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實習生〉 「糟了！怎麽拍是好？」Kenji站在怡和街上的行人天橋，翻閱電話中的舊照，再瞧瞧大街，思索拍攝角度。這年七一不見飽覽無遺的人群，沒了聲聲入耳的口號；街上人車如常熙來攘往，圍著警察堆熙攘。 「要拍甚麼？」筆者問。「拍個圖輯，比對從前與現在吧！」 「不是你長處嗎？」筆者再問。「我不想泡湯啊！」Kenji略帶緊張地道。原來，這個圖輯是Kenji剛從《蘋果日報》轉到另一家網媒實習的首份習作。 「怎麽了？沒跑過Assignment嗎？」筆者挖苦道。Kenji然後將臉轉過來，雙目瞪著。 唸高級文憑跟升讀大學時，因學業需要，Kenji曾兩度到《蘋果日報》實習：分別做過攝影組的跟文字記者。未入正題講這兩段經歷前，他先以這四字作始：「又愛又恨」。 第一次實習碰上2019年反修例示威浪潮，遍布全港的突發衝突拍攝需時；照相機跟攝錄機也跟著攝影記者們「超時工作」：一方面機器的耗電量因此大增，另一方面攝影記者們需要長時間在外駐守不同地方，難以預算電量；萬一碰上突發事故才耗盡電源，又難以跑回公司更換電池。故此，此時Kenji加入攝影組當實習生，主要工作並非上前線拍攝，而是替前輩們，把電池帶到現場，以免錯過重要時刻。為此，曾經有前輩替他感到不值：當不少實習記者也被派到前線拼命時，他卻在背後默默做跑腿。 另一方面，上司不時著他在工作時抽空拍照，「只視乎公司發不發而已」。故此若未有新行程，Kenji替前輩們送上電池後，也不忘把握時間，留在現埸拍幾張照，再發給公司，「爭取」上版的機會。但越是拍，在報道中偏偏找不到他的專姓大名；他曾經質疑過：「真的會發嗎？不！夠資格嗎？」他始終心有不甘：「雖則明白這是無可厚非，但始終頓感大材小用吧！」 「真的完全沒機會完整地拍一單assignment嗎？」「不！有時都會拍靜態，譬如記者會吧！」他冷笑道。 Kenji憶述一次拍警方「四點鐘記者會」的經歷，他沾沾自喜地道：「那可是得意之作了。」那次，公眾關係科警官因不欲回應記者問題而憤而離去，記者包圍記者會主持要求交代。就在兵荒馬亂之際，他突然爬上平常放咪兜的桌子上，拍下那個大環境。殊不知，又慶幸掛彩：當他翻閱《蘋果日報》的手機應用程式，他果然在當日報道中找回那幀照。 回望當初，影像猶如恆河沙數，「拍的又不是甚麼標誌性時刻」；Kenji反問：「大頭照看似不太特別嗎？」但當其他攝記行家瀏覽過那幀照後，忽然讚嘆道：「這小子真夠勇啊！從前沒人敢爬的那張桌，他偏爬了。」他拍的不再局限於桌面上發言者的近照，而是另一端的小插曲。轉念過來，Kenji發覺，原來從前上司一直試煉他，「拍得一手好照，不只局限於某數件大事嗎？」 兩個月實習過後，Kenji成功獲聘為兼職，繼續他那跑腿的工作。儘管他口裡不時「呻悶」，仍然工作時卻自言「搵食啫」，但他內心依然對「Own故」趨之若騖：他一邊營營役役趕忙著，一邊找機會。只可惜，正值他意猶未盡之際，社運浪潮減退，公司也把他開除了。臨別秋波，卻幸得當時的上司給予一個機會，讓他一同做圖輯跟影片。機會來了，他又抱怨「苦得很」，「未做實習前早知《蘋果》攝影部質素高，要求更高；只是想不到當我埋手幹活時，卻一波三折了。」Kenji憶述，同一堆影像他拍了那麼久，上司們卻反覆指點。儘管獲益良多，但他始終苦不堪言：任他再拍，似乎離「標準」咫尺之遙⋯⋯ 幾經辛苦，報道終於見報了，報道中「記者」一欄可見其大名。然而，這一役以後，他就離開從前的崗位了。每每翻閱那隻故仔，Kenji慨嘆說：「這可是難能可貴的紀念品啊！」 兩年後升讀大學，重回《蘋果日報》當實習。被問到他「為甚麼」作這抉擇，他又順其自然地反問：「不為甚麼！難道又說甚麼跟《蘋果日報》自小結緣嗎？」 這趟他當文字記者。相對攝記，他的確有更多機會「Pack故仔」；可對他而言卻是一場苦差。這常自言志向於影像大於文字的小子，上班不出數天就出亂子了。他憶述那又是記者會的報道的經歷：他沒有外出拍照了，反而留在報館聽寫報道。「明明一字一句的都聽懂啊！怎麼合在一起就亂了套？」記者會後，他左思右想都未知下筆方向⋯⋯就這樣漫無方向地過了一個上午。 「搞掂未？」上司趕好最緊急的稿件，該應付他的了。「還好啦！」自知限期將至，他便將所有想到的都不加思索亂塞一通，結果又真的「完稿」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上司不僅沒罵他，還井然有序地教他如何舖排。事後Kenji不忘慨嘆道：「這可是我的「母校」啊！」 工作漸漸上手，卻遇上報座的大事故。儘管他口裡常說無憾，「榮幸」一睹大時代，見證過香港「最精彩」的歷史片段云云，但未完成的報道為他帶來遺憾；儘管他自言：「日子短暫，歸屬感很難像其他前輩的濃厚吧！」可是，報社內外的人情冷暖始終令他念念不忘。他憶起最後一天回到公司交還證件時，他走到攝影室打算作最後道別，「一打開門，沒想到還未及時開口，攝影室的前輩卻喊了我的名字。」隨後有位同儕跑到攝影室大喊「隻抽啦」，攝影室的前輩接著回道「來啊」；「沒想到，他倆下一秒就相擁落淚了。」Kenji想起那一幕幕場景，看似木無表情，卻自言感觸著。 翌日正是《蘋果日報》最後一日出版。Kenji回到辦公室外，看著佈滿馬路的燈陣，燈陣裡的叫喊聲不時夾雜著眼淚。他定過神，旁觀這一片思緒，卻變得有口難言。 #蘋果七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