確認 Avali 死亡，並指示通知家屬來領取遺體。究竟發生什麼事，家屬完全沒有收到訊息，不得而知，然而，依據史料，當年家屬收到通知來領取在馬場町被槍決政治犯的屍體，「每一具要再給政府五、六百元的費用，等於一般公務員的三倍月薪。」
　
Avali 未判決即病故，死亡通知書是否有送達，家屬是否需要付款，都尚待釐清。然而，可以確定的是，Avali 的家屬，當時絕對付不出這筆錢。
　
在當年，如果家屬一無所悉，就無法安頓親人靈魂；如果家屬收到通知，想領回遺體，就可能面臨家庭經濟困境。威權統治時期，國家總是把這樣的難題丟給人民。
　
但 Bukun 無法思考這個問題，他連這些規定都一無所知。他只是一直凝望著檔案中父親的死亡照片，Avali 伍保忠的遺體，被裝在一方窄小的薄棺木中，閉著眼睛，四肢緊貼棺木，連死後看來都很侷促。
　
「部落的人都說，我長得非常像爸爸，只是爸爸的鼻子比我長一點。」Bukun 捏著厚厚一疊檔案，眼睛一直停留在父親死亡照片這一頁，無法移開。
　
「終於能夠把父親帶回家了」，這是 Bukun 此生唯一的心願，相信也是 Avali 的遺願。台灣的威權體制超過 40 年，轉型正義長路迢迢，促轉會只是推動的開端，我們一定繼續努力，絕不會停止腳步，也不會只想做亮點、辦大案，只要資料條件充足，能讓一個父親回家，能讓一個兒女寬慰，都是我們的目標，也都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