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時空觀
國史教育中心(香港)
作者:鄭明威博士
人類在時間和空間中生活,但沒有誰能夠說清楚時空是甚麼東西,這是一個古老的難題,非常實際卻又那麼抽象。提起時空觀,腦海可能首先泛起愛因斯坦的映像。可是除了物理學的認知外,中國傳統上對時空,更多是藝術的、歷史的,以至哲學的認知,以下三句基本可引領...
古人時空觀
國史教育中心(香港)
作者:鄭明威博士
人類在時間和空間中生活,但沒有誰能夠說清楚時空是甚麼東西,這是一個古老的難題,非常實際卻又那麼抽象。提起時空觀,腦海可能首先泛起愛因斯坦的映像。可是除了物理學的認知外,中國傳統上對時空,更多是藝術的、歷史的,以至哲學的認知,以下三句基本可引領大家了解古人對時空與自身的看法。
東漢張衡《靈憲》| 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
空間 心神邀遊於六合外
古人多用「合」或「宇」指稱空間,以「宙」或「久」指時間。這些稱謂都有形象的內涵,如「合」即盒子,結構上是上下四方六個向度,所謂「六合」是也。
對於時空,精通天文曆算、創製了著名渾天儀的東漢科學家張衡,在他的天文學著作《靈憲》中講到:「過此而往者,未之或知也。未之或知者,宇宙之謂也。宇之表無極,宙之端無窮。」就是說,我們能夠觀測到的時空是有限的,觀測不到的地方卻是無窮無盡、無始無終。
現代科學家對物理時空是有限還是無限,可能仍有爭議,但在古人心目中,精神世界如同觀測不到的地方、時間,是漫無邊際。《莊子·應帝王》就主張要遨遊於六合的,極限(六)之外,跳出眼前所有,身心不受一個「盒子」(物質)所規限和束縛。
蘇軾〈念奴娇·赤壁懷古〉|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時間 連繫古今與未來
莊子之所以提出精神自由(逍遙),就是深深感受到人們面對不可掌控的時空時所生的無力感,然而真正逍遙自在的人不多,就連孔子亦曾經望着奔騰的流水,將時間的一去不返喻之為流水,感嘆要好好珍惜光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自此流水的時間之喻幾成定例,文學作品的例子,所在多有。李白〈將進酒〉就有:「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壯語之中透出絲絲哀感,凸顯人生的短暫。
光陰有所謂「三際」,即過去、現在、未來,是不可逆轉,有如逝川的不可倒流。過去的遺憾縱使無可挽回,只要現在立定决心,沿着未來的方向發憤,人生仍然可得一定的補救,猶如陶淵明〈歸去來辭〉所言:「悟以往之不諫,知来者之可追。」
雖然時間不可掌控,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前水雖逝,後水繼來,亦表現時間的不可竭止與流動,並不受空間所限。蘇軾〈念奴娇·赤壁懷古〉開首說:「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便將流水之喻推導向古今之興替、歷史之綿延。這大概就是為甚麼古人站在長河之畔,要比站在大海之濱,更能感受到永恒的意涵。
《周易·繫辭下》 | 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
時空 觀照天下之道與教
事實上,時間較之空間還是難以捉摸的。面對無形疾逝的光陰,古人多借助物體在空間中的變化來計量時間,如根據日月星的運行,日影的推移和漏壶等來測度。錢鍾書在《管錐篇》內提示:「時間體驗,難落言詮,故著語每假空間以示之。若往日、來年、前朝、後夕、遠世、近代之類,莫非以空間概念用於時間關係,各國語文皆然。」
宋人范晞文《對牀夜話》亦有說古人詩歌,多有仰觀俯察的句式,諸如蘇武:「俯視江漢流,仰视浮雲翔」和曹丕:「俯視清水波,仰看明月光。」筆者認為這顯然源於《周易·繫辭下》中,上古聖王「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
不過仰觀俯察天地萬象的方式並不只是為了觀察天下之道,是要「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黄卦辭》)由觀察天體之景象變遷,可以推知春夏秋冬四時之更迭,明白自然的理則;而根據天道創建的人倫禮制,使萬物有序,人人各守本分,行止得宜,才能成就天下的教化。筆者認為,當人們借此方式體悟到的時空意識,由吸納「天文」而轉出「人文」,得以成為中國的文化傳統。
(本文曾於2021年1月12日在星島日報「悅讀語文」刊登,並由「國史教育中心(香港)」授權「知史」發佈,特此鳴謝。)
中心簡介:
國史教育中心(香港)(https://www.cnhe-hk.org/)是民間慈善團體,冀望本「香港心、中國情、世界觀」理念,凝聚社會各界共識,向年青一代、老師及公眾人士,傳承中華文化精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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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助陣醫學、防疫,個人隱私難兩全?
2021/06/09 研之有物
規範不完備是臺灣個資保護的一大隱憂,《個資法》問世遠早於 AI 時代、去識別化定義不清、缺乏獨立專責監管機構,都是當前課題。
評論
本篇來自合作媒體研之有物,作者周玉文、黃曉君,INSIDE 經授權轉載。
AI 醫療、科技防疫的人權爭議
健康大數據、人工智慧(AI)已經成為醫療研發的新聖杯,新冠肺炎(COVID-19)更將 AI 技術推上防疫舞臺,各國紛紛串聯大數據監控足跡或採用電子圍籬。但當科技防疫介入公衛醫療,我們是否在不知不覺中讓渡了個人隱私?
中研院歐美研究所副研究員何之行認為,規範不完備是臺灣個資保護的一大隱憂,《個資法》問世遠早於 AI 時代、去識別化定義不清、缺乏獨立專責監管機構,都是當前課題。
「天網」恢恢,公衛醫療的新利器
自 2020 年新冠疫情大爆發,全世界為了因應危機展開大規模協作,從即時統計看板、預測病毒蛋白質結構、電子監控等,大數據與 AI 技術不約而同派上用場。但當數位科技介入公共衛生與醫療健康體系,也引發人權隱私的兩難爭議。
2020 年的最後一夜,臺灣再次出現本土案例。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警告,居家隔離、居家檢疫、自主健康管理的民眾,都不應參加大型跨年活動。而且,千萬別心存僥倖,因為「天網」恢恢,「我們能找得到您」!有天網之稱的電子圍籬 2.0 出手,許多人拍手叫好,但也挑起國家進行隱私監控的敏感神經。
隱私爭議不只在防疫戰場,另一個例子是近年正夯的精準醫療。2021 年 1 月,《經濟學人》(The Economist)發布亞太區「個人化精準醫療發展指標」(Personalised-health-index)。臺灣勇奪亞軍,主要歸功於健全的健保、癌症資料庫及尖端資訊科技。
國際按讚,國內反應卻很兩極。早前曾有人質疑「個人生物資料」的隱私保障,擔憂是否會成為藥廠大數據;但另一方面,部分醫療研究者卻埋怨《個人資料保護法》(簡稱《個資法》)很嚴、很卡,大大阻擋了醫學研發。為何國內反應如此分歧?
中研院歐美所副研究員何之行認為,原因之一是,
《個資法》早在 2012 年就實施,跑在 AI 時代之前,若僅僅仰賴現行規範,對於新興科技的因應恐怕不合時宜。
健保資料庫爭議:誰能再利用我們的病歷資料?
來看看曾喧騰一時的「健保資料庫訴訟案」。
2012 年,臺灣人權促進會與民間團體提出行政訴訟,質疑政府沒有取得人民同意、缺少法律授權,逕自將健保資料提供給醫療研究單位。這意味,一般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病例被加值運用,侵害了資訊自主權。案件雖在 2017 年敗訴,但已進入大法官釋憲。
民間團體批評,根據《個資法》,如果是原始蒐集目的之外的再利用,應該取得當事人同意。而健保資料原初蒐集是為了稽核保費,並非是提供醫學研究。
但支持者則認為,健保資料庫是珍貴的健康大數據,若能串接提供學術與醫療研究,更符合公共利益。此外,如果過往的數據資料都必須重新尋求全國人民再同意,相關研發恐怕得被迫踩剎車。
種種爭議,讓醫學研究和資訊隱私之間的紅線,顯得模糊而舉棋不定。何之行指出,「個人權利」與「公共利益」之間的權衡拉鋸,不僅是長久以來政治哲學家所關心的課題,也反映了現代公共衛生倫理思辨的核心。
我們有權拒絕提供資料給醫療研究嗎?當精準醫療的腳步飛也似向前奔去,我們要如何推進醫學科技,又不棄守個人的隱私權利呢?
「精準醫療」與「精準健康」是近年醫學發展的重要趨勢,透過健康大數據來評估個人健康狀況,對症下藥。但健康資料涉及個人隱私,如何兼顧隱私與自主權,成為另一重要議題。
去識別化爭點:個資應該「馬賽克」到什麼程度?
何之行認為,「健保資料庫爭議」短期可以從幾項原則著手,確立資料使用標準,包括:允許退出權(opt-out)、定義去識別化(de-identification)。
「去識別化」是一道安全防護措施。簡單來說:讓資料不會連結、辨識出背後真正的那個人。何之行特別分享 Google 旗下人工智慧研發公司 DeepMind 的慘痛教訓。
2017 年,DeepMind 與英國皇家醫院(Royal Free)的協定曝光,DeepMind 從後者取得 160 萬筆病歷資料,用來研發診斷急性腎衰竭的健康 APP。聽來立意良善的計畫,卻引發軒然大波。原因是,資料分享不僅未取得病患同意,也完全沒有將資料去識別化,每個人的病史、用藥、就醫隱私全被看光光!這起爭議無疑是一大教訓,重創英國社會對於開放資料的信任。
回到臺灣脈絡。去識別化指的是以代碼、匿名、隱藏部分個資或其他方式,無從辨識特定個人。但要達到什麼樣的隱匿保護程度,才算是無從識別特定個人?
何之行指出,個資法中的定義不甚清楚,混用匿名化(anonymous)、假名化(pseudonymised)、去連結(delink)等規範程度不一的概念。臺灣也沒有明確定義去識別化標準,成為爭點。
現行法令留下了模糊空間,那麼他山之石是否能提供參考?
以美國《健康照護可攜法案》(HIPAA)為例,法案訂出了去除 18 項個人識別碼,作為去識別化的基準;歐盟《一般資料保護規則》則直接說明,假名化的個資仍然是個人資料。
退出權:保留人民 say NO 的權利
另一個消解爭議的方向是:允許退出權,讓個人保有退出資料庫的權利。即使健保資料並沒有取得民眾事前(opt-in)的同意,但仍可以提供事後的退出選項,民眾便有機會決定,是否提供健康資料做學術研究或商業運用。
何之行再舉英國國民健保署 NHS 做法為例:英國民眾有兩階段選擇退出中央資料庫 (NHS Digital)的機會,一是在一開始就拒絕家庭醫師將自己的醫病資料上傳到 NHS Digital,二是資料上傳後,仍然可以在資料分享給第三方使用時說不。畢竟有人願意為公益、學術目的提供個人健康數據,對商業用途敬謝不敏;也有人覺得只要無法辨識個人即可。
近年,英國政府很努力和大眾溝通,希望民眾認知到資料分享的共善,也說明退出所帶來的社會成本,鼓勵人們留在資料庫內,享受精準醫療帶給個人的好處。可以看到英國政府藉由公眾溝通,努力建立社會信任。
參照英國經驗,目前選擇退出的比率約為 2.6%。保留民眾某種程度的退出權,但善盡公眾溝通,應是平衡集體利益與個人隱私的一種做法。
歐盟 GDPR 個資保護的四大原則
健保資料庫只是案例之一,當 AI 成為大數據浪潮下的加速器,最周全之策仍然是針對 AI 時代的資料運用另立規範。 歐盟 2018 年實施的《一般資料保護規則》(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以下簡稱 GDPR),便是大數據 AI 時代個資保護的重要指標。
因應 AI、大數據時代的變化,歐盟在 2016 年通過 GDPR,2018 年正式上路,被稱為「史上最嚴格的個資保護法」。包括行動裝置 ID、宗教、生物特徵、性傾向都列入被保護的個人資料範疇。
歐盟在法令制定階段已將 AI 運用納入考量,設定出個資保護四大原則:目的特定原則、資料最小化、透明性與課責性原則。
其中,「目的特定」與「資料最小化」都是要求資料的蒐集、處理、利用,應在特定目的的必要範圍內,也就是只提供「絕對必要」的資料。
然而,這與大數據運用需仰賴大量資料的特質,明顯衝突!
大數據分析的過程,往往會大幅、甚至沒有「特定目的」的廣蒐資料;資料分析後的應用範圍,也可能超出原本設定的目標。因此,如何具體界定「特定目的」以及後續利用的「兼容性判斷」,便相當重要。這也突顯出「透明性」原則強調的自我揭露(self-disclosure)義務。當蒐集方成為主要的資料控制者,就有義務更進一步解釋那些仰賴純粹自動化的決策,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透明性原則的用意是為了建立信任感。」何之行補充。她舉例,中國阿里巴巴集團旗下的芝麻信用,將演算法自動化決策的應用發揮得淋漓盡致,就連歐盟發放申根簽證都會參考。然而,所有被納入評分系統的人民,卻無從得知這個龐大的演算法系統如何運作,也無法知道為何自己的信用評等如此。
芝麻信用表示,系統會依照身分特質、信用歷史、人脈關係、行為偏好、履約能力等五類資料,進行每個人的信用評分,分數介於 350-950。看似為電商系統的信用評等,實則影響個人信貸、租車、訂房、簽證,甚至是求職。
這同時涉及「課責性」(accountability)原則 ── 出了問題,可以找誰負責。以醫療場域來講,無論診斷過程中動用了多少 AI 工具作為輔助,最終仍須仰賴真人醫師做最後的專業判斷,這不僅是尊重醫病關係,也是避免病患求助無門的問責體現。
科技防疫:無所遁形的日常與數位足跡
當新冠疫情爆發,全球人心惶惶、對未知病毒充滿恐懼不安,科技防疫一躍成為國家利器。但公共衛生與人權隱私的論辯,也再次浮上檯面。
2020 年 4 月,挪威的國家公共衛生機構推出一款接觸追蹤軟體,能監控足跡、提出曾接觸確診者的示警。但兩個月後,這款挪威版的「社交距離 APP」卻遭到挪威個資主管機關(NDPA)宣告禁用!
挪威開發了「Smittestopp」,可透過 GPS 與藍牙定位來追蹤用戶足跡,提出與感染者曾接觸過的示警,定位資訊也會上傳到中央伺服器儲存。然而,挪威資料保護主管機關(NDPA)宣告,程式對個人隱私造成不必要的侵害,政府應停止使用並刪除資料。
為何挪威資料保護機關會做出這個決定?大體來說,仍與歐盟 GDPR 四大原則有關。
首先,NDPA 認為挪威政府沒有善盡公眾溝通責任,目的不清。人民不知道這款 APP 是為了疫調?或者為研究分析而持續蒐集資料?而且,上傳的資料包含非確診者個案,違反了特定目的與資料最小蒐集原則。
此外,即便為了防疫,政府也應該採用更小侵害的手段(如:僅從藍牙確認距離資訊),而不是直接由 GPS 掌控個人定位軌跡,這可能造成國家全面監控個人行蹤的風險。
最後 NDPA 認為,蒐集足跡資料原初是為了即時防疫,但當資料被轉作後續的研究分析,政府應主動說明為什麼資料可以被二次利用?又將如何去識別化,以確保個資安全?
換言之,面對疫情的高度挑戰,挪威個資保護機關仍然認為若沒有足夠的必要性,不應輕易打開潘朵拉的盒子,國家採用「Smittestopp」這款接觸追蹤軟體,有違反比例原則之虞。
「有效的疫情控制,並不代表必然需要在隱私和個資保護上讓步。反而當決策者以防疫之名進行科技監控,一個數位監控國家的誕生,所妥協的將會是成熟公民社會所賴以維繫的公眾信任與共善。」何之行進一步分析:
數位監控所帶來的威脅,並不僅只於表象上對於個人隱私的侵害,更深層的危機在於,掌握「數位足跡」(digital footprint) 後對於特定當事人的描繪與剖析。
當監控者透過長時間、多方面的資訊蒐集,對於個人的「深描與剖繪」(profiling)遠遠超過想像──任何人的移動軌跡、生活習慣、興趣偏好、人脈網絡、政治傾向,都可能全面被掌握!
AI 時代需要新法規與管理者
不論是醫藥研發或疫情防控,數位監控已成為當代社會的新挑戰。參照各國科技防疫的爭論、歐盟 GDPR 規範,何之行認為,除了一套 AI 時代的個資保護規範,實踐層面上歐盟也有值得學習之處。
例如,對隱私風險的脈絡化評估、將隱私預先納入產品或服務的設計理念(privacy by design),「未來照護機器人可能走入家家戶戶,我們卻常忽略機器人 24 小時都在蒐集個資,隱私保護在產品設計的最初階段就要納入考量。」
另外最關鍵的是:設置獨立的個資監管機構,也就是所謂的資料保護官(data protection officer,DPO),專責監控公、私營部門是否遵循法規。直白地說,就是「個資警察局」。何之行比喻,
如果家中遭竊,我們會向警察局報案,但現況是「個資的侵害不知道可以找誰」。財稅資料歸財政部管,健康資料歸衛福部管,界定不清楚的就變成三不管地帶。
綜觀臺灣現狀,她一語點出問題:「我們不是沒有法規,只是現有的法令不完備,也已不合時宜。」
過往許多人擔心,「個資保護」與「科技創新」是兩難悖論,但何之行強調法令規範不是絆腳石。路開好、交通號誌與指引完善,車才可能跑得快。「GDPR 非常嚴格,但它並沒有阻礙科學研究,仍然允許了科學例外條款的空間。」
「資料是新石油」(data is the new oil),臺灣擁有世界數一數二最完整的健康資料,唯有完善明確的法規範才能減少疑慮,找出資料二次利用與科技創新的平衡點,也建立對於資料二次利用的社會信任。
資料來源:https://www.inside.com.tw/article/23814-ai-privacy-medical?fbclid=IwAR0ATcNjDPwTsZ4lkQpYjvys3NcXpDaqsmE_gELBl_UNu4FcAjBlscxMw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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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蘇葆立:從胡耀邦之死到天安門的槍響】
✏️六四32週年之際,跟前美國國安會亞太事務主任蘇葆立(Robert Suettinger)的訪談。聽他回顧從胡耀邦之死談到天安門的槍響,以及美國內部的決策過程與32年後的反思。
✏️蘇葆立親歷上世紀8、90年代的美國重大對華外交政策製定過程。他在多年前出版《天安門事件之後 :美中關系的政治學 》一書後,正在撰寫第二本書《胡耀邦傳》
✏️六四爆發後的十多年裏,胡耀邦三個字在中國成了禁忌。直到2005年後,中央領導公開談述胡耀邦,才讓他的精神遺產再次浮現,更成為中國自由派緬懷的改革者。不過,習近平上臺後,局勢再次有了轉變。
✏️ 「至今仍然有很多人會支持這樣的觀點——若胡耀邦沒有在1986年被迫下臺,如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會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國家。」
文長~但希望能為這個特別的日子留下一些紀錄。
▫️上集: 從胡耀邦之死到天安門的槍響
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zhengzhi/jt-06022021095409.html
▫️下集: 習近平如何“片段”紀念胡耀邦?
https://www.rfa.org/mandarin/yataibaodao/zhengzhi/jt-0603202113445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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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之死成為六四催化劑
記者: 32年前的4月15日,住院一周的胡耀邦去世,他的死引發天安門廣場的示威活動,並在6月4日的武力鎮壓中達到高潮。回顧歷史,胡耀邦的死,對於當時天安門學生運動的作用與意義是什麽?
蘇葆立:我認為胡耀邦的去世是一個催化劑,(他的死與天安門事件)不僅僅是一個因果關係。當時,五四運動70周年的相關活動已經讓很多學生聚集在一起,蒐集他們對社會體製的不滿,並談論他們期望的方向,包含民主、科學、西化等等。在胡耀邦去世時,(學生)已經有很多準備工作,他們有些人也抱有愧疚,認為應該在1987年胡耀邦被迫下臺時就有更多動作。
這些自發走向天安門廣場哀悼胡耀邦的人,不僅有學生、有大學教授,還有黨員。當呼籲改革的力量從校園延伸到天安門廣場,就成了公共秩序及黨的問題,最後成了共產黨對自身聲譽的擔憂。
記者: 74歲的胡耀邦是在參加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時突然心臟病發倒地,人們對他的死因真相是否存在疑惑?
蘇葆立:各種猜疑是有的。但胡耀邦是一個一天抽四、五包菸的人,他的健康狀況並不好。 他曾多次重病,而且他真的沒有照顧好身體,他是一個工作狂,從不請假去看醫生。他的生活就是在工作、抽菸、工作中循環。他在1987年被迫辭職後曾在湖南待過一段時間,當時曾有過輕微的心臟病發。
▪️胡耀邦、鄧小平: 誰是真正的改革者?
記者: 你從上一本書《天安門事件之後:美中關係的政治學》到現在寫《胡耀邦傳》的機緣是什麽?了解胡耀邦的故事能夠如何幫助我們理解當時中國的歷史?
蘇葆立:這是個好問題。在胡耀邦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時,我在美國政府工作。我一直對胡耀邦很感興趣,他個子非常矮小,聲音很高、精力充沛、對思考和討論問題很感興趣,他不是像毛澤東或鄧小平那類偉大領袖人物的形象。
當我更深入研究他在位期間的作為,我越意識到胡耀邦比鄧小平還像是真正的改革者。事實上,有很多中國研究者也認為把改革成果都歸於鄧小平有些言過其實。我開始把我的這些疑問與興趣整理起來,最後得到了史密斯·理查森基金會的支持,讓我持續做胡耀邦的歷史研究。
記者:這很有意思,您從一位美國的對華政策資深官員,轉變成研究並撰寫一位被中國共產黨選擇性紀錄的政治家傳記,您研究胡耀邦的過程是什麽?遇到那些困難?
蘇葆立:我從2014年末就開始考慮,2015年我去了一趟中國、造訪胡耀邦的家鄉、他曾經當官的省份,以及他在江西的墓地。我的那趟旅行蒐集了很多書籍,大多來自香港,閱讀之後我再繼續作線上資源的調查,尤其在胡耀邦家族的歷史資料網站蒐集了大量的資訊。當我越展開調查,我發現越來越多讓我感興趣的文章與資訊。
▪️美國內部對於六四反應有分歧
記者: 回到32年前,當時美國政府內部是怎麽辯論如何應對六四?您曾提到當時內部有很大的分歧?
蘇葆立:我不認為當時內部(對於如何處理中國)有很大的分歧。我只能說每個人都錯愕又震驚(shocked and appalled),即使我們有些人清楚(中共的武力鎮壓)即將到來,但我們曾試圖給中國政府警告,希望他們不要做出不良的反應。連著好幾個禮拜,我們都盯著電視看。
六四的隔一天,周一,我參加一系列跨部門的會議。美國國會與行政當局之間有些分歧,國會對於人權議題更加重視,特別是在令人震驚的天安門影像傳出後,國會要求製裁、貿易限製、取消兩軍互動等等,並認為布什總統不願對華強硬。布什則認為他了解中國,他稱鄧小平為“我的朋友”,行政當局希望在考量蘇聯議題的情況下,維持與中國的戰略關係。
記者:中共對當年的六四、以及今日香港民主運動的處理都讓國際社會震驚。您怎麽對比美國看待天安門事件、以及香港民主運動的差別?
蘇葆立:盡管我們也看到美國民權及人權團體,對於中國在處理香港問題上的失落與憤怒,但在整體的情感上,美國看待香港遠不如當時看待六四時的強烈。另一方面,我認為美國和中國在政治、意識型態上的距離比 1989 年要大得更多了。
▪️擔憂中共“暴政領導”的傾向
記者:歷史把胡耀邦貼上推動中國自由化、“擁抱民主精神”、“黨的良心”、“偉大的解放者”這些標簽,在研究了這麽多關於他的史料之後,您是怎麽評價的? 您認為他最重要的遺產是什麽?
蘇葆立:與他共事的人對他的性格進行了很多塑造,但我認為胡耀邦一直最對自己正直的人格感到自豪。1989年的共產黨內部已經開始有許多腐敗,胡耀邦並不在其中,他深信改革的本質不是一系列政策,而是態度。
他相信若是犯錯,就公開承認並修復它;若想達到正確的政策,就要從關註人民利益出發,他一直是為中國普羅百姓維護法律利益的人。
因此人們對他的記憶是大膽的,他發表了一些演講或文章,對於鄧小平及陳雲等黨內大佬來說是過於前衛的。比如啟用黨外民主人士、或在農業政策上推動以農民為主體的改革。胡耀邦一旦進入任何一個官僚機構,就會想要修復它。
胡耀邦還提出促進黨內民主、反對暴政。胡認定毛澤東是一個暴君(tyrant),他擔憂鄧小平正在往那個方向前進,也意識到共產黨對這種領導模式有自然的傾向性,因此挺身而出。
▪️胡耀邦與鄧小平: "從來不是朋友"
記者:胡耀邦的這種改革信念會與鄧小平決裂的原因是什麽?胡耀邦的改革為什麽會失敗呢?
蘇葆立:當華裔或美國政治學者在做研究時,會傾向認為某個議題是政客決裂的主要原因。這在中國及中國共產黨內部,只有一定程度的適用。在中共的體製內,所有的問題最終往往變成很私人的,這導致忠誠與私人關系比什麽都重要。這也是馬克斯列寧主義的核心,獲取權力、使用權力,權力可以是製度性的,也可以是私人性的。
對於鄧小平來說,權力就是很私人的問題。我認為1978年至1993年、鄧小平和陳雲之間在中共黨內的權力競爭並沒有被好好地研究。胡耀邦跟陳雲處得並不好,1986年黨內幾個大佬把胡耀邦推擠出去,他們認為夠了,胡耀邦所作所為不符合他們所要的路線,因此用1980年對待華國鋒的方式處理掉胡耀邦,基本上已經類似驅逐出黨了。
至於鄧小平與胡耀邦也從來不親密,他們尊重對方、一起打橋牌,但他們從來不是同夥,也不是朋友。
▪️天安門事件後 “胡耀邦”三字成禁忌
記者: 六四爆發後,關於胡耀邦的歷史如何在中國被記錄?
蘇葆立:在胡耀邦1989年的葬禮上,趙紫陽為他準備了一個相當寬厚的悼詞。胡耀邦雖然得到黨的稱贊,他的喪禮安排卻不是總書記規格,只把他視為政治局常委。胡的家屬對此表示不滿。
胡耀邦一生鉆研馬克思列寧思想及意識型態問題,卻沒能在死後被冠上“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的稱號,他的家人也難以接受,更認為胡耀邦被迫下臺的決定是錯誤的。
接下來的故事是,天安門鎮壓發生後,胡耀邦的名字基本消失。媒體不再提到他、他的故事他的文章不被允許講述,胡耀邦就像不存在一樣。
1990年代中期,《炎黃春秋》雜誌開始為胡耀邦挽回名聲,關於他的史料及故事被記錄下來。直到2005年江澤民逐漸淡出,黨內大佬也逐漸去世後,黨內開始出現一些想法,認為胡耀邦的名字能夠代表中國共產黨好的一面。
2005年,在胡錦濤的允許下,為胡耀邦舉辦了90誕辰論壇,政治局常委曾慶紅重新為胡做了另一個版本的悼詞。黨還開始允許出版關於胡耀邦的一些文章及一本三卷的傳記,對於胡耀邦的關註開始盛行,來自他前同事、下屬的文章爆炸性的增長,贊譽他的為人、能力等等,《炎黃春秋》每個月都有關於他的文章。
▪️習近平時代 被片段紀錄的胡耀邦
記者: 到了2015年,習近平似乎對胡耀邦百年誕辰的紀念活動進行了精心安排,在人民大會堂誇獎他是“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探索和開創建立了不朽功勛”。習近平是怎麽看待胡耀邦的?關於胡耀邦的歷史,被記錄的是什麽?被忽略的又是什麽?
蘇葆立:2012年習近平就任總書記後,氣氛開始發生一些變化,自由派雜誌和中國的許多文章開始被大量編輯審核,包括《炎黃春秋》。幾年後,《炎黃春秋》以及一些自由派網站陸續被迫關閉。
2015年的這個紀念儀式並沒有為胡耀邦的下臺平反、也沒有稱他為偉大的馬克思主義者、更沒有關於對他工作的分析。胡耀邦傳記的其中兩卷還被大量編輯,刪除了很大的一部份。胡耀邦的故事用習近平感到舒服的方式被講述出來,就像是1981年《決議》對文化大革命的分析一樣,黨說,好吧,就這樣吧,我們已經完成對所有壞事的討論了。
胡耀邦故事只能在黨的允許下片斷地書寫,僅此而已。
記者:你提到兩卷傳記中被大量拿掉的部分是什麽?
蘇葆立:基本上1987年胡耀邦被迫下臺的故事都被刪掉了。傳記的最後兩卷談到他在這段過程的掙紮,以及一些胡耀邦所發起的改革,而這些改革最後都被歸屬於鄧小平的成就。這些細節在審查修改後的傳記,都被毫不隱諱地撕掉了。
▪️習家族與胡耀邦
記者:胡耀邦曾幫助習近平的父親習仲勛,習家族與胡耀邦的關系是什麽?
蘇葆立:習仲勛在1962年被毛澤東解職,在文革期間遭受嚴酷對待。到了七零年代後期,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部長的胡耀邦,在幫助習仲勛平反、釋放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習仲勛最後得以回到工作崗位,胡耀邦把他帶進書記處,其中一段時間他是胡耀邦的得力助手。
在1987年1月一場批判會上,習仲勛以行動回報了胡耀邦。當時胡耀邦因為沒有對學生抗議行動有足夠作為而遭鄧小平的擁護者猛烈批判。習仲勛站了出來,認為這種批判胡耀邦的大會是荒謬的,並要求批判停止。到最後,是胡耀邦出面緩和習仲勛的憤怒情緒,他對習仲勛說,別擔心,我能處理。在某種程度上,胡耀邦明白自己已經走到最後了,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批判。
習近平在2012年接班時,他與胡耀邦的兒子胡德平有過會面。當時,關註的焦點都是太子黨、紅二代的故事。
如今,胡耀邦的名字與聲譽在中國仍然被崇拜著,即使關於他的文章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多了。至今仍然有很多人會支持這樣的觀點——若胡耀邦沒有在1986年被迫下臺,如今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會是一個非常不同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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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作選篇(之39)
天堂門與地獄門
(日前重刊舊作《世間再無蔡元培》。現時北京大學仍然設有「元培學院」紀念蔡元培。但有沒有傳承蔡元培精神呢?話說2018年3月22日,北京大學元培學院常務副院長李沉簡,發表一篇題為《挺直脊樑拒做犬儒》的文章,開頭寫道:「戊戌變法、北大建校一百二十年,我們紀念蔡元培校長。在中國近代史上,元培先生當之無愧是現代教育之父。他留給我們的『兼容並包,思想自由』是北大的精神火炬。蔡校長在人們的印象裏總是一個謙謙君子式的思想領袖。其實蔡校長的另外一個側面同樣是萬世師表,那就是一個挺直脊梁、拒絕做犬儒的男子漢。」。文章說,「自由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而是有骨氣的人們付出沉重的代價換來的」。歷史上「有脊樑的畢竟是少數,更多的是軟骨頭甚至為虎作倀」,「多少人是精明地昧著良心、為自保而誣陷同事、為加官進爵而落井下石」。現在,「高級知識份子裡的無恥之徒絲毫不比普羅大眾少」,「我們沒有科學、人文社科大師的第一原因就是我們的教育系統性地培養精明乖巧的撒謊者,而不是真理的捍衛者:這和知識無關,和人格有關。」文章迅速被刪,學院的公眾號被關閉,李沉簡和北大資料研究院院長鄂維南,北大元培學院負責通識的副院長張旭東三人名教師辭職,校方逐一要求學生刪除已轉發的文章。
2018年3月29日和30日,我寫了兩篇關於李沉簡的文章。現重刊如下。)
造福與造孽
「在這種千年嚴酷的條件下,人們甚至被剝奪了保持沉默的權利,而被強迫加入諂媚奉承的大合唱」,北大三君子之一的李沉簡在他的文章中婉轉講出了辭職原委,就是為了拒絕加入「諂媚奉承的大合唱」。從一個沒有說真話自由的時代,進入一個沒有不說假話自由的時代,是三君子辭職的警號。
李沉簡以在美國已擔任醫學院講座教授的地位,2012年被中共的「千人計劃」延招回國任北大教授,他顯然沒想到政治現實會變成這樣。網上讀到他2017年12月寫的一篇較長的文章,深入談到作為一個科學家,應該具有怎樣的人文精神。
文章講20年前,他和妻子徐楊充滿享受地翻譯物理學家費曼的書。費曼(Richard Phillips Feynman,1918年-1988年)是量子電動力學創始人之一,納米技術之父。他們享受翻譯,是因為費曼著作大都寫得深入淺出,生動活潑。李沉簡說他和妻子帶著費曼的書旅行,走到哪裡翻譯到哪裡。在遊歷意大利佛羅倫薩這個文藝復興古城時,看到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靜靜地俯瞰全城。他拿出書來打算翻譯幾段,誰知一看就停不下來,於是整個下午,譯出了全篇文章,通身愉悅:「夕陽、佛羅倫薩、大衛像、費曼,大概世間不會有太多更讓人激動/有幾近宗教神聖感的瞬間了。」
所講的是書的最後一篇,費曼的一個演講。
費曼說,他年輕時認為科學會有利於每個人。科學顯然很有用,也很有益。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參與了原子彈的製造工作。科學的發展導致原子彈的產生:它代表著對人類的毀滅。戰後,他對原子彈憂心忡忡,既不知未來會怎樣,更不敢肯定人類一定會延存。自然地就想到:「科學是不是包含着邪惡的成分?」「當我們看到科學也可以帶來災難時,那麼我如此熱愛,並且畢生孜孜為之的科學事業的價值究竟何在?」
他為這問題苦苦求索,直至在夏威夷的一個佛寺,主持跟遊客講佛學,最後送上臨別贈言,這贈言是佛經中的一句箴語:「每個人都掌握著一把開啟天堂之門的鑰匙,這把鑰匙也同樣能打開地獄之門。」
科學是這樣的鑰匙,它可以造福人類,也可以給人類帶來災難。其實,任何學問、知識、技能也如此。權力就更是這樣。有些人從政,認為自己的能力與努力可以為所服務的人群造福,甚至說相信天堂留了一個位置給她;但當被權力欲所驅使,不斷說謊時,造福變成造孽,他(她)手中的鑰匙(權力)不是開啟天堂之門,而是為人群帶來煉獄。
馬克思主義提出把民眾帶往人間天堂的理想,1924年徐志摩遊蘇後寫道:「他們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實現的,但在現世界與那天堂的中間卻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人類泅得過這血海,才能登彼岸,他們決定先實現那血海。」造福終變成造孽。
鑰匙每個人都有:知識、科學、技能、權力,都可以開啟天堂之門,但同樣能打造地獄。怎麼分辨天堂與地獄呢?
科學的價值
李沉簡2017年底發表的文章,前有引言:「作為科學家,我們知道偉大的進展都源於承認無知,源于思想的自由」。文中引述費曼的演講《科學的價值》。
科學價值的第一點,是科學知識使人們能製造許多產品、做許多事業。科學知識給予人們能力去行善,也可以作惡,它本身並沒有附帶着使用說明。鑰匙顯然是有價值的,否則分辨出天堂之門或地獄之門也無法開啟。
科學價值的第二點,是提供智慧與思辨的享受。這種享受一些人可以從閱讀、學習、思考中得到,而另一些人則要從深入研究中方能滿足。
科學價值的第三點,是它改變了人們對世界的概念。科學給了我們一幅圖畫——天宇中一個巨大的球在旋轉;在它的表面,人們被神奇的引力吸住,並附著它在旋轉。
科學最重要的價值,是科學家們成天經歷着無知、疑惑、不確定。當科學家不知道答案時,他是無知的;當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測時,他是不確定的;即便他滿有把握時,他也會永遠留下質疑的餘地。承認自己的無知,留下質疑的餘地,這兩者對於人類社會的任何發展都必不可少。
這是理性時代的觀念:沒有一種東西是絕對確定的。正因為相信沒有一個人絕對懂得如何管理政府,我們才要有民主制度來保證新的想法可以帶來發展、被嘗試運用、並在必要時被拋棄;更新的想法又可以再被嘗試。這是—種從嘗試到糾正偏差錯誤的系統方法。在18 世紀末,科學已經成功地證明了這種方法的可行性。在那時,關注社會的人們已經意識到:對各種可能性持開明態度便帶來機會;質疑和討論是探索未知的關鍵,如果我們想解決以前未能解決的問題,那我們就必須接受質疑和討論。
倘若我們自以為對眾多問題都已有了明白的答案,我們一定會犯錯。如果我們壓制批評,不許討論,大聲宣稱「看哪,同胞們,這便是正確的答案,人類得救啦!」我們必然會把人類限制在權威的桎梏和現有想像力之中。這種錯誤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費曼說,作為科學家,我們知道偉大的進展都源於承認無知,源於思想的自由。宣揚思想自由的價值,教育人們不要懼怕質疑而應該歡迎它、討論它,而且毫不妥協地堅持必須擁有這種自由。
一名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二戰後在美國一所學校當校長,他給每一個新來的教師都寫這樣一封信:我曾親眼目睹最慘烈的悲劇:毒氣室由學有專長的工程師建造,婦女由學識淵博的醫生毒死,兒童由訓練有素的護士殺害。專業本領落在無人性者的手裡,就是人類社會之敵。
堅持質疑和思想自由,是人類文明得以進步的最根本的科學價值。害怕和拒絕質疑,則不論一個人持有的是多麼萬能的鑰匙,開啟的也只會是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