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樣開始一個故事:在一次深夜的直播上,我接到一位中六女生(女生K)的電話。當時有一件事我沒告訴直播聽眾——其實同一時間我接到三個電話,但是這位女生的Profile picture很可愛,長頭髮的、側著頭對著鏡頭笑,所以我聽了她的來電。
我尷尬地模仿一個電台主持打開話題:「你好啊,你叫甚麼名字,...
我想這樣開始一個故事:在一次深夜的直播上,我接到一位中六女生(女生K)的電話。當時有一件事我沒告訴直播聽眾——其實同一時間我接到三個電話,但是這位女生的Profile picture很可愛,長頭髮的、側著頭對著鏡頭笑,所以我聽了她的來電。
我尷尬地模仿一個電台主持打開話題:「你好啊,你叫甚麼名字,今年中幾呢?」
IG數據說我有96%讀者大於18歲,甚麼中學幾年級,我只是胡亂問。
「喂?」電話背後一把略帶害羞的女聲說:「我今年中六。」
我故作鎮定,裝出一副一直有很多中學生讀者的樣子:「喔,下年就要考DSE了。怎樣啊?近來生活還好嗎?」
女生K笑起來有點傻,但是聽著她笑,就忍不住跟著她笑。「不太好呢,」她笑笑說:「物理考得很差。」
所以我想說的是,自從開學之後街上就多了穿著校裙的女生,香港變得美麗了,至少沒那麼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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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我們每一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好子,無論葉藏最後變成怎樣,她也是一個好人。彷彿這世間真有一片淨土,她「就這樣地」存在,就算將來會有更多狂風暴雨泥濘海嘯之類的東西向她襲去,她也會讓人覺得:這些都是之後的事。
我沒對女生K提起好子,可能怕她知道好子是誰。
「為甚麼要去海邊呢?」我問女生K。
「去思考啊。」她愉快地答。
我每次去到海邊,黑夜都已去到盡頭,我總是在屯門碼頭的岸邊看著東涌,但我不是真的看著東涌,或者對屯門這個地方甚麼感情。我只是帶著一些酒,醉著發呆看著對岸,我腦袋裡其實甚麼都沒有。
我以為她想自殺,於是我問她:「你在海邊會思考甚麼?」
「我會想自己的夢想、我現在想做甚麼,又或者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大概這樣吧?」
「真的只有這些?」我怕是她不敢說出心底的話,於是讀出一位直播觀眾的留言:「看著那片海,我只是想死。有人這樣說。」
「我沒有啊。我真的很喜歡看大自然,特別是看著海、看著樹的時候,我就會靜下來,沒有想甚麼。大海就是大海,樹就是樹……」
然後我們沉默,觀眾沒有新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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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計及IG直播的Delay,那段沉默可能足足有一分鐘長,與其說是我不知道怎樣答她,其實是我不懂得答她。她的頭腦比我好,也比我聰明,聲音很動聽。
我換了話題:「你有甚麼夢想?」
「我想平凡簡單地幸幸福福吧,帶著家人,一起去一間海邊的小屋住。」
我看著直播鏡頭背後一片油麻地的夜色,旁邊果欄的每個檔口都亮著燈泡,一到夜晚就會傳來呯呯嘭嘭的搬貨聲。外面矮小老舊的唐樓每幢都貼著對面,所以每戶人家都閉上窗簾,一直沒有見過他們打開。
「我是不是很幼稚?」女生K見我沒回答她,反而是她不安起來:「也可能只有我是這樣?因為沒甚麼煩惱,在一個平凡簡單幸福的家裡長大,所以才會這樣說。」
我搖頭說:「不是,我真心希望你之後一直都這樣。我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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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夜夢的殘影中看見自己。他(我)在我面前站著,以一個十八歲的模樣,穿著一套校服仇視著我。周圍一切是死黑色的,沒有光,只有自己的一張反著光地蒼白的臉,以及上半截的白色的男生夏季校服(又或只是我記不清夢)。
「在你之後的日子,會有很多人來教你應該這樣,應該那樣。」我對我說。
他點點頭:「我知道。」
「但問題是你想怎樣。」我接著說:「他們不理你怎樣,他們只理會他們,他們會一輪嘴地說你要怎樣怎樣,但他們都是戇鳩。」
他一味盯著我。
我說:「如果有人告訴你:長大就一定要虛偽,成長一定要痛苦,甚至出社會上班就一定要為錢為未來苦惱的話……請你一定要記得,他們都是戇鳩!」
夢結束後我便不在,無論我醒來之後怎樣向四處張望,到處都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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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K:
你好,謝謝那天你有打來,我是那夜聽你電話的怪叔叔。我想道歉的是,那夜接你電話單純只是因為看見你的照片,現在回想實在很對不起,特別是知道你比我小九年後,我到現在還覺得內疚。
到底甚麼是平凡而簡單的幸福,這條問題我想了兩晚。那夜你好像問過我,我現在生活有甚麼煩惱,我說我的煩惱是夠不夠錢交租,以及之後再出版的書有沒有人買。(老了,開始變得市儈 ,也不像個作家。)可是經你一說我才發現,所謂的大人就這樣,一旦活得太久就會想要很多東西,反而忘記自己最想要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好像說過你在今後想做個真誠的人?雖然只是跟你談了幾句,但我覺得你做得到的,你的真誠不是幼稚,也不是所謂的愚蠢,至少這確實感染到我,令我驚覺這世上確實還有真誠而值得向其坦白的人。謝謝你喔~
最後,祝你物理科考試順利。
羊格
(完)
#羊格短文
18歲是幾年級 在 蔡惠婷 新竹市議員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今年的教師節,我收到了一份相當感動且珍貴的禮物,它讓我深深體會到:#當一個老師的重要價值為何。
每年的9/20,臉書的動態回顧總會跳出這張,堪稱是我教學生涯中,會永遠熨在心頭上的一頁:
「鳥夫子:謝小純愛🐦老師,謝謝妳欣賞我。」
這是一個小二時從美國學校轉來我們班上的小女孩,英文比中文好的她,剛來的時候話不多,總是安安靜靜地觀察大家,很是獨立自主。
才來到我們班20天,連注音都還不熟的她,竟然努力地用國字在聯絡簿寫下對老師的感謝與心意,每次看到這頁,總讓我瞬間熱了眼眶。
其實我早就想不起來是因著哪些事情或細節了...但原來,孩子已如此細膩地收進心裡。💗
這讓我時時提醒自己的工作有多重要,發自孩子內心的愛,與真摯的回饋,比起什麼教師評鑑或獎項,都要來得更深刻動人。 : )
Children may forget what we said,
children may forget what we did,
but never forget
"how we made them feel"...
──────────────
大家以為故事就到這裡結束了嗎?還沒~今年得知了新發展。當年8歲的她,今年已經是18歲的大學生了。(哇!一轉眼這張照片已經十週年了🎊)
以前還在教育界時,很謝謝學校能讓我長期帶低年級(小一新生),我覺得能成為小小孩進入國民教育階段的第一個啟蒙教師,是一件非常重要且美好的事情。#我看重我自己的身分與工作,#是因為我知道教育會影響一個孩子多大。(所以工作上遇到惡待孩子的大人,真的會讓我很生氣啊😡)
但再怎樣,最多也就是帶這孩子兩年。每次看著孩子小小的臉龐,我總是會想著好奇著:
🤷♀️他們長大後還會記得小鳥老師教給他們的東西嗎?🤷♀️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或哪些事情呢?🤷♀️我有沒有機會看到孩子長大後成為什麼樣的人呢?
不知道有沒有老師也曾跟我有過同樣的想望?
還好我很幸運的是,因為後來跟很多家長們都變成好朋友甚至手帕交,都有在保持聯繫,所以一直都能夠follow孩子國高中的情形,甚至上大學到出社會。在教師節前夕,我剛好知道了這個孩子的近況,讓我深深感動不已。
純今年暑假去美國紐約念一所很不錯的大學了,這學校的中心思想就是─#Meliora,這是一個拉丁語形容詞,意思是Better/更好,也就是期許學生能 #貢獻自己讓社區更美好。💗
這孩子的申請論文寫道:她以後要成為 #為正義發聲的律師,未來夢想是當criminal justice的律師。(但媽媽想到還沒買房的 邱顯智,一直有點擔心孩子當人權律師會窮苦潦倒XDDDD)
這孩子還做了很多關於正義的事情,像是去法扶當翻譯志工,幫了很多被雇主欺負的菲籍勞工,她把她看到的被欺負的不公義的案件都寫在申請論文裡,學校看完後給了她非常多的獎學金讓她留下。(最後我學生跟備取的柏克萊說掰掰)
媽媽提到,這孩子有問她是幾年級去唸中文學校的,媽媽問她為何要寫這個,她才說要寫小鳥老師。她在論文中寫著:
#第一個教她中文的老師讓她學到欣賞跟包容不一樣的人是Meliora的step_one。還提及她在法扶實習,第一個中文老師教她包容他人,後來她在學校創了校刊社,第一刊就紀念美國女性大法官金絲柏格。
「妳的一點點的付出🌱,都有長成大樹喔!🌳給純兒人格注入很正向的影響,小小孩真的都記得。」媽媽這樣對我說,隔著手機螢幕那一頭的我,眼淚早已流到不行。
教育,就是一個 #用生命影響著生命的工作。
福祿貝爾說過「教育無他,唯愛與榜樣而已。」
嚴格來說,我其實只有教這孩子一年而已,而且當年那個班特生很多狀況也很多,我自己常累到掛急診,沒想到那一年竟然會帶給這孩子如此深遠的影響,到18歲還記得。
感謝神讓我有機會在十年後的教師節前夕得知這件事,這就是為什麼我一直覺得教育是我的天命的原因。即便後來當了議員,教育跟孩子,永遠都是我心裡最牽掛的一塊。
親愛的老師們,教師節快樂!💐
會想跟大家分享這故事,是因為我想讓大家知道,當老師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但又格外有意義的事情,雖然我們也是人,也有軟弱或情緒,但千萬不要小看或輕忽自己的言行對班上孩子的影響力。
我記得我當年來到陽光,創校的林碧霞校長曾這樣勉勵全校教師:「讓我們做孩子生命中的貴人。」這句話讓我深深刻在心裏了…
後來的思玎校長也常說:「孩子有一百種語言,我們大人是否能有一百種理解的眼光?」「每個事件都是教育的一道光。」懂孩子的尤魚主任說:「愛,就是輕柔地引導孩子回到他自己。」我因著追尋教育夢來到新竹,展開十年教育生涯,在十年後的今天,還能領受到出於孩子的美好回饋,這真的比什麼獎都讓我來得有成就感。
這正是教育迷人之處,祝福每位老師,教師節快樂!💐
還有雖不是老師,卻為著許多重要教育工作努力著的 新竹市政府教育處,謝謝🙏💗
#這是會永遠熨在心頭上的一頁
#看著看著會掉淚的
#第一個叫我鳥夫子的孩子🐦
#看見孩子的光是多麼地重要
18歲是幾年級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面對創傷,沒有公式可以套】
在《建立對跨世代創傷的敏感度和覺知》講座裡,其中一位專家提到一個研究,一個人所經歷過的創傷,會透過基因顯化或者是經驗傳遞的方式繼續「污染」我們的孩子,但是,一旦我們「make sense of」我們的創傷,我們就可以終止這個傳遞。
講座裡並沒有詳細描述研究的細節,對我個人而言我也並不在乎,因為我已經得到我想要的東西了—如果我不想要活成我的父母親的樣子,我該做的事情,是「make sense of」我的創傷。
聽起來很直觀,不過,這個「make sense of」的概念,其實並沒有這麼好理解。我個人會把它翻譯成「弄清楚」。如果想要從創傷當中恢復,我們必須把事情從頭到尾都弄清楚。
弄清楚什麼?
難就難在這裡,沒有別人可以給我們答案。所有我們經歷過的一切,只有我們自己最清楚,所以能夠把多少情緒、經驗和記憶連接起來,完全仰賴我們願意花多少時間進入自己的內心,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大門,在那一團亂七八糟毫無頭緒的混亂面前坐下來,一點一點,一片一片,一絲一絲,找出到底有什麼該弄清楚的,或是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
這次回到台灣,有一件我非常不願意去做,但是又覺得必須面對的事,那就是在還來得及的時候,去見一次大魔王,跟他好好說說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就只是隱約有種感覺,看過他之後會有機會「弄清楚」一些事。
大魔王目前超過九十歲,目前住在一位親戚叔叔的家裡。會把他稱作大魔王,不只是因為對我個人而言他極難相處。從我六歲開始,只要跟他單獨對話超過五分鐘,他就有辦法把我惹毛。當我越長越大,對事情的了解越來全面的時候,我個人認為這個家族之所以分崩離析、情感破碎,大魔王必須要負上很大的責任。
當初蕃茄還不太會走路的時候,我們全家曾去見過他一次。受日本教育的大魔王,客廳的茶几上總會有一個雅緻的點心盒待客。當他把鐵盒掀開,喜歡甜食的蕃茄立刻眼睛一亮,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雙手捧起一大把,掉了一堆在桌面上,但還是很積極地在客廳走來走去,幫在場的每個人都分配一點。
大魔王見狀,笑咪咪地說:「這個孩子好,會分享,以後媽媽下一胎會生兒子。」
我的腦中立刻響起一句「狗改不了吃屎」,默不做聲把掉在桌上的所有點心都放回盒中,蓋上蓋子。那天我喝了一杯茶就離開,再也沒有踏進那間房子。
親戚叔叔雖然跟我的母親同輩,但是因為幾乎是家族裡最小的,跟我只差十五歲上下。從出生那一刻起,我就仰望著他一路從青少年、成人、結婚和生子。也因此,我是一路聽著家族對他的批評長大。
小時了了。聰明反被聰明誤。浪費天份。只顧談情說愛。個性頑劣。脾氣暴躁。好吃懶做。不務正業。虛榮。愛玩。
這樣的叔叔,最後居然是由他來觀照大魔王的生活起居,老實說我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總之,到了要見大魔王的當天。
我心裡還是覺得隨時想要逃走,畢竟跟他在一起的痛苦回憶太多了,加上我深信我跟母親之間的痛苦回憶也幾乎都源自於他,我實在是沒有把握再見到他的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但是有種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在身後推著我往前走,我終於來到叔叔家門口,門從裡面被打開。
大魔王坐在客廳看電視,看見我走進來,笑一笑說:「你好。」
叔叔阿姨和表妹在家裡四處走來走去張羅拖鞋水果,邊回頭大喊:「阿嬤,你看這是啥人?」
大魔王僵在那裡,維持著不失禮貌的微笑盯著我。我深吸一口氣,把口罩脫下來。一看到我的臉,大魔王就哭了。
「阮阿孫,是阮阿孫啊嗚嗚嗚嗚嗚⋯⋯」
於是祖孫兩人相擁而泣,盡棄前嫌,在老人一生的最後終於迎來了大和解,讓他能安心離開,不再有所牽掛。
最好是。
有這麼容易的話就不叫創傷了。
我面無表情地抱著他,拍拍他有點駝的背,只覺得無盡煩躁。到現在沒人要理你了才在那裡哭,我從小站在你面前站到大你根本沒正眼瞧過我一次,連我幾歲幾年級髮型跟上次一不一樣都記不清楚。
我扶著老魔王走到餐桌前坐下來,叔叔阿姨跟表妹也都入座,一邊吃著水果,時不時也加入我跟老魔王的談話。而我這才發現,老魔王已經有些失智了。
先是問我爸爸好不好,再問我是不是全家都回來,之後告訴我上回弟弟全家有找他吃飯他走進餐廳差點跌倒好丟臉要弟弟不要告訴別人,再問我有沒有弟弟的電話他想要打去給他。這樣一輪以後,又開始問爸爸好不好。一次,兩次,三次,無限迴圈。
我放鬆下來了。
這種狀態的魔王,雖然套不出什麼有趣的過往,對於我原本期待可能可以「弄清楚」什麼的計畫沒什麼幫助,但是至少安全。我不用擔心他會突然冒出一句話直接啟動我的攻擊模式。(好啦其實還是有兩次,但是真的算很少了可以當作沒有)
然而,事情有了意外的開展。
跳針跳久了也是會累,叔叔阿姨開始加入話當年的行列。原本女友換不停的叔叔,認識阿姨不到一年就閃電結婚,婚後起的衝突也跟天打雷劈一樣精彩。也因為我當時十九歲,是當時二十六歲的阿姨在家族裡唯一能聊的對象,現在把各方觀點同時湊在一起攤牌真的是非常精彩。
聊著聊著,我心裡突然有種感覺開始醞釀。
衣架必須全部照著同樣的方向擺。櫃子上的書有一定的順序。屬於他的椅子絕對不能碰。一抓狂起來髒話狂飆物品齊飛。熱愛藝術。對細節催毛求疵。
我一邊咀嚼當年這些叔叔的經典地雷和個性,一邊聽叔叔繼續講。
「我其實已經改很多,妥協很多了。」叔叔回頭指指遠方:「你看像我那邊那張椅子,上面都是狗的毛,也沒人要清,可是我也就算了。」
我看到他旁邊的阿姨開始翻白眼,忍不住笑出來:「叔叔,那是你的椅子吧?沒人要清的話,你也可以清啊?」傳統大男人真的是很誇張,是以為其他人都沒事等著在那邊服侍他嗎?
叔叔沒有立刻回答,沈吟了幾秒後,說:「我當然也可以自己清,可是,這樣就不對了啊。當初要養狗的時候,我就說我唯一的條件是我的椅子上不可以有狗毛,大家都說好好好,結果變成這樣,也沒有人表示⋯⋯」
像是有一道電流直接穿過全身一樣,我突然瞪大眼睛:「等一下,我聽懂了!!」
我轉向在旁邊的阿姨:「阿姨,我聽懂了!這件事真的不對,不能是叔叔擦桌子!這不是家事分工的問題,這是承諾的問題。大家都答應我了,不會讓狗弄髒我的桌子,如果還是被弄髒,還被覺得大驚小怪要我自己擦,我會覺得沒有人在乎我。」
阿姨呆住了。叔叔也呆住了,表情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人理解他在說什麼。
我的腦袋還在持續運轉,重組我得到的新資訊。一直以來大家都說叔叔脾氣大、愛計較、愛生氣大男人龜毛記仇難伺候,阿姨好可憐好厲害可以忍受他這種人,但是不對,我懂了,叔叔不是故意這樣的,他太不舒服了,他的雷一直被踩到,可是都沒人懂,也沒有人在意,就只是一直說他脾氣很差要他改⋯⋯
「叔叔,你是高敏感人,你知道嗎?」我脫口而出。
我把高敏感特質簡單地描述了一下,叔叔不停地點頭。我告訴他我可以理解,我以前也經常覺得家人無法理解我在意的點。
「 國中的時候,我媽說他要去一趟文具店,我說太好了那順便幫我補充兩支原子筆。我把我習慣用的SKB藍色0.5拿給他,跟他說就買這個一模一樣的兩支,結果他回來的時候自作主張買了兩支完全不一樣的。」
「幹什麼啊!!就買一樣的就好了啊!」叔叔很激動。
「是不是!我氣得要命,他還說我不知好歹那兩支很貴。」
「就不是貴的問題啊!就不是我要用的筆啊!」
「是不是!」
阿姨在一旁非常驚訝地看著我們,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發現,先生的要求不是在「挑毛病」,是真的非常需要顧及這些細節。我跟叔叔一人一句,講起那些無法讓別人理解我們時的挫折感。
「我小時候,我媽答應我要買一個玩具給我,但是他忘記了。我超生氣啊,明明說好的,是他忘記了,他就一直說是我無理取鬧,根本不是這樣,我又說不出來,只能拼命用自己的頭去撞牆壁。」
「我也記得這種心情。我不管怎麼解釋,我媽就是沒有要理我,我到最後只能尖叫啊,狂尖叫。」
「還好你沒做出更激烈的舉動。」
「差一點了,就差這麼一點點。」
「真的還好沒有。」
「是啊,如果沒有克制住,拳頭揮出去或者是拿東西自殘,又會變成我們有病,搞不好就被抓去吃藥了。」
「難怪我女兒會說:『我又不是故意要這麼生氣的,我就是會這麼生氣啊。』」在一旁的阿姨很認真的參與,顯然想起個性跟爸爸很像的小女兒。而我也忍不住想起蕃茄,每當他摀著耳朵尖叫,或是大罵「我要殺死你」的時候,他也是沒有辦法讓自己不生氣的吧。他就是會這麼生氣,這麼需要表達,而在這個當下打他罵他甚至是批評他都完全沒有幫助。
大家都沈默了,各自咀嚼著剛剛的對話。
我抬頭看叔叔的側臉,發現他已經蒼老了好多。我突然明白,叔叔從國中就開始交女朋友,翹課,離家出走,跟壞朋友出去玩,淨做那些大人眼中「浪費自己天份」的事,其實是因為他真的渴望被人理解,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可以幫助他,讓他知道如何跟自己相處的人。只可惜他的雙親,對他只有辱罵和毆打。
「叔叔,你辛苦了。我從小就認識你,經過這麼多年到現在,我真的有看到你的改變。」
叔叔並沒有回應我,只是盯著自己放在桌上的雙手,喃喃的說:「一定可以的⋯⋯這種複製,一定可以被打破的⋯⋯」
我的內心一震,眼睛開始發熱。這一刻,我知道他想著他自己的孩子,就如同我想著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們都希望,這樣的傷害,可以在我們手上就停止。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非常清晰的惡夢。
我在學校,做了一件一般大家不會去做的事。我的出發點良善,但是大家的解讀跟我的預期完全相反。我看到大家看著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也一個一個從我身邊躲開。我拼命思考有誰可以幫我保證我的人格,卻想不出任何一個名字。我越來越焦急,想不出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讓我發「毒誓」,讓大家可以相信我。夢境結束在我走出窗外一躍而下。
我睜開眼睛,覺得極度想吐,然後爆哭。
之前在課堂上曾經提到,當一個人跟自己的傷痕真正接軌的時候,往往會在夢境裡反映出來。這是我第一次經歷。雖然極度不舒服,但是我知道這表示身體在處理我積壓已久的情緒和傷痛,有點開心。
***
第一篇創傷文,沒想到是用這個事件來開頭。也許是因為,經常有人留言問我「該怎麼處理自己的問題」,而我想用這篇文章來表達「沒有正確答案」。
就像我一開始認為可以從阿嬤的記憶裡找到有幫助的東西,但是最後卻是從完全沒想到的叔叔身上發現我們共同的特質,彼此都得到被理解的感受。面對創傷,也許我們終究就只能摸索出一個可能的方向,鼓起勇氣踏出追尋的步伐,然後對接下來的發展保持開放的心胸。
Dr. Gabor Mate在《理解創傷》這個講座裡提到,面對創傷,一個很有幫助的態度就是「感到好奇」。「這件事代表什麼意思?這件事可以教會我什麼?而這時就會產生深刻的同理。」
對我來說,所謂的「make sense of my trauma」就是這件事吧。當我們對自己的傷口感到好奇,我們就會有動機想要「弄清楚」,想要知道更多的細節,而不會一直覺得「夠了沒?這樣可以了吧?」想要趕快抽身。
要從創傷中恢復,找回自己,是一段漫長的旅程,如果沒有辦法享受途中的風景,只是想著如何快點到達終點,很快就會失去耐性而放棄吧。療癒是如此,教養也是如此。
叔叔,我自己,小表妹,蕃茄。這一趟回台,很意外地湊成了家族內的「高敏感一條龍」。看見彼此之間驚人的相似之處,還有經歷那些「我懂」的瞬間,我覺得受到鼓舞。
我想,我願意再繼續往下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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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茄家塗鴉牆--面對創傷](https://padlet.com/tomatogreenlife/f3xvuqro7m4psz93)
18歲是幾年級 在 天下讀者俱樂部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是網路的奇蹟,讓我重新找到當年的越南保姆】
與阿雁的視訊鏡頭一開啟,我的眼淚馬上就掉出來。有好一陣子我們兩個只是看著彼此,邊哭邊笑,過了好久才叫出當時對彼此熟悉的稱呼「阿雁」、「妹妹」。
她給我看那些我送給她的卡片,還有我們小時候的照片,時隔十幾年,依然收藏得好好的。不用我跟她說,她也知道我現在幾歲、弟弟念幾年級,姊姊畢業了沒有。她說:「我每年都在心裡數著你們的年紀,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