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鐵城,一個年輕、充滿理想的記者。在二二八期間,他加入了著名的「二七部隊」,以武裝反抗政府;在緊接而來的白色恐怖時代,他卻遭到牽連誣陷,成為威權槍口下的冤魂。
1953 年 9 月 5 日,在知道自己即將被槍決的蔡鐵城,動筆寫下了最後的遺書:
敏妹妹︰
這是我寫給妳最後的一封訊(信),我很對不...
蔡鐵城,一個年輕、充滿理想的記者。在二二八期間,他加入了著名的「二七部隊」,以武裝反抗政府;在緊接而來的白色恐怖時代,他卻遭到牽連誣陷,成為威權槍口下的冤魂。
1953 年 9 月 5 日,在知道自己即將被槍決的蔡鐵城,動筆寫下了最後的遺書:
敏妹妹︰
這是我寫給妳最後的一封訊(信),我很對不起妳,因為我不能完成做妳哥哥的任務,我是一個對不起父母,尤其是對不起妳的哥哥。
妹妹!妳也許會恨我,也許會罵我是一個無情的哥哥,但我相信,妹妹妳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惦記我的親人,也是在這世上真正會再為我灑一把淚的可愛妹妹!
也吧(罷),「人之有生就有死,悲傷又何益!」我現在雖快要離開這人世間,但我的心境是非常的清朗、寧靜,我知道我是該死的。
妹妹!妳不必為我過於悲傷吧,妳應拭掉無益悲傷的眼淚,替妳的這個可恨的哥哥奉孝年老的父親,安慰這一生辛苦勞碌為培養我們成人的可憐的父親﹗﹗
敏妹妹!親愛的敏妹妹,我再喊妳一聲,我希望妳的哥哥死後,應加倍努力學問,做一個有益社會的好人,做人做事應慎重自求進步,不要為哥哥之死過於悲傷,(而)變成一個懶惰的人,好吧。
我在這裡看守所存有一只手錶,拿回去給妳作記念吧,另外,我知道我們的家是很窮苦,請不要為我的死屍花費錢,並希望妳寫信給草屯鎮土城國民學校劉萬壽義表兄,給他謝謝,因他每次都替妳寄東西給我吃,好吧,我以最誠摯的心,祝妳們生活幸福,身體健康!
另︰敏妹妹請向父親說,請父親不要為我的死屍做墓,我願我的死屍火葬後,任其歸於大地,化為土糞。至盼!至盼!
蔡敏妹妹,啊,妹妹,我願妳長得聰明又美麗!
至死還惦記妳的哥哥絕筆
九月五日夜 蔡鐵城遺書
這封遺書,字裡行間都是對家人的愛,特別是這位他最疼愛的妹妹蔡敏。然而,這封遺書,那聲槍響過後,似乎就跟著蔡鐵城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就這樣過了六十年。
那是2011年12月間,一位白色恐怖時期被槍決的後代,有一次在檔案局尋找家人的資料時,無意間發現這封從未送達的遺書。
2012年2月,二二八紀念館撥了電話給蔡敏,剛開始說有一封她哥哥的遺書在紀念館時,電話那頭的蔡敏一聽到,瞬間放聲大哭。
雖然哥哥的離開已經六十年了,但這份傷痛始終埋藏在蔡家人的心裡,是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我是鐵城阿兄唯一的妹妹,小時候,他常常在外地跑,回到家就會買一大包口香糖送給我;週末假日,他常常帶我去臺中玩,逛書店,現在回想,應該是當時臺中有名的中央書局,他希望我多讀書,所以一直想買書給我,還跟我說,妹妹將來要讀大學,哥哥賺錢給妳讀書。」
即使日後蔡鐵城投入了二二八的革命運動,但他仍放心不下妹妹與家人,後來在監獄裡,甚至特地委託一位親戚接濟。
而早在投入運動的那一刻起,蔡鐵城便決定不結婚,以免連累別人,但他到死前,仍掛心著妹妹尚未婚嫁的事情。
蔡鐵城可能知道來日無多,又寄來一封明信片,親手畫了一張很秀氣的姑娘臉孔,蔡敏淚水滿眶:「我心裡明白,一生未娶的他,卻一直掛念著我還沒成親。」
蔡敏說,他哥哥就是這樣一個人,一輩子掛念著家人與朋友。
蔡鐵城被槍決後,蔡家人收到軍法處收屍公函後,他們先到青島東路看守所,再轉一部黑色轎車抵達刑場,只見一排頹圮的荒塚,每一座墳上,立著一塊木牌,屍體的手和腳都暴露在陽光下。
「阿兄被槍決後,我們家接到警備總部軍法處的公文,叫我們去收屍,我記得那一天天氣很熱,因為阿爸腳不方便,過了兩天,才由我及明亮哥哥搭車北上,會同住在基隆的明發哥哥,一起去認屍」
「因為晚了兩天才上臺北,悶熱的7月天,蒼蠅嗡嗡地飛舞,因為屍體早就掩埋了,家人在死人堆裡找尋,可是我一步都不敢靠近,我只會哭」
「腳步移著、移著,我問大人有沒有找到鐵城阿兄,但都不敢確定,經軍法處同意後,我們重新挖出木牌標示下的人犯名字,剛開始根本都認不出來,後來是同案被槍決的羅秋榮的太太協助,才確認屍體是我哥哥沒錯。」
「阿兄屍體挖出來後,臉部腐爛,生前應該是遭到嚴重刑求,除了臉部腫脹,槍決時,子彈由後朝胸部開槍,前胸爆裂開來,傷口比較大,加上從後面開槍,人往前趴下去,雙膝可能在地上滾動,褲子破損,血跡都乾了,我們撥開阿兄身上的泥土,一吋一吋,清洗他胸口的傷口。」
在認屍的過程中,蔡敏意外在哥哥的衣物裡找到了一張她自己的照片,並看到照片背後寫的遺言:
「妳知道嗎?我將離開人世間的那一天晚上,妳是我唯一伴侶,我拿出妳的相片看了又看,啊!我希望最……」
蔡敏說,每看一次照片,就哭一次,這照片上的字,還有她哥哥的淚痕,她知道,哥哥一定邊寫邊掉淚,「想到我這張照片是哥哥槍決前,最後陪伴他的人,我心裡就痛啊。」
可是蔡敏一直不知道,哥哥蔡鐵城還另外寫了三封遺書,一封給她、一封給父親、一封給蔡明亮哥哥,三封遺書,沉埋在政府檔案裡六十年之後,才送到了家屬手裡。
對照遺書,蔡敏知道,他哥哥一定了解,遺書不一定會送到家屬手裡,所以特別將偷藏在身邊的妹妹照片,另外在背面寫了一封簡短遺書,希望妹妹能找到。
蔡敏也一直以為,哥哥偷藏照片裡的遺言,是哥哥最後的話語,沒想到六十年後,哥哥的遺書,竟然神奇地出現。
這兩封遺書,相隔六十年,內容讀來都令人動容,兄妹間的深厚情誼,溢於言表,這是時代悲劇,也是時代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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