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小時候，覺得自由是跑到滿身是汗，然後到公園旁的雜貨店裏，買最喜歡的唧唧冰吃。

豆蔻年華，覺得自由是不用回家，唱通宵K，談一場轟烈的戀愛，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及後開始接觸旅行，覺得自由是天大地大，我哪裡去不得？在這廣闊無邊的土地裏，看想看的風景，越過想越過的山，就是自由。

後來踏入社會，那時候涉世未深，他們告訴我「財富就是自由」，我沒有很相信，但我好奇。

如是者五年又過去，昔日的同窗漸漸安定起來。而我，只是有夠累，於是我覺得，每個週末能夠攤在床上甚麼也不做，睡到正午三點，就是自由。

接著社會接連發生很多很多事情，我才發現自由原來比想像中脆弱得多。或許，不用待在牢房裏，有能力去作出「選擇」；任世界如何，依然能盡情地棲息在這片土地上，才是自由。

然後電話裏的照片提醒我去年的今天，在墨西哥北部曾遇過這樣的一群人，拍過這些照片，忽然又想寫寫那時候的思緒。

照片裏的他們是群居住在墨西哥北部銅峽谷（Copper Canyon）裏的土著塔拉烏馬拉 （Tarahurama）族人。所謂塔拉烏馬拉人，其實是散落在西哥北方奇瓦瓦州西南部的中美印第安人。但他們並不以塔拉烏馬拉人自居，而自稱為 「Rarámuri」，意思是「奔跑的人」。

自稱為「奔跑的人」，是因為塔拉烏馬拉人以盛產長途馬拉松好手見稱。他們一直過著遺世獨立的日子。任外面世界如何改變，都無礙他們繼續在崎嶇的山野中奔跑，赤腳追逐獵物，直到獵物暴斃。

美國曾經有一本叫《Born to Run》的書，寫的就是這一群天生就會跑的塔拉烏馬拉人的故事：「他們的跑步哲學，就是回歸基本，不為財富、勝利或名聲而跑，單純是為了追求使用身體的暢快感覺」。

塔拉烏馬拉人目前人數約五萬，其中大多數依然過著半遊牧的生活方式，居住在天然的山洞和小木屋中，靠打獵和耕種維生。

「他們的世界本來就沒有金錢這概念。」Local Tour 的導遊說。沿途看他們居住的地方，都很簡陋，也沒有電力供應。

「但近來，隨著這邊旅遊業的發展，部份塔拉烏馬拉人發現能靠製作和銷售工藝品來換取金錢，他們就漸漸開始有了賺錢的概念。」導遊繼續說。

導遊也算是個有靈魂的人，他邊笑說自己需要旅遊業的發展來為他帶來收入，但聊到開始有賺錢概念的塔拉烏馬拉人，眼神卻帶有一點唏噓。

「沒有金錢的世界又是怎樣呢？」我想。或許，這是一個像我這樣在大城市成長的人永遠都無辦法想明白的問題。

想著想著，眼前不知從哪裡跑來了一個穿著 塔拉烏馬拉民族服裝的小女孩，手抱著一袋手工藝品，不停嚷著「compra」，「compra」（西文裏買的意思）。

像大多數在路上看到的塔拉烏馬拉人般，這小女孩的皮膚黝黑，眼睛大大，輪廓很深，穿著色彩鮮豔的民族裙子，袋子裏裝著各式各樣的工藝品，有項鍊和刺繡掛飾等。

我微笑著婉拒了小女孩的邀請，看她沒有甚麼表情，也沒再追著我要我買，轉眼就往山坡處奔跑離開了。

山坡盡頭是一個巨石陣，石頭經過歲月洗禮，形狀千奇百怪，但都是長形的。當地人稱這裏作 Valley of the Monks（僧侶山谷），說這一帶石頭的形狀跟僧侶有點像。但據說在當地語言裏，這山谷其實叫作 「Bisabirachi 」，正確的翻譯應該是 Valley of the Erect Penises，至於為什麼要改稱它為僧侶山谷，也應該不用多說了。

僧侶山谷的入口處有個半圓形的廣場，臨離開之際，我又在這半圓形廣場上看到了剛才像我兜售紀念品的小女孩，正在與三五七個孩子踢球踢得樂極忘形。

廣場邊放著一袋袋的工藝品，看來都是這群孩子們剛剛放下的。在踢球玩樂和繼續賺錢之間，孩子們自覺或不自覺地選擇了前者。

與人為樂，與大自然為伴，回歸最基本。聽著孩子們的歡笑聲，我就想，生活本該就是如此美好，簡單而充滿力量。就像我記憶裏的小時候，幸福是件簡單事。

生活其實沒想像中複雜，但卻怎麼又好像很複雜。擁有自由就已經很富有了，但原來自由，偏偏是世界上最難擁有的東西。

有些說話是翻譯之神也沒法翻譯的，例如「Bernstein conducts music, like copper conducts electricity.」中文裡沒有一個詞語能同時涵蓋「指揮」和「導電」這兩個意思，同時中文的語境裡物理學意識薄弱，conduct兼具direct意思，音樂傳到聽眾耳中，正如電力從電源傳到電器那邊，但「傳」這個字沒有指揮的意思，因為中國音樂的體制裡，根本沒有指揮一角。所以，發明「指揮」這個詞的人，可能不懂台上那個站立者根本在舞動甚麼，唯有取其動作，以動詞代名詞。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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