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髪半白：終於體悟什麼叫悲欣交集》

節目中我睜大一雙絕望的眼睛，討論主題，避免觀看生活的寂苦。我像沈了船的水手一樣，在霧濛濛的天邊，尋找白帆的蹤影。 我如不肯向浪淘臣服的船長，抓著舵，毫不遲疑前行。

但我知道饅頭無助地躺在醫院，我不在他身邊。他的病情來勢洶洶，肝臟指數上升至近6000，胰臟炎使他痛苦不已，不斷升高嗎啡劑量：他的狀況比三十多天前剛剛發病時還糟。

我表面平靜，但今天錄影節目前，髮型設計師問我：文茜姊，你為什麼突然間冒出這麼多白髪？我仔細近看，昨天上午才整理的頭髮，一夜之間，白了一大頭。

人未必是自己的主人。有些壓抑的情緒，在別的地方，毫不遮掩地顕現。

是的，我知道命運無常且充滿戲劇性：是的，他已經有了最好的醫院最好的院長級蘇醫師⋯⋯是的，許多事只能一切交給老天決定：是的，人必須盡力然後才無憾：是的，必要時人也必須放手。

但人就是感情的動物，再多修為，我平靜的表面，仍隱藏著深刻的椎心之痛。

白了髪，紅了眼眶。這就是人面對現實必然的反應。

而今天，剛好離我生日🎂約五天。TVBS總經理、56台台長特別在棚內為我過生日。她們用心良苦，凡花及蛋糕，皆費盡心思。但我的笑容不多，心中既有深深的感恩，同時也有藏不住的痛楚。

節目中幾位令人敬重的來賓，紛紛參與祝賀。

尤其十多年來世界周報團隊的工作團隊，環繞著我，買了兩個大蛋糕慶祝。我們一起歷經世界周報15周年慶祝大會，之後不到三個月又面臨關台風波、只準備了兩星期換一個工作環境立即於TVBS復播團聚共事。

我們只想一起守護一份理想：成為通往世界的窗口。這是多麼美好的事，但在台灣它並不容易。

在明白自己背後得到這麼多支持、多麼欣慰之外，我心中的悲，仍然難以百分之百消失。

以前世界周報團隊慶祝我生日，我總是佯裝可愛。今天終於明白什麼叫悲欣交集，臉上有一股怪異的笑容，說不出的沈重笑容。

感恩所有的工作團隊，感謝我的老東家TVBS。

我的饅頭，深夜，起風了，我好想念你。

《生命是一樁不容易的功課，我再度「為愛奔波」》

回到我可以倒背如流的地址：台大動物醫院，台北市基隆路三段157號。

2018年，我曾在這個定點，送走我兩個小孩，夜夜奔波，近五個月。在動物醫院結識已經半身癱瘓八年左右的短尾白之後，常常到醫院看她，推她在長廊散步。直到她離開。

今夜，我再度抱著饅頭，走入長廊。他全身因胰臟炎突然下午惡化，心跳快、身體因為疼痛而上下起伏，我抱著他慢慢走。這一回，我沒有像2018年初送南禪寺來醫院時用跑的，當時我想跑嬴死神。

這一回，我抱著他，深情摟著，我們已經相依為命約十二年，他是全家和我最親近的狗。小時候可能我特別疼愛他，因為剛到我家才兩歲，他已經一隻眼白內障，瞎了。可是憑藉獨眼，他可以跳桌偷吃雞肉，他可以如瘋馬秀，狂奔草坪。

直到三年前，儘管我們及醫師用盡一切努力照顧他另一個明亮的眼睛，有一天他突然撞牆，哭了，那一天起他的世界陷入全然的黑暗。

但黑暗中的他，仍常開口微笑。他知足常樂，他有吃最美。或許，這個世界太混亂了，他也乾脆眼不見為淨。

就如同昨晚，他坐在我懷裡，剪了毛，涼快多了，他笑得那麼燦爛，加上血檢指數，使我一度以為康復之路，就在眼前。

事實上在我們前面的是：更大的危險。

今天一早九時三十分，他又吐了，連續兩次，助理立即將他送醫。到了傍晚，情況一直惡化，今晚起他必須二十四小時住院，不能像過去住院治療十小時，回家十四小時。

他必須為活下來，忍受更大的不安。

台大動物醫院對他而言，是一個陌生的環境，而且他看不見。打了止痛的嗎啡，他還是很痛苦，我把他的身體側躺，他只能小睡一下子。因為太痛了，也太不安了。於是蘇院長再調高嗎啡劑量，並且給他氧氣。

饅頭是一個長得像娃娃卡通般的孩子，但這一回他開口不是爲了笑：而是因疼痛不停地喘。

醫院希望我簽署是否急救的同意書⋯⋯雖然它只是一個制式文件，卻再度提醒我生命並不容易。

和三年前「為愛奔波」時相比，當時的我，那麼焦慮，也那麼頑強抵抗命運。這一回，我慢慢地和饅頭説話，進醫院時也沒有緊急地按電梯。

只有在打嗎啡時，希望醫院快一點。

他太痛了，我捨不得。

但另一方面我知道我終究必須捨得他，如果命運要帶走他。

從前的我「為愛奔波」，會用奔波兩個字，因為我想力抗不幸，我不想接受那最後的結局。

三年了，我自己，世界，身邊的人⋯⋯發生了許多事情。新冠疫情，肺癌，身邊友人的來來去去⋯⋯情感的濃淡只在瞬間。

我漸漸學會了不強求，我不像以前那樣執著，事實上我的體力也大不如三年前。我不只得學會接受孩子們一一告別，有一天也要接受告別自己，告別所有人。

那些曾經在意的，放不下的工作，或是殘留的使命⋯⋯終有一天必須放下。

為了星期六、日世界周報，我今晚只在台大動物醫院待到十一點。

我只祈求老天不要在我必須撐著工作的時候，同時稍來一個殘酷的答案：請不要再來測試我的毅力。

這是我惟一的請求。算是我求主憐憫，一個心碎的媽媽，請不要再考驗她，這樣的考驗已經太多次了！

這一次我會為愛盡力相守饅頭，但我已學會不再執著。

有一種痛苦是妳無法替她痛，無法替她流血
無法做些什麼事幫助她舒服一點
妳怎麼忍心讓媽咪看著妳這麼流血而做什麼都無能為力
洗個盒子不到一分鐘妳又咬爆
嗎啡劑量已經加倍了
我知道妳一定皮膚很癢、很難受⋯⋯
到底有什麼方式可以幫助妳...

「持續熱血才不會被現在的醫療環境打敗～奔跑吧！」魏智偉醫師現任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急診暨外傷中心急診部主治醫師，近年來在臉書粉絲頁《奔跑吧鋼鐵急診醫師》分享醫療知識與急診室日常，獲得廣大迴響，當中不乏動人又有意義的小故事，日前他分享一段溫暖又感動的急診室插曲：

【別吝嗇說愛你】

救護車送來一個心臟衰竭，急性肺水腫的老先生，完全無法躺平，一直冒冷汗。
「醫師！快救我爸！」在一旁大哥樣貌的中年男子，急得幾乎是用嘶吼的聲音，伸手抓住我的醫師袍。我用力將他甩開。
「交給我們！你到外面等。」我們將他隔離在急救區外，然後我和護理師們開始急救這個已經幾乎快喘不過氣的老先生。
使用了正壓呼吸面罩、利尿劑、嗎啡、高劑量靜脈滴注的硝化甘油，病人依然因為不舒服而灶動不安。

我趕緊叫大哥貌的兒子進來。
「他現在狀況很不好，我要緊急幫他插管了，等一下可能就會沒有呼吸心跳。」
「怎麼會這樣！」兒子一樣是咆嘯嘶吼。
「趁現在爸爸還有意識，有什麼話趕快跟他講吧！等一下插了管，或是急救了，就來不及了。」

「爸！我愛你！」一樣是嘶吼的聲音。
老先生點點頭。

後來，立及插管和調整藥物後，爺爺安靜的睡著了。
心臟科醫師安排要到加護病房住院。
我正要再和兒子解釋病情，這時候卻找不到兒子。

我跑到急診室外面叫，才發現兒子在馬路旁抽菸。
我一走近發現這個中年男子在啜泣。

「幹！」他發現我後，連忙擦淚。
「你爸要去加護病房了。」我說。
「肖連ㄟ醫師，謝謝你讓我跟阿爸說最後一次話，真的，讓我沒有遺憾。」
雖然只是輕輕的幾句話，但充滿了對父親的掛念和焦急，而且當時「我愛你」這三個字從他嘴裡講出來的違和感，頓時完全消失。
「謝謝你。」
「真的謝謝你。」一直握著我的手。

沒想到讓她跟爸爸最後道別的舉動，讓這個中年男子如此的感謝。
「還有爸爸暫時穩定了。」我說
「阿爸不會死了喔！」
「不要亂講，救回來了。」我說。
「那我插管前講的話，他會都記得嗎？」
「嗯。」我說。
「幹！」
我們兩個沉默了一下，氣氛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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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菸熄掉。」我說
「醫師歹勢。」
醫院不僅僅有冰冷的儀器和管子，也有溫暖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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