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_ 關於生病 小時候沒有生病的概念，但隱約覺得跟世界格格不入。幼稚園的時候，老師問同學們一個問題；我是知道答案的，但我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那麼興奮的舉手大喊我知道，每個都搶著要老師點自己。 看著同學們一窩蜂往老師衝過去，各個舉手、跳躍，喊著我知道、我知道；我站在他們的圈圈以外看著他們，彷彿有一道牆，隔絕我對他們的理解。 知道又怎樣？知道能怎麼樣？為什麼要讓別人知道你知道？你以為別人在乎嗎？ 看著那些同學們天真的臉龐，站在他們身後，當時三、四歲的我，是真的真的這樣想的。那個年紀不知道何謂社會化，但這就是我當下最真實的想法。 我會在開燈、關燈的時候，看著自己按下開關的手，覺得一股不真實，覺得像在看另一個人的手在關燈，我只是個旁觀者。當時的年紀，也不曉得何謂抽離。 不是刻意去想，但就是腦海裡會不自覺不斷冒出「人為什麼要活著」、「活著一點意義也沒有」，說起來很像騙人，但這些都是千真萬確，那個年紀的想法。 青春期時回想這些，我都笑稱當時四、五歲的我，顯然是沒喝孟婆湯才把上一世的煩惱帶來這世；現在長大我找到更合理的解答：遺傳，傳承了大人的不快樂。 太多人會說想念小時候，說懷念當時的單純跟快樂，這些台詞我說來都特別勉強與矯情，我從來沒有過這種心情，從來不。因為有記憶開始，我就是個不快樂的人。 證據是每當課程、活動要我們分享人生中快樂的時刻、每個階段最具有代表性的美好回憶，我都榨乾了思緒仍說不出個所以然，從小到大，想不出來。 我沒有快樂的能力。這與我是否懂得感恩完全無關，我敢說我是個絕對感恩，也時時刻刻同理、照顧他人感受的人，但我不快樂，我的人生幾乎沒有過快樂的體驗，彷彿一出生就缺乏這項能力。 幾乎沒有困擾過這件事，因為習慣了，習慣以這樣掙扎的姿態，在人生的路上折騰著。別人如此的模式或許是低潮，對我則是常態，不需要別人特別的關心跟幫助，甚至討厭別人覺得這樣的我需要幫助。 極度厭惡被忽然的關心或幫助，他們應該把心力放在那些想要真的掙脫痛苦的人身上；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掙脫痛苦，少了痛苦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活著。 也或者無論如何，我本來就不知道怎麼活著，我不覺得別人能夠幫忙，也不相信可以改變。既然是完全消極的事情，就更痛恨別人刻意積極的想「改變」我，想把我拉出來。 我沒有想要脫離什麼。我討厭大家倡導的快樂，流行的勵志，渴求的心靈雞湯，掛在口上的繼續活下去；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那樣的人生，不是每個人都想要被幫忙，我討厭以正面積極樂觀為主流的世界。 這樣的世界訴求，彷彿一遍遍的指責我們這樣的人不適生存，一遍遍的逼迫我們好起來，逼迫我們像大多人一樣，戴上快樂的面具，閉上眼睛、捂住耳朵、摘掉腦袋，什麼都不要看、不要聽、不要去思考，若是這麼做，就是自尋煩惱。 比起我這樣如魚得水自己的沉淪崩潰，那些總是追求快樂、不允許自己負面或悲觀，老是把「好起來」、「不要想太多」的人，在我眼裡才是真的生病，連自主快樂悲傷的意志也沒有。 我不否定「很多的自殺，都是沒有證據的他殺」這句話。但我不會拿來形容自己。沒有任何人害我，若是哪天我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不會說是任何人把我推入地獄，我惡夢似的人生不是任何人造成的，是我自己，創造編織了這走不出的夢魘。 是這樣的生命選擇了我、找上了我，我不會責怪任何人，即使我如此沉默、壓抑、懦弱的個性，在成長過程中吸引了太多欺善怕惡的人們，拿著我給他們的刀一下下刺進我的靈魂。 我不恨他們，也沒想過要恨他們，但他們獻給我的傷口都留在我身體，或許表面會癒合結痂，可疤痕從未消失，也不會消失。 我會憤怒，會傷心，會失望，但矛頭都是向著自己，恨自己如此懦弱，恨自己過度的纖細，恨自己的吶喊從來只在心裡，結論總是那句我是如此無用的人。 生病，我知道在大多人的意識裡我是生病的，但不曉得是什麼病。我好奇那名稱會是什麼，但我不想治療，不想吃藥，不想好起來。第一次看醫生我就對護士說：能不能診斷但不吃藥。現在想來多麼荒唐的提問，看了不要吃藥就好了，何必問呢？問有什麼用？我期待聽到什麼答案？ 但在十九、二十歲的分水嶺，我的人生起了有趣的劇變：我居然忽然感受到快樂了。 我已經習慣劇烈的憤恨、悲傷，但這樣好銳利的快樂讓我在興奮甚至亢奮的感受裡，與深刻的痛恨、悲哀混雜著交替時，我想要尖叫，感到頭疼欲裂，感到慌張恐懼，傻笑的同時眼淚總跟著流下來，複雜又強烈的煎熬讓我想拿刀砍死自己，真真切切的希望。 不是過去在清醒時刻，知道自己不適合這個世界而決定去死的那種想要離開，而是生理上的煎熬，不得不去死的那種，想要離開那樣的狀態，愈快愈好。 我習慣的是悲傷跟憤怒，但不是這樣暈眩如吸毒一樣的折騰，喜怒哀樂就像在果汁機裡面全部攪和一塊，我的自尊也被攪爛。 連生理上活下去的能力也沒了。我說不出話，不斷的發抖，隨時都壓抑尖叫的衝動，任何聲音對我都是刺激，每個陌生人都要來殺掉我。 雙極性疾患。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混合思覺失調的症狀。醫生這麼說。 好好活下去從來不是祝福。是對我這樣一個生命的失能患者，最割人的諷刺、嘲笑與指責，說著這樣平常的事情，我一輩子都做不到。 _ 我是放晴 喜歡我的文字歡迎追蹤我 👉@just_write_and_live _ #手寫字 #原創 #原創故事 #憂鬱症 #躁鬱症 #自殺 #思覺失調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