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雞來速無力回籤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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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雞來速無力回籤產品中有4篇Facebook貼文,粉絲數超過4萬的網紅名為變態的神父,也在其Facebook貼文中提到, #神父的鹽 立院召委選舉,在教育及文化委員會的部分,高金素梅缺席的情況下,台民黨的高虹安投給國民黨,讓國民黨成功保住一席召委. 這郭台銘的丫環,還轉頭奚落小燈泡媽,說「時力支持民進黨的舉動,真的讓人匪夷所思.」看到蔣萬安抽到召委,假惺惺地表示,「好險!也還好,蔣萬安運氣好,有抽到,否則就無法...

  • 雞來速無力回籤 在 名為變態的神父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0-09-24 04:2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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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的鹽
     
    立院召委選舉,在教育及文化委員會的部分,高金素梅缺席的情況下,台民黨的高虹安投給國民黨,讓國民黨成功保住一席召委.
     
    這郭台銘的丫環,還轉頭奚落小燈泡媽,說「時力支持民進黨的舉動,真的讓人匪夷所思.」看到蔣萬安抽到召委,假惺惺地表示,「好險!也還好,蔣萬安運氣好,有抽到,否則就無法達到制衡.」
     
    這丫環做了如此危險的事,將教育及文化交給國民黨,還覺得避免了危機,可見得腦袋裝滿的,是全然顛倒的世界,執政黨的召委,必須顧及法案的周全,千頭萬緒,相反,讓國民黨多一席召委,則會被拿來作完全不同的用途,等於贈與他們為反而反的開火權,以及不用負責的作秀場地. 
     
    小燈泡媽投給民進黨的洪申翰,民進黨成功獲得爭取兩席召委的機會,最後洪、蔣、陳三人投票,改抽籤,蔣萬安和洪申翰抽中,洪原為安排的第二順位,按照規劃給予第一順位的陳,被媒體說是「王婉諭真心換絕情」、「王婉諭遭諷:好傻又好騙」
     
    國民黨試圖說服握有關鍵票的王婉諭支持,企圖以瘦肉精美豬,拉攏時代力量,但王婉諭最終拒絕,她儘管反對瘦肉精,但不願與國民黨同流合汙.
     
    國民黨立委林為洲痛批,國民黨席次是可以抽籤「三抽二」,但關鍵的一票、時代力量立委王婉諭卻決定投給民進黨立委洪申翰,簡直是「莊孝維」、側翼當習慣.
     
    一干柯糞和國民黨支持者,則進攻王婉諭臉書,說她「被利用的很完美」、「美豬議題原來對妳而言這麼不重要」、「不懂王婉諭的邏輯」、「又是一個橡皮圖章」,「王婉諭加入民進黨不要演了好嗎?」、「怎會傻到相信民進黨?」
     
    甚至還有這樣的言論,
     
    「妳給小燈泡丟臉了」、「沒有小燈泡 她剩下什麼?可憐」
     
    這些柯糞,既不是在針對美豬美牛的議題,反而全都在進行人身攻擊,在他人傷口上撒鹽,美豬美牛的議題,跟小燈泡有什麼關係呢?投給民進黨,怎麼會讓小燈泡丟臉呢?這些人鼓吹投給國民黨而不覺得丟臉,攻擊被害者,代言被害者去攻擊她的家屬,才是真正丟臉的事.
     
    令人想到,過去柯韓糞在小燈泡媽臉書上留言,「燈泡滅了,媽媽亮了.」
     
    只是因為小燈泡媽挺罷韓而已. 
     
    有這些沒心沒肝,沒血沒淚的人,寄生在反對美豬的議題之上,我想人們必須要想想,這些人連逝去的孩子都不放過,拿來調侃家屬,難道會真正在意活人的健康嗎?
     
    國民黨反美豬,才是真真正正的在打假球,國民黨當初進了美牛,稱萊克多巴胺健康無虞,如今又為何變成危險至極?國民黨癱瘓議事,不讓蘇貞昌針對美豬美牛釋疑,而連帶也否決了其他反對者表達意見的機會,如此,人們對美豬美牛的疑慮,還尚在一片迷霧之中.
     
    只有在正反兩方交鋒中,真相才能被釐清,我想就算贊成美豬美牛的人,也想知道萊豬對於人民和產業環境帶來的影響.
     
    國民黨此舉,剝奪了人民知的權利,反對也好,贊成也罷,都應該斥責他們的行為.
     
    國民黨不針對美豬的疑慮,提出科學數據,比較已開放的美牛和將開放的美豬的異同,關於萊克多巴胺的動物實驗報告,不去了解,美牛和美豬對於加工食品產業,所佔比率為何?CODEX的標準是從何而來?經過什麼樣的實驗數據推算?關於內臟,美牛的內臟是否有進口?豬的內臟,哪些又要注意?如台豬的腎臟,國內業者基本上多餘的直接丟棄,不會用來做加工食品,美豬的腎臟就更難混入了,標誌方面,國外對於來客多巴胺,雖有販賣,卻有除了產地以外的標籤,這些東西,神父在國民黨和一干泛藍側翼身上,沒看到半點,反倒是在小燈泡媽臉書上,可以看到許多,只見到國民黨和其側翼,只想著抹民進黨是綠共,根本沒有要討論和讓更多真相散諸於民的意思.
     
    這種假美豬之名,行鬥爭之實的方式,無助於討論,反而是在破壞人民的感知.
     
    「反對美豬,就要支持國民黨」才是邏輯錯亂,國民黨的反對方式,我只看見一群坐在天庭上的人,為了奪權,無所不用其極,降下來假意享受庶民的菜餚,卻連人民平常吃什麼,怎麼吃,飲食習慣是什麼,都不曉得,只有一干權貴如蔣萬安等,支支吾吾,大啖美國牛排,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他們眼中,只有對於權位的垂涎三尺,只妄想砸美豬美牛,亂砸一通,期盼能砸中,好奪回被民進黨竊占的王座,這比什麼都來的可恨,他們咬牙切齒,指桑罵槐,只為了讓黨國復屁.
     
    國民黨若真在意百姓食用的豬肉,當初又為何毫無道理阻擋中國豬瘟防疫法案?說什麼豬瘟警報會變成「狼來了」,民眾會麻痺,失去警示作用,然後一群藍委居然連署檢討豬瘟簡訊,其中,還包含蔣萬安.
     
    讓國民黨上台,真的能抵擋美豬嗎?恐怕還得被迫開放更多東西,不只美豬,還得大啖中國豬,國民黨立委是天生的賤骨頭,搞了頂新黑心油事件,今天卻突然說要和你一起在意全民健康,各位brother,你還不毛骨悚然嗎?
     
    如要反對美豬,首先你得先避免更糟糕的結果.
     
    如你對美豬抱有疑慮,或者反對,你應該將信任交給小燈泡媽這種人,而不是交給前科屢屢的詐欺犯.
     
    小燈泡媽拒絕政治渣男,這一群政治渣男見笑登生氣,被戳破了以後,就瘋狂的人身攻擊,宛若恐怖情人一樣,小燈泡媽此舉,讓人們看見國民黨的真面目,乃明智之舉.
     
    我們說選召委,諸如衛環委員會,負責的,可不只有美豬美牛一事,柯糞和屎蛆,這兩個絕妙的組合,堪稱頭殼壞去,把衛環的事物,立法院的事物,簡化成只有美豬美牛,他們不用負責其他的議題嗎?例如防疫問題,只為了反對美豬美牛,就讓國民黨一眾,在各個委員會掌權,這能安心嗎?
     
    國民黨選出了吳斯懷這類人,讓他進入衛環委員會,在防疫之時,諸多扯台灣人後腿,製造破口的舉動,人們歷歷在目,諸如,口罩要出口中國,政府圖利大廠,要放棄口罩管制,開放出口,廢除口罩產線,美國官員來台要檢疫14天,甚至站在引入中國口罩混充台灣口罩的黑心廠商身旁,說他這樣幹的對.
     
    「高價賣給新客戶、等下波疫情爆發時,再故技重施就可發大財」
     
    這是黑心廠商在辦公室上掛的發財秘笈,國民黨則為其心疼,稱「下輩子不要再當什麼國家隊了.」
     
    至於台民黨高虹安所支持的教育召委,萬美玲,則稱「若Zoom軟體真有中國監控,何不讓他們藉由監控來了解台灣民主價值」
     
    我們看看,這個滿口大數據的台民黨立委,究竟選出了什麼樣的東西,來發揮所謂「制衡力量」.
     
    拿美豬美牛去籠罩所有民生議題,國家安全的議題,把這當作唯一,這才是「好傻又好騙」,讓這一群打假球的人,乘著風上去佔據民意,美豬不見得能阻擋,卻開了許多國家安全與攸關人民生命的防疫破口,這是見樹不見林,為了一株毒草,要燒毀整座得來不易的草原.
     
    面對這些莫名的攻擊,小燈泡媽只淡淡地回覆,
     
    「針對洪委員禮讓召委,雖然意外,也感到有些遺憾.
    但,我們的改革初心不變,也呼籲新任召委能夠共同積極,為了弱勢、為了兒少權益,儘速排審相關法案.」
     
    小燈泡媽說的沒錯,她致力推動《精神衛生法》與《犯罪被害人權益保障法》的修法,以及《兒少性剝削防治條例》這都是衛環委員會重要的一環,她說,「保護犯罪被害人,是國家責任,不是恩賜」.
     
    她希望,「讓受精神疾病所苦的患者與家屬,能獲得更完善、更全面的照顧與支持,減少社會的汙名化.」
     
    這是藏在她文章細節裡的密碼,當他們指控她投給民進黨,是在護航美豬美牛,可曾想過,衛環的議題何止美豬美牛?這些邊緣的弱勢,人們的誤解,我們社會有保障被害人嗎?還是經常在檢討被害者?我們的社會,有停止對精神病患汙名化嗎?我們社會是否在意兒童的福利?
     
    拿著被害者來戲謔,怒罵他人有病怎麼不去吃藥,拿著被害的兒童,攻擊她的家屬,遇到了犯罪,嚷嚷著唯一死刑,要嘛說著兇手裝精神病,要嘛說精神病就關在家裡不要出來害人,看到被誘拐的女孩,只關心她被幹了沒,遇見被色情羞辱的女性,就瘋狂地去搜尋他們的影片.
     
    看到不合己意的立委,只因為投給了民進黨,就說她在騙票,並以孩童的死,來取樂.
     
    我說這一群人,全部都在打假球,全部.
     
    這些美豬美牛議題旁,遺漏的弱勢,小燈泡媽接起來,至於某些人,我只看到自以為是弱勢,要別人關懷他們,聽他們的命令,曝露出自己的心理變態.
     
    他們看不見真正的弱勢,只看見自己滿滿的意識形態.
     
    兒少權法的修法、兒少相關的議題,精神衛生法的修法,小燈泡媽說,關注這個領域的委員並不是那麼多,但是她看見幾位民進黨的委員,和她一起開公聽會,所以她衛環委員會召委,投給了民進黨.
     
    這些,就是國民黨一干黨徒,不關心的事,非常不幸的,民進黨注意到了.
     
    把衛環和教育的議題,全都交給國民黨,把所有弱勢的人們,全都塞入美豬美牛的腸肚之中,參雜在一起,只為了滿足自己被騙的感受,報復的慾望,這才是讓所有人一起跳火坑.
     
    這才是在欺騙眾人,欺騙自己,若所有人都用這種觀點在看公眾事務,真正在做事的,被當作沒這一回事,真正參與的,被當作鬥爭的工具,沒做事的,喊喊口號就能爭得權位,代表所有的民意,才是國家之不幸.
     
    時代力量的支持者們,你們應當相信小燈泡媽,而不是這些洗版的人,迫害好人,攻擊認真做事的人的垃圾.
     
    「沒有高金素梅,還有高虹安.」這是何等諷刺的標題,當初柯文哲在台大辦中國新歌聲,高金素梅介入施壓台大,在台下見証統戰的成果,為柯文哲護航,與其狼狽為奸,而今,有台民黨的高虹安,代替高金素梅,投下關鍵的一票,讓國民黨掌握關鍵召委.
     
    這兩岸一家親的合作,已然成形,也令人看見小黨的危機,兩岸一家親的勢力,正悄悄的替代第三勢力,篡奪小黨的代表性.
     
    在台灣,彷彿監督制衡,只能投給國民黨;第三個選擇,被兩岸一家親寡占.
     
    這種縮限人民正常選擇的不正常政治生態,正在破壞台灣的民主,到處都是親中統戰的影子.
     
    小燈泡媽儘管反對美豬美牛,卻不忘擦亮她的眼睛,觀察這些政治人物,投給民進黨關鍵的一票.
     
    這一票,代表民進黨並不是個獨裁的政黨,這一票,就證明了民進黨不是綠共法西斯,這一票,粉碎了一干柯韓統派創造的謊言,若民進黨像他們說的那樣,就不會有非民進黨的勢力,願意投下信任的這一票.
     
    她創造了小黨的一個新的路線,不屈服於親中黨羽羅織的反對假象,或與他們苟合,或逢綠必反,才能算是反對的意見.
     
    「死掉的時力才是好時力.」這句話,神父不能同意,死掉的時力,就會成為壯大台民和一干親中政黨的養分,別無選擇的人們,只能跟著國民黨吶喊,再送上錯誤的人選上去,摧毀自己的理想.
     
    小燈泡媽不同於黃國昌、徐永明之流,為反而反,視小綠為一種恥辱,相反,儘管在美豬美牛的倉促公聽會事件,被泛綠支持者批評,她卻仍然投下關鍵的一票,展現自己的意志.
     
    就這一點來看,她就是值得信任的,值得包容的,值得給予更多寬容的異見者.
     
    不要讓支持民進黨成為一件丟臉的事,成為一種罪惡,任由親中統派們,在人民的耳畔吶喊,形塑成一種事實.
     
    一群無知的人,責備良善的人進行正確的選擇,卻沒有人幫她說一句話,人們囿於黨派之見,她是時代力量,她屬於背刺黨,而冷眼旁觀,間接圓了他們的謊言.
     
    有些人的邪惡,是超越黨派的,例如柯文哲,有些人的善良,亦是超越黨派的,例如小燈泡媽.
     
    不要讓善良的人,顯得虛弱,讓善良的人的選擇,顯得蒼白無力.
     
    當時代力量做錯的時候,人們理應批評,當時代力量做對的選擇,人們應不吝支持,這樣子,才能讓裏頭睿智的,取代昏庸的,溫和的,取代暴衝的,良好的時力支持者,取代柯糞化妝成的小丑,排除無腦憤青的毒素,促進時代力量的改革,引領迷濛的黃色小雞.
     
    只有一個正常的反對黨,與黨國和兩岸一家親劃清界線,才能傳遞真正不同的意見,表達人民真實的心聲,將台民黨和國民黨,排除在這個國家的遊戲規則之外.
     
    事實上,這座島不需要國民黨的監督,也不需要台民黨的制衡,這個國家應該破除的,就是黨國陰魂揮之不去,散播一黨獨大的迷思,以及親中無法擋的兩岸一家親,台灣需要親中勢力,才能制衡的謠言.
     
    小燈泡媽既然在一片潰響與飛擲的唾沫中,堅持做出正確的選擇,我想,泛綠本土派,也必須有所回應才行.
     
    應該聆聽她的想法,容納她的異見.
     
    這才是王者風範,
     
    這,才是民主風範,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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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雞來速無力回籤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19-07-06 23: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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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罷工日記](個人拙見)
    沒想到罷工真的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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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十幾日輪班坐在我的公司運航大樓大門前、工會搭起的棚子底下,有時輪到夜班還要準備蓆子睡在柏油路面上(相當新奇的經驗),風吹日曬雨淋偶爾蟑螂襲擊,對比一邊公司那棟灰色大樓內的看似如常(但我知道裡面所有內勤人員一定為我們的事情忙炸鍋了),心底總是有一縷怪奇:我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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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地,早班想睡起不來最不想進的公司、長班前難以跨出家門好想留在家最不想進的公司、年度複訓考試壓力太大想就此消失不見最不想進的公司⋯⋯,就這樣聳立在眼前卻就是想進也不能進。我們在一個層面上已經變成相互憎恨的仇敵似的,不再是從前對外形象營造出的「家人」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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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外界「不爽不要做」的聲浪質疑,我必須很誠實地說,以台灣的物價水準而言,我的薪資水平的確相對高及穩定,人才會喊出這樣的幹話(真的是幹話,因為很幹自己做牛做馬賺得比空姐少,她們還膽敢罷工)。但氣憤之餘,往深一層想,「不爽不要做」其實是薪水較我低的人的對於難以翻轉階級的深深無力感;亦是薪水較我高的人對我們職業的一種隱晦鄙視,認為我們的能力就是只值這樣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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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世間正義,很直白地說,就是關於資源分配的公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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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酋長是神的化身,帶領族人打贏另一個部落,分配戰爭成果的時候,自然最好的東西、最美的姬妾,要分給酋長,其他勇士按照割下敵人的頭顱數來決定拿多拿少——這是原始社會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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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選拔模範生到教育局領獎、接受表揚。除了考量該生的學業狀況,人品性格、家庭背景(是否在困苦環境下依舊孜孜不倦)、甚至是人際關係都會被納入評估之中。進到現代社會,除了「成績」這樣直接的證據以外,我們逐漸開始重視一些難以數值衡量的人性品德,期待有「完人」現世——這是我們脫離動物本性,啟蒙過後的資源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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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別為身心障礙人士保留的停車位、補助、費用減免,是為補足他們先天或後天造成的社會不適性,卻依舊尊重及肯定他們身為人的價值,所給出的平衡優待;位於城市精華地段的古蹟是否要為了蓋億萬豪宅而拆遷;為保育台灣原生種動植物,比如雲豹好了,政府該投入多少經費致力復育,還是反正不關我事應該把錢拿來大家發大財⋯⋯這些所有,都是資源分配,也就是公義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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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遺憾的是,現代科技還無法令我們感知到他人的疼痛,即使醫生問我一到十分幾分痛,我說五分,隔壁的病患也說五分,但我面有糾結,他卻看起來老神在在,我們也無法跨職業別地說因為我比護理師(大家最愛鼓吹他們才該罷工)還累、還辛苦、還血汗,所以我罷工。因為跨職業別本來就無法比較,就像我們沒有人可以衡量是踢足球累、還是打籃球累,是長跑累、還是短跑累;而職業的薪資計算標準即使和身體操勞相關,卻不是絕對。各產業別的薪水計算有其神秘廣大的市場供需原理(單位產值、勞動力再生成本、隱形的心理成本、物價高低、員工學養基礎⋯⋯),一般勞工僅能依循常識,及最簡單的和同產業從業人員的比較,來獲知自己是否有遭到剝削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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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也正因為如此,我們在為自己的工作爭取任何權益的時候,和別的產業,比如大眾呼喊最該罷工的醫護人員,其實根本沒有比較的立論點,因為本就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我們每個人,都只能為自己的權益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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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在某論壇底下一篇發表對於我們罷工心得的文章回覆中,看到一位護理師留言,由於該心得的結論亦是:「妳們怎麼不去跟比妳們累的人比,醫護人才該罷工吧!」護理師似乎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職業一直被拿出來鼓吹比較,便留言道:「我們的產業特殊不能罷工已經很可憐了,拜託不要再拿我們出來說嘴,不希望我們那麼辛苦,麻煩病人自己提升素養或是家屬動手幫忙,不要因為醫療廉價就把我們當傭人使喚。真的是累到每天都在祈禱健保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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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人都以「不爽不要做」做為就職與否的唯一標準,其實也掉入了這座過勞之島雇主最愛的邏輯誤區,只要雇主尚且找得到人力替代,勞工就成免洗筷,我們誰也沒辦法更好,只能比爛。即便勞工在工作中培養出經驗與價值,老闆只要一句「不爽不要做」,勞工就被一二三木頭人,只能定格或是砍掉重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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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會將求職美化成自由市場機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勞工有能力就該自己移動到更優待的地方,不然就等著被淘汰。但若是我們的勞動力被自由市場機制化了,全面廢除勞動基準法,各位請以自己的本事博得雇主喜愛,會發生什麼事?沒有保障的最低工資、沒有限制的最高工時,除非這是一座佛心之島,時薪三十、四十幹不幹?隔壁公司時薪二十五,老闆已經佛心來著⋯⋯就會發生這種遑論勞權,根本連人權也談不上的事,勞工的自由是假自由,人或許也會為了生存而愈發輕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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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勞資關係中,勞工本就是相對弱勢的一方。若勞工認為自己遭到不公對待的唯一選擇只有「不爽不要做」,我們是否也等於給了老闆無限秀下限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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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自由主義浪潮橫掃的現代,我們尚且保留勞基法、環境保護法、文化資產保存法⋯⋯,不希望一些也許對於絕對利益、絕對自由無益的事物消失,就是我們對身為「人」這件事有深刻的反思。所以我們會以理性去探討公義、會希望心裡難以言喻的惻隱能被重視。且勞動基準法居然稱為「基準」,就該僅是我們社會公約待人處事的底線,沒有違法只是剛好而已,願意多給的才能算是真正對勞工價值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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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如今有多少雇主以自己「沒有違法」為樂、為人人都該謝主隆恩的依據,我想各位勞工應該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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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人不能接受我們的訴求,將我們貼上貪婪標籤。在此我想以我同時身為空服員及工會會員,投下罷工贊成票、實際加入罷工行動,闡述個人對整起事件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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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想先將八大訴求粗分為三組:薪資組、飛安組、管理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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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錢最難,我們就先從難的來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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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薪資組有關的訴求有三:人人琅琅上口也是公司緊咬不放的日支費一百五合流禁搭便車、國定假日出勤兩倍薪、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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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多人質疑工會這一百五十元是怎麼算出來的。我身為一介沒有金融財經背景、數學程度到二元一次方程式就舉手投降的勞工,還真不知道這是怎麼算出來的。但是,我至少會用計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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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我們和台灣另一間國際航空公司的友人私下比較,我的公司和友航空服員的薪水,一個月至少可以差到一至兩萬,而且職級越高差距越大。相信存有「不爽不要做」之心的人在這裡會炮轟一句:有能力就跳槽啊!
    我考過友航,我的許多同事也考過。而自我的公司開航以來,從來沒有友航空服員跳槽過來我的公司,我們過去友航的人倒是不少。往年我的公司在友航招考空服員的日子,總要排上大量待命人力,因為去考的人實在太多。幸好友航的人力資源變動率小(福利較佳之故),一年頂多悠悠地招個一期,有時還不招。而我們完訓上線後需與公司簽訂至少三年契約,沒有做完即離職要罰款十五至二十萬,所以我們私下時常玩笑說我的公司表面是航空公司,實則是空服員補習班,替其他航空公司訓練好了收補習費(罰款)再送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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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抱歉的是,我沒有考上友航。但這代表我能力比較差嗎?我想實則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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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籍空服員遴選標準除了多益五百五十分及身高一百六十公分以外,基本沒有具體的其他事項可以參考。我有位同事天生菸酒嗓,長相甜美但一開口像昨晚去錢櫃唱歌徹夜未歸,照樣神秘地考上。且我的公司屢屢獲獎怎麼解釋?雖然這是所有部門上下齊心的結果,不只是空服員,不過不能否認我們也確實傾盡了自己一份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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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到許多旅客說,不知道為什麼,一上你們的飛機就能馬上有回家的感覺。所謂的「家」,絕對不是靠形式顯擺出來,而是因為有令人安心的人在身邊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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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上主打「日支費是餐旅費」的說詞,問: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比如紐約、巴黎物價較高,看似釋出善意說願意逐站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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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我所知,空服員的薪資計算方法基本分為兩種:一種是像我的公司及友航一樣,除了底薪、飛時加給(以實際的飛行時數計算一個小時多少錢,像是便利商店打工的時薪一樣),以及俗稱吃飯錢的日支費(我的公司從報到時間算錢到降落後一小時,一小時九十元新台幣;友航從飛機引擎開算到引擎關,一小時五鎂。我的公司的計算方式每趟會較友航多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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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種是如新加坡、香港、中東的航空公司所採用的,一樣有底薪、飛時加給,但日支費卻是實際在每個外站發放當地貨幣,依入住的飯店餐點一餐多少錢、停留期間能吃到幾餐,來計算核發多少餐費現金。這種方式的日支費就實在是吃飯錢了。但若上述航空公司的底薪、飛時加給和國籍航空一樣的話,這些空服員的薪水還會比我們少上許多,但我們都知道他們的薪水又較我們更高,其貓膩就在於這些外國航空公司的飛時加給非常高,依職級不同,可以是國籍航空的兩到五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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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述兩種薪資計算方式沒有優勝劣敗,只要不虧待員工便好。但可以簡單得知國籍航空所使用的第一種,是比較簡單的方式,公司不用換錢承受各個外站的匯差、物價不同,每個月用統一標準把錢發下去,空服員自己到外站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所以即便名目是日支費,這個吃飯錢卻實在是我們薪水的一部分。比較特殊的是,因為名目是日支費,所以這筆錢並不扣稅,國籍空服員的薪水中只有底薪和飛時加給會扣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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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的公司主管在協商會議中說「是哪一站的吃飯錢讓妳們覺得不夠用」時,本身就陷入了邏輯矛盾。且若是依各個外站不同調整日支費,那麼日支費高的航班一定會造成貪心公主們熱烈搶奪,對不飛長程航線的空服員來說更是極度不公。這樣主管的說詞又陷入了第二層矛盾,因為公司是以「同工不同酬」會影響機內士氣為由,反對「禁搭便車」條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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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弔詭的是,同工不同酬的現象早就在我的公司空服部門行之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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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從哪一年開始,經濟艙空服員開始接受短程航線的商務艙服務訓練,基本上有經濟艙半年以上資歷的空服員,都會被召回公司進行訓練。完成短程航線商務艙服務課程的經濟艙空服員,我們稱作CAE,在短程航線時就可以到商務艙去工作,不過只能負責外場,內場廚房還是要由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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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做的理由很直白就是用較便宜的經濟艙人力,去補較貴的商務艙人力。因為這些CAE並沒有因為多了一項技能而有較多的薪水,她們與真正的商務艙空服員之間薪資有落差,負責的又是較原來經濟艙更精細的服務內容,但一樣領經濟艙空服員的薪水,這種差異不啻是一種白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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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的公司以擔心薪水不同會造成空服員團隊合作不佳為由,緊緊咬住無法接受禁搭便車條款之際,沒有想到的是,空服員們即使同工不同酬,還是團結地為公司屢創佳績,甚至團結到兩千多人寧可手牽手去罷工,整日沒薪水、睡路邊、接受各種謾罵也緊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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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公司真的這麼擔心影響士氣,反而應該加倍鼓勵我們趕快上車,而不是禁搭便車啊(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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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於國定假日兩倍薪,與其說是又要效法友航,不如說是更好地增加我們上班的誘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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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空服員的工作性質特殊,有不能中斷的越洋航線,所以我們須與雇主簽訂勞基法84-1條。這法條也同時令我們不受勞基法對一般勞工例假、休假、最高工時⋯⋯的限制與保護,須另行與雇主約定這些內容。但我們在簽下這個約定書的時候,公司只是請我們簽名,卻沒有與我們「另行約定」,然後就裝傻當我們全盤接受國定假日沒有兩倍薪、工時可以全部超過十二小時這些一般勞工享有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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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假期是航空業最賺錢、亦是所有一線服務人員最操勞的時期。在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時刻還要工作雖是空服員都知悉的事實,但簽下了勞基法84-1條,並不代表公司不能以慰勞特殊時刻的辛勤為由,依舊照一般勞基法給我們兩倍薪資。況且,過去要是公司肯給我們談的機會,我相信所有空服員都會希望自己放棄與親朋好友相聚的時刻,能夠獲得一些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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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有位同事自嘲某年過年期間剛好上班次數較多,被朋友笑是「搶錢」,因為一般民眾都以為我們過年上班能賺到較平時更多的錢。不過我們其實整個過年期間,只有除夕到初二上班能領到一個六百元的紅包,一天一個,三天都上就是最多一千八百元。端午連假、二二八連假⋯⋯不論連幾拉幾,則連個屁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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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在心裡天秤的激烈搖擺下,也不願請假好像自己沒有一點職業道德似的,所以選擇將自己的年假,擺在國定連續假日上。但在這類需要大量人力的國定連續假期,不是不能放年假,而是能放的人少之又少,要大半年以前就用大學時代搶熱門通識課之姿,起早趕晚地守在電腦前去搶那寥寥數個公司願意開放的名額。若開放搶假的時段正好在上班,則是連搶的一絲機會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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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種情況下,有時情感價值大於實際薪資,我們會想乾脆請假算了。畢竟我們也是活生生的人,若是只以責任制為教條來規範我們在國定假日工作,誘因未免太小,也顯得是雇主過於冷漠了些(老闆們不能沒違法就高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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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機內還存有一種同工不同酬,這也是我最不願說的一項。不過為了解釋為何工會主張「除有語言需求航班外,各航班派遣外籍組員人數不超過兩人」這項訴求,我還是必須說明,在我的公司,日台泰越四種國籍的空服員,其實薪水會依所屬國籍的物價水平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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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公司的空服員薪資高低,也是以日台泰越為順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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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台籍空服員罷工後確實加了薪水,難保我的公司不會大量起用泰籍及越籍組員,變相打壓,使我們「看得到吃不到」,工會才會在加薪的訴求後一同綁入這項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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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知道原來我們空服員的薪水依國籍不同而有差別的時候,我其實很難過。除了薪水比台籍還高的日籍外,那些離鄉背井來台灣工作的泰籍及越籍,也做著和我完全相同的工作內容。雖然這是全球化沒有辦法避免的狀況,資本為了擴張會去尋找更便宜的成本,但當這些人的臉孔不再模糊,是實際和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同事,還是會有些心疼油然而升,盼望世界大同、盼望至少人的價碼可以平起平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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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我想先來說最容易解釋的飛安組訴求:東京、北京、金邊、瀋陽、呼和浩特⋯⋯等九條易超時航班改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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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有人會質疑為何飛安這項運輸業最重要的價值,在工會訴求中的佔比居然這麼低,只有八分之一,啐一句:貪婪,就欲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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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細細琢磨,飛安訴求佔比低其實是對我的公司的讚許,因為公司本來就將飛安把關地相當嚴密。若是知道我的公司空服員每年關於飛安的年度複訓有多令人頭皮發麻、演練飛機迫降的緊急逃生程序有多逼真,而空服員是守護飛安的最後一道防線,前頭還有機師、機務,及其他我不知道的公司同仁們的協力相助,就能明白我的公司在關乎飛安的每一個環節上都付出超然的努力,只剩這條易超時航班的漏網之魚還令我們無法做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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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公司提出給服勤易超時航班一趟一百五十元(是一「趟」一百五十元,來回算一趟)的飛安獎金,以及派自願的空服員包月專飛,且每月多給六至十天休假(咦,同工不同酬?)這樣的應對方案,會遭到工會拒絕,純然是因為我們將「追求安全,決不妥協」的核心價值,注入生命之中在貫徹之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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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由於民間謠言四起說這根本是貪心公主想去東京過夜的陰謀(喔,誰不想去東京過夜),為了闢謠自清,工會也提出易超時航班帶兩組人上機工作,一組服勤去程,一組服勤回程,不過夜,這樣的替代方案,不過還是沒有和公司達成協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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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的經濟再差,世界競爭力排名還算是名列前茅,但勞權意識卻低落地如同第三世界。要不是我切身遭遇到這次罷工經驗,我其實也沒有機會去思考,在這樣政經高度發展的國度(我們同婚立法了耶),為何會有勞權低落這樣如同平行時空般的問題存在。之前我曾去旁聽的一場勞資協商會議上,討論易超時航班時,工會提出了光是一百零六、一百零七年度,我的公司航班超時就被檢舉超過一百二十次,罰鍰累計一百五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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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頭去算了一下,光是令空服員在東京過夜,一年成本算下來,我的公司至少要支出一千五百萬。兩相權衡下,若你是雇主,是我的公司的老闆,兩年罰一百五十萬,讓員工冒著超時工作的風險;和一年至少支出一千五百萬,只為了不讓員工超時工作,你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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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們開始罷工後,我和我的姐姐討論過一個雇主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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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姐姐最近自己開了公司,當了老闆,小心翼翼地走在創業維艱的道路上。她說:「我要是發現一個員工的能力很好,會很想將他留下來,他有自主的想法,讓我不用操心那麼多,我也信任他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但我同時也知道,一個能力好的人,沒有給他比較多的薪水,絕對留不住。這時候我會突然寧願選能力比較差,但我不用付出那麼多,而且好使喚沒有自己想法的人。因為利潤就是這樣,我要給別人還是給自己,這是我每天都在掙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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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當過老闆,很難設身處地去換位思考到姐姐的層面。我知道她選擇在這個時候和我說這樣的話,是在軟著暗示我,大有大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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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姐姐聊完後,我依舊去罷工,白天頂著烈日,夜晚傍著焦土。或許是因為時間的侵蝕,或許是因為外界的風向,我逐漸變得焦躁不安。我的胸中依舊哽著一口不願放棄的氣,可除了這口氣外,我什麼也吃不下,我因此削瘦到了夢寐以求的狀態,卻也快樂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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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我輪完罷工棚靜坐的班後走至客運站欲搭車回台北,罷工期間我們算是暫時與雇主解除了勞雇關係,當然不得搭公司交通車。不過,我還是認為我的公司有些過於斤斤計較的是,有同事在罷工開始後由洛杉磯飛回台北,一落地,機門開,公司派來的人就和才剛飛完一趟長班的她們說:「有工會的人在機場要收參與罷工的人的證件,證件被收了就要自己想辦法從機場搭車回家,不參與罷工的人才能搭公司派的交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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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趟洛杉磯的座艙長很保護學妹,回道:「我的組員才剛飛回來,大家都很累,怎麼有辦法馬上做決定?而且回來後每個人也都還有兩天的休假可以考慮要不要參與罷工。怎麼能不讓大家先進公司換衣服、拿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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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人才解釋自己只是代為傳達公司的意思,沒有要大家當場決定。後來那一路她們壓根沒在機場遇見半個工會的人,這才搭上了公司的車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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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會的人有去機場倒是僅有一次。罷工剛開始的時候,機場的地勤人員因為航班大亂承受著旅客的壓力。有罷工空服員心生不捨發起去機場代替地勤與旅客道歉的活動,工會幹部要大家守在罷工棚就好,她們去。她們揹著請不要責怪地勤的牌子到機場,接著被批為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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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黑的與白的似乎已經沒個準則,在這整個罷工的故事裡,我時常看見黑的變成白的,白的變成黑的。或許是我的眼睛和人長得不一樣吧,我陷入了一種哲學式的,你看見的黑不是我看見的黑,你眼裡的白不是我眼裡的白的考驗。我看見許多人連想都沒想便全盤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指鹿為馬,我突然發覺這樣的生活好輕鬆,比罷工輕鬆許多,那麼我坐在這裡幹嘛?我又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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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走去客運站的路上,站在馬路的一側等紅燈時,遠遠看見另一頭站著一位公司的學姐。即便是罷工期間,學姐依舊謹守公司規範的儀禮,梳著漂亮而一絲不苟的法式包頭,身穿及膝而式樣優雅的A字長裙,及不露趾的低跟包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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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戴著棒球帽,視線被遮蔽,只要頭不轉向她的方向,可以完全假裝沒看見,何況這是公司外、是罷工期間。而且,我是有點怕學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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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燈結束後,我還是舉起了右手,向著學姐揮了揮。學姐笑容燦然與我回打了招呼,我突然胸中那口氣鬆動了些,明白了自己的倔強從何而來。學姐是出了名地對工作要求的學姐,若以姐姐的話說,就是那種會讓老闆想要留下來的而陷入放利兩難的好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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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公義的本質是資源的分配,那麼一個人情操的高低、一個社會文明的程度,乃至於企業明明是為了營利而生,人卻會在意資本獲得的手段、在意企業有無盡到社會責任回饋世間,是因為我們對於至善還有期待。所以我們不會暴虐地修一條法要比爾蓋茲必須將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拿出來發給窮人,卻會期望他是情願拿出自己資產的百分之九十去做對的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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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估摸學姐行來的路徑,她應該是住在公司附近步行而來。住公司附近、對工作有十分地要求,我們自然會將她連結到是「公司派」。畢竟此人的大半青春、花漾年華、生活樣貌、談吐思想,該已經和這間公司連成像呼吸與空氣的共生關係,她該是最愛也最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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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像她的前半生,年輕可愛的時候,有人豔羨似地輕輕簇擁著她,道:「妳該去考空姐。」在對世界的渠道相對封閉的早些年代,她也曾懷疑是否這樣的自己就能站上國際的舞台。然而嘴上硬著說只是試一試、最終面試階段卻緊張到手心不止地冒汗,她才發覺自己很在意。熬過了訓練的嚴謹、熬過了職場的高壓、熬過了身體一再地生病、甚至熬過了公司生意不好隨時可能被不當裁員的恐懼,她用驚人的韌性撐住了自己、也撐住了經驗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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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有新來的學妹稱她作「鬼」,她有些無奈笑笑,不知該怨還是該氣,心說妳們不知道我對妳們有多網開一面。然後她不禁想自己為什麼撐到了現在,還買了房子背了貸款,肩上多駝了一座雷峰塔似的令自己再難離開。而後她才領悟原來自己為人有些老派,她不想做太跳躍、創意的、沒有規範的事,這不是古板,而是匠人一樣,在日復一日近似於無的微小修正上釀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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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虔誠地割下一塊心頭肉獻祭予一份職業,她想通了以後愈發敬重自己,然後像是鞠躬盡瘁最後一次做好四菜一湯就欲離婚的家庭主婦,悉心妝點自己,昂首罷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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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收到一位相熟的機長私訊,說這罷工期間上班,空服員配置無法按照正常,大多都是較資淺的學妹,他從駕駛艙打電話到後頭,沒人聽得懂他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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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怎麼能做好前後艙良好溝通?」他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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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只是氣沒人給你打咖啡吧。」我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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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是這樣的玩笑話,我突地就明白他隱隱然的憂心不假,還有他暗藏在話語中的鼓勵:妳們不是免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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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世間人對我們存有這樣的誤解,摸摸鼻子也就算了;但若說是家的一個地方還存有這種心思,有家也歸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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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來說管理組:開放工會幹部參與人評會等懲處機制,並有發言權及表決權;開放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就是之前被幹到爆的勞工董事);給予工會理監事、會員代表會務公假;變更空服員現有勞動條件與工作規則應先與本會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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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裡會發現,其實訴求中最多的是關於我的公司的管理方法的改變。除了勞工代表參與公司治理這項爭議太大,且要尊重我的公司身為一完全的民營企業,關起門來的確可以「朕不給的,你不能要」。其他的,都是期待工會得以壯大制衡我的公司對空服員的一種有些羞辱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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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說這是工會的陰謀,是想煽動空服員而後爭權奪利的手段,我自己聽了都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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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這幾日看著都是自己空服員的工會幹部們,有的要帶活動鞏固靜坐空服員焦躁的心、有的整理物資跑腿訂便當、有的不惜冒著生命危險站上高台要站到公司願意出來協商(不過被我們自己空服員們勸退了,太危險,不要這麼賣命)、有的製作懶人包開記者會發新聞稿⋯⋯。許多人譏笑我們毫無謀略可言、反應太慢、看不懂在幹嘛,我才明白這樣的諷刺反而是一種激賞,面對龐大的資方,我們手無寸鐵,只能盡量有樣學樣、有什麼做什麼,杜甫石壕吏中的老嫗般,請從吏夜歸,猶得備晨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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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這是一場陰謀,我只能說這個陰謀太累太深太龐大,不如回去洗洗睡了隔天向公司報到復飛來得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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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我突然發覺那些對我們憤怒的地勤、內勤人員、一開始就沒有加入工會的、罷工行動真的開始了回去上班的,其實是看得最清明的人。他們實在明白這個世間運作的現實,知道不要雞蛋碰石頭,知道要偎在高牆下才能獲得最好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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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空服員是只有女生的部門的緣故,所以在這間父權的公司裡備受歧視。當人嘲笑說我們怎麼可以拿血尿蕁麻疹內分泌失調尿道炎中耳炎爆痘爛臉失眠肌腱炎⋯⋯當作抗爭的理由的時候,我想問,若是身體都出狀況了還不能要求改變,那麼要到什麼程度才能要求改變?
    ·
    我很幸運,是個身體還算承受得住這份工作的人,除了剛進公司第二年,曾有一度內分泌失調,耳下至下顎處密密麻麻長滿了不是痘子但紅紅一點一點的東西;還有因為時常感冒上班,每次都會引發中耳炎,即便感冒好了,半個月一邊的耳朵都會像浸泡在水裡一般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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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有人會問,生病為什麼不好好休息,硬要上班身體搞壞要怪誰?
    ·
    如果生病請假很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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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只是感冒都要到公司核可的大型醫院去拿「診斷證明」,想多休兩天還要拜託醫生寫「宜休養幾日」,連生理假都要到醫院拿證明,被公司刁難一次、再被醫生嘲諷開這種證明前所未聞一次(不過這不怪醫生,因為這種證明大概放眼全台只有我的公司需要而已),有時即便身體不堪負荷,也會想說算了乾脆去上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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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制度設計明顯就是在最大化壓榨空服員的單位產值,我必須承認,管理階層真是聰明絕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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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我去公司上班的路上出車禍,所幸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但兩腳膝蓋大面積擦傷,需要每天換藥包紮,傷口結痂走路會痛,當然也不能穿絲襪。我問醫生我多久能好,醫生說每個人復原時間不一定,我說我必須開證明需要休息多久,不然公司不會讓我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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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是可以斷言妳多久能好,我就是神醫了,我不能開這種證明。」醫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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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至少給我一個至少的時間,如果還沒好,我再來醫院開,拜託。」我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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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時兩腳膝蓋都包得像要去打排球穿護膝一樣,就算醫生不給開證明,相信有眼睛的人都會要我休息先別上班了。不過我的公司奇妙之處就在於,即便是外觀上明顯的傷病,只要沒有按照請假規定,還是麻煩去服勤。有同事去拔智齒不慎臉腫了兩倍大,不好意思要請假就是要證明;有同事眼睛發炎化不了眼妝 ,那妳可以擦口紅;有同事失聲開不了口,那妳不要講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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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後來開給我兩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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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禮拜後,我可以緩緩走路,但傷口還沒痊癒,還包著紗布,公司評估了一下,說妳還不能上機就來公司打雜。我被分配到了替空服員辦證件的部門,護照、台胞證、美國簽證。裡頭的課員們都對我很好,知道我不是專業的只會讓我做些簡單的文書處理、抄寫影印,令我從一開始的有些怨恨(為什麼不讓我在家好好休息),到後來也因為這些溫暖的內勤同事,最終傷癒要回去空中時還有些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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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一位學姐,工作以來一天假都不請,連母親病危都極力調班換班並懇求公司核放特休整整全勤了九年(她說謝謝很多同事願意幫忙)。後來母親過世,她卻累壞了身體而不自知。一日,穿戴好制服裝備,突然一陣尿意,進簡報室前先去了趟廁所,低頭一看,卻在胯間望見一片血紅,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血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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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觸目驚心的身體警訊,令她終於肯面對健康的臨界點,不再勉強自己。但已經將近報到時間了,公司規定的請假時間是報到前三個小時,她向公司請示自己的狀況,事出突然,能不能臨時請病假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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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司只是說,用一貫的制式的口吻,請病假可以,但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後續會有懲處,自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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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姐捨不得自己的全勤紀錄、也不願就這樣被記了一個警告還是申誡的明明自己沒有犯錯,回家後,她想起了現在尚在母親百日,而自己還有一天喪假可以用,便致電公司:「那我改請喪假可不可以?我不是請假慣犯,這次真的是突發狀況,請看看我的請假紀錄。」學姐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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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是血尿怎麼可以請喪假?」接電話的那頭說,還是一貫的制式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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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她被公司約談,要她寫報告,請她「成熟理性」地面對。並告訴她,念在她九年全勤的紀錄,公司能將那天病假視為一般病假,免除請假不合規定的懲處,不過還是不能改為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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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有些羞憤的約談結束後,她搭電梯,下樓。等電梯時,一位聽見她與主管對話的內勤同事過來,悄悄在她耳邊說:「學姐,講白一點,喪假已經是大老二了,他們怎麽還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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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請假方式施行良久,才終於在近幾年改為較為人性的方式,只要一般診所的收據即可請假(感謝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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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罷工第一天,看著許多內勤同事衝出來對著我們賤人、婊子地叫罵,我覺得難過,也十分不解(不過幸好沒有看到我認識的內勤同事),甚至有人成立了網路社團,裡頭充滿各種針對空服員酸澀不堪的言語。令我發覺平行時空的問題不只存在台灣社會,也存在於我的公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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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位身為專業經理人的朋友提醒我,製造對立也是一種管理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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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門之間的猜疑與嫉恨,能夠形成一種強大的互相監督的網路,管理者不需另外成立監控部門,就能以相當低廉的成本收割對立之後互揭瘡疤的果實。管理者也能收束權力,形成至高無上的權威。好處絕不全體適用,因為賜給誰什麼都是恩典,因為總要令人有點眼紅;責罰就要連坐,令系統中的人人心惶惶,永遠懸在一種驚懼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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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想輕蔑地回朋友說你小說看太多,可有時發現的一點小線索又會令我不禁往這個方向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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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在上述社團看見一則地勤同仁的留言,大意是在說公司已經對空服員很好了,什麼都給我們,我們憑什麼罷工。地勤同仁舉例空服員的鞋子襪子都由公司提供、下班有專派的公司交通車可以坐,而他們即便和我們穿著同樣的制服,鞋襪卻沒有補助,從機場下班時還要碰碰運氣搭空服員的便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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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留言我相當詫異,想起自己從前還覺得公司對待地勤更優渥,戴眼鏡、戴牙套都不用像空服員一樣需經過申請審查,而明明我們是穿著同一套制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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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社團裡還有許多公司同仁放上自己參加各種公司餐會、慶祝會、運動會的照片。我看著螢幕裡的喧騰熱鬧,總有一種冷宮妃子聽見宮裡慶典的絲竹鑼鼓之聲,自己卻清冷寂寞不在行列的幽微心酸。一般空服員若是被邀請去參加公司的這種聚會,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去端盤子當服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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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來自己工作近九年,的確沒有參加過我的公司的什麼活動。還記得剛上線的時候,知道公司有運動會,還興奮地有些期待空服部門會不會派人去參加呢,我喜歡運動,也喜歡在遊戲中有點競爭的感覺。然而空服員僅是一人發放一件大會T恤,就算是在這個活動中盡了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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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代表公司飛向世界,回來後,進公司換便服、放行李,就算是銀貨兩訖。接到公司電話不是抓飛,就是有客訴請儘速回覆。不飛的日子進入公司,不是約談,就是訓練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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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陣子我的公司終於有首批空服員做滿二十五年退休,這在空服員間是不得了的大事。然而在偌大的整個企業,也是人微言輕如一縷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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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許多人如此愛戀我的公司的言論,我很嫉妒,因為他們定是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備受了公司的珍惜才能那樣振振有詞。然而他們又覺得公司早已把什麼都給我們了、然而一個內勤實習生可以大言不慚要我們回家做媽媽的寶貝(同事表示:我不單是我媽的寶貝,還是我阿嬤的金孫)⋯⋯,我太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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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會的陰鷙令我只能牽緊身邊的同事,只有她們眼裡還留有一片澄澈,無關黑白,就是單純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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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我的公司一位高層在媒體面前哭訴,沒有工作不辛苦,這些空服員好歹都是大學生了,怎麼還不懂呢。我們這些大學生,再怎麼愚蠢,也弄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工行動,充分顯示我們的自我進步能力非常強啊,這樣的員工才能令公司Proud到全世界不是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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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若高層真正知道我們的工作辛苦,為何沒從想過要如何改善勞動條件,而是在外狂打我們是幸福企業這樣背道而馳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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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脆一點如另一位高層直接承認就是威權及專制不也很好嗎(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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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他又說,感謝所有願意和他站在一起的地勤、內勤人員。看到此,我希望高層是真正地珍惜這些願意為你加班的員工。至少,鞋子、襪子、交通車,不要虧待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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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在罷工棚,有相熟的學妹心中很有疑慮來找我聊聊。她說,她怕再不回去,會被公司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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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呼吸一口氣,想了想我的公司對待空服員一慣的作風、想了想罷工至今公司的態度,我真的沒辦法有自信地告訴她,不會的,在法律的保障下,如果是公司要懲罰我們甚至開除我們,他們才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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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語帶保留地說:「如果妳回去了,留在這個棚子裡的人越少,那麼最後公司要想辦法處理我們的時候,他們所能用的手段就越狠,因為罷工的人數越少,他們越好開刀。如果棚子裡的人夠多,公司要動手段就越難,人數越多,本來就越難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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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罷工都開始了,我們都還恐懼地感到打壓渺小。我們要促成這場罷工有多麼地困難,尤其在台灣這個工會組成率不到10%的國度、在我的公司這樣業界出名高壓管理的地方。我失眠了好幾個夜晚,就算不是輪夜班要睡在罷工棚的日子,躺著床吹著冷氣都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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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罷工後的協商當中,我的公司連最基本的「不秋後算帳決議」,至少恢復員工福利票的權益都不是很願意。要知道,這張員工福利票在航空公司的員工之間暱稱為「乞丐票」,因為機上有空位才能搭,不如一般人想像的那樣輕鬆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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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上空位沒賣出去,以便宜價格賣給員工這樣的事都猶豫再三,我的公司在罷工開始後放出的各式狀似溫馨的「回家吧」宣言,不禁令人腦內顛覆。或許「回家吧」只是做給媒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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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十幾日在罷工棚中,看著許多學姐妹自發性地擔負起很多事,收三寶、收垃圾⋯⋯,甚至是辦理領回三寶的程序,大家時常習慣性地使用原先在機上會用的語言,交接組、cross check、safety check、go that way go that door⋯⋯,好像我們都還在機上工作一樣,令人感到可愛之餘,也總默默令我鼻酸,大家天真地還奉這份工作為圭臬,不願忘了所有曾經烙印在身上的一切訓練,期望就算外人無解,這樣激烈的舉動也能喚起我的公司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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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向來只把工作當工作,是糊口的工具,說是我的天職什麼的太唬爛。可是罷工開始以來,我卻反常地想回去、想再和這些學姐妹們一起做我們慣常做的那些呼吸成自然,但還是會令人煩躁的事(我們工作真的很累啊)。 我感覺我身邊的這些人的心意好珍貴,在獲得我的公司真正的回應重視之後,我們才能不把自己當奴才,不是因為害怕而磨損自己的身心,是因為被珍視而願意貢獻自己的一切;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完整而成熟的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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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之前的文章中,因為放了我的公司與世界上最豪奢航空公司的薪資比較而被許多人提醒,應該注意兩地工作條件及物價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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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補充中東航空公司的飛行狀況:中東由於地理環境炎熱,為了避暑,許多飛機的起降時間都在早上八到十點或是凌晨一到三點的極早或極晚、一杯珍奶加一份炒飯或煎餅就要台幣八百、月飛時往往破百甚至到一百六十小時、和我們一樣快閃美澳24小時,及一人拉一台如果放滿可以重達百斤的餐車⋯⋯,寫到這裡我愈發慶幸自己身在一個可以合法罷工的地方,因為在中東組工會是犯法的行為,可以被抓去牢裡關(謝謝中東航空姐的資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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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必須注意的誤會是,我們從沒要和世界上最豪奢航公司一樣的薪水(當然如果有也很好啊),放出比較圖是希望這樣的落差可以提點眾人,為什麼我們上不去?為什麼台灣的勞資環境一直停滯不前?為什麼能合法組工會卻組成率這麼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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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訴求中雖然喊出了日支費一百五的價碼,卻從來沒有要好要滿(讓我破個三位數一百零五也是可以嘛),在我的公司高層後來向工會提出的新六大方案中,關於薪資的部分大打折扣,工會會員們含著眼淚也是同意,只能說,沒見過罷這麼久還這麼溫柔的罷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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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文章附圖為我的公司學妹與一位年資相當友航同仁的薪資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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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妹當月飛時為90.43小時,友航同仁為88.58小時。兩人年資都是五年,但我的公司學妹已經是商務艙空服員的職位,而友航同仁因為友航人力結構較穩定,所以還是一般空服員的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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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妹的月薪為77,513;友航同仁為94,817。我用計算機算了一下若我們的日支費提升到每小時一百五十元,的確是接近到友航的程度了。而我的公司提出的新六大方案,與薪資有關的只有每趟短班含過夜班加飛安獎金三百元;長班每趟加飛安獎金五百元。而我們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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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真的是貪婪的公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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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能說,你必須先有承受如此心理壓力的勇氣,才有資格說我們貪婪。
    ·
    罷工結束了,我心目中最高貴的公主們,明天我們機上見。

  • 雞來速無力回籤 在 你(妳)好,我是莎拉。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4-12-08 06: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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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炮友能不能變男友](完整版上)
    (一)
    幹,我懷孕了。

    這是當我看見驗孕棒上清晰的兩條線時,心裡的第一個想法。

    但下一秒,我情不自禁地微笑出聲,頰裡的唾液還含著一股甜味。

    想到孩子的爸爸是他,我居然覺得很開心。

    擦擦下體、穿好褲子,再沖了馬桶、洗好手後,我小心翼翼地拿著驗孕棒走回房裡,然後撥了通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就直接進入語音信箱,果然是那人作風,我也不急切,點開通訊軟體鍵入訊息:「我懷孕了,不是開玩笑,看到訊息請馬上回撥電話。」

    半小時後,我的手機響了。

    「妳懷孕了真的假的啊?」我的好姐妹在電話那頭喊著,口氣相當驚訝。

    「對啊,這種事有什麼好騙的。」我語調輕鬆地回。

    「為什麼妳聽起來一點都不焦慮啊?妳又不是求子多年的中年婦女?妳知道妳孩子的爸是誰嗎?」好姐妹質疑道。

    「知道吧。」

    「是誰?是妳前男友嗎?還是那個香港人?還是那個富二代?」好姐妹如數家珍似的飆出我這一年來有發生過關係的對象,這世上也只有她會那麼了解我的人際網絡關係了。

    「香港人的。」我淡淡的說,但雙唇卻噙不住一朵笑意,嘴差點合不上來。

    「妳確定?妳怎麼知道?妳那麼淫亂。」好姐妹滿口不屑。

    「唉妳也不用把話說那麼難聽吧,我才不淫亂好嗎?我分手前就只有跟前男友上床而已,然後我跟那個富二代也只有一次喝醉酒後被他帶去開房間,就再也沒有啦。而且我認識香港人後,就沒再跟他聯絡了,更何況是上床。」

    「所以妳後來都只有在跟香港人打炮?沒別人了?」

    「沒有啦,這半年來都只有跟他。」

    「妳完蛋了,妳暈船了。」

    「什麼意思?」

    「女人會願意持續跟同一個男人上床只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錢、二是為了愛。妳跟他做完以後他有拿五千塊給妳坐車回家嗎?」

    「沒有。但房間錢是他出的,而且我們出去吃飯喝酒也都是他付錢的。」

    「那些追妳的男人也都請妳吃飯喝酒,妳怎麼沒跟他們上床?而且男人叫妓女也是要付房間錢的,這是基本盤好嗎?」

    「意思是我被打免費炮囉?就是個免錢的妓女這樣。」

    「妳要這樣降低自己格調,那就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啦。但重點是女人是不可能上床for nothing的,妳在高潮的同時,妳也已經愛上他了。」

    「好吧,可能吧,因為我其實也覺得有點開心,可以懷他的小孩。」被她這麼一說,我終於敢吐露出自己的真正的心聲。

    「妳白癡喔,去墮胎啦!妳還有大好人生等著妳,沒必要為個炮友放棄全部好嗎?」好姐妹罵道。

    「不能跟他說嗎?」我嚅嚅問。

    「當然要跟他說啊!跟他要墮胎費跟妳流產後做月子的錢,狠狠敲他一筆,知道嗎?」

    「不能把小孩生下來嗎?」我又忍不住問。

    「妳以為妳在演那一齣啊?下一站幸福還是命中注定我愛你?他不是吳建豪也不是阮經天,他一定也是叫妳把小孩拿掉,否則他為什麼不跟妳在一起卻還要跟妳上床?珍惜妳的男人會在跟妳正式交往後以恭敬之心請示妳可不可以給他上,而不是上了妳無數次卻從沒說過要跟妳在一起。」好姐妹又大聲揶揄。

    「好啦,我知道啦,我會請他給我錢去墮胎。但在那之前,我想跟我的寶寶多相處幾天好嗎?」我懇求著。

    「妳想怎麼做我管不了妳,但聽妳的口氣妳根本就會明天買張火車票去台東那種杳無人煙的地方偷生小孩。我警告妳,最好現實一點,不要幻想有任何浪漫的情節會因為這個小孩而發生在妳跟那個香港人之間。雖然我其實也覺得那個香港人是個很棒的男人,但他那麼聰明,他知道妳懷孕後,也絕對不會讓妳去台東偷生小孩的,知道嗎?」好姐妹再下最後通牒。

    「知道啦,我自己有分寸。我要去墮胎了再叫妳陪我去。」

    「好啦,我一定會陪妳的。先這樣,掰啦。」

    結束了和好姐妹的電話,我摸了摸肚子,感受那個還感覺不太到的小生命,突然覺得,我好捨不得,就像我好捨不得與那個香港人這樣的關係一樣。

    (二)
    我是個二十七歲的單身女子,平均每兩個月就會收到一封喜帖。在這個應該要步入禮堂的年紀,我算是一個失敗者。

    我驚慌嗎?我其實有點害怕。但與其被綁在婚姻的框架裡,我這樣一個人好像也挺自由自在的。

    年初和前男友分手後,在朋友的介紹下,認識了年輕有為的富二代。在別人眼中他是顆不可多得的鑽石,但不知道為什麼,和他約會了幾次,依舊激不起我任何愛情的感覺。

    對我來說,愛情只發生在一秒之間。看見這個人的第一眼,我就能清楚判定會不會有任何發生愛情的可能。

    但人生就是那麼犯賤,你越不喜歡一個人,那個人就會越喜歡你。

    而我也知道,錯過了這一次,我的人生也許再無幸福的可能,畢竟我已經將近三十歲,在人肉市場上,等於是放進冷凍庫過後再拿出來賣的冷凍豬肉,怎麼有辦法跟那些剛殺好就直接送來市場的溫體豬肉比。

    所以,我藉著酒意,催眠自己,和富二代發生了關係。

    酒醒後,我看見床邊放著一個我夢寐以求的名牌包包,我微笑了;但當我感覺到環著我的那隻臂膀,及吐在我後頸的沉穩鼻息,我卻沒有幸福的微酸感蕩漾在心房。

    我輕輕拉開富二代枕在我腰際的手臂,聶手聶腳地換上衣服,就悄悄離開了台北市最高級飯店的房間,將億萬和十萬關在我身後的房門內,也關在了我的生命之外。

    一個月後,我在朋友的生日派對上,認識了香港人。

    其實也不能說是認識,因為當時的我已經喝到爛醉失憶了。當香港人來到我們包廂之時,我剛好醉倒在夜店廁所門口,被安管抬回包廂。

    當我橫屍在包廂沙發上之際,他碰巧坐在我旁邊。然後,我又掙扎著起身想要嘔吐,他好心想攙扶我起來去廁所,我卻忍不住,直接吐在他這個衰包身上。

    以上這一切瞎事我通通不記得,全是還清醒的友人在我酒醒後告訴我的,然後給了我他的電話,要我跟他道歉。

    我傳了訊息給他,說明我的身分及原委,希望他能賞個光,讓我請他吃個飯,以表達我的歉意。

    第二天的晚上,我們相約在信義區的餐廳見面。有趣的是,在我出發赴約之前,友人特地傳了一封訊息給我:「他是個玩咖,不要愛上他。」

    「白癡喔,那有那麼容易愛上一個人。」我回。

    「只是先提醒妳而已,就這樣。」

    然後我與友人就結束了對話,但這也讓我更加期待,這個只存在於我神秘酒後世界的香港人,在現實中究竟是怎麼樣的人。

    「歡迎光臨。」餐廳門口的店員對著來客喊著,我循著聲源抬頭望向餐廳門口,就見一位身著深藍色襯衫的高大男子向我走來。

    愛情只發生在一秒之間。

    對,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戀愛了。

    (三)
    「今天還想喝酒嗎?」香港人一走近我就問。

    「不啦,你不怕我再吐在你身上嗎?」我有些尷尬笑著回道。

    但他在點餐時還是點了兩隻啤酒,然後問我:「妳應該不會喝一瓶啤酒就醉吧?可以陪我喝一點嗎?我下班後喜歡喝點啤酒。」

    「好啦,一瓶可以。」

    那晚我們當然喝了不只一瓶,但為了維持我的淑女形象,我有努力地在尋找我喝醉的那條線在哪裡。

    人生活了二十多年,從十八歲開始可以合法喝酒後,我只知道我的酒量好像有越來越好。從一罐啤酒就暈,到現在可以各種酒類混著喝個幾杯才不省人事,算是頗有長進。

    悲慘的是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的maximum在那裡,常常是這一秒還覺得可以再喝一點,下一秒再張開眼睛,就是看見自己家的天花板,不知道是怎麼被運送回家的。

    但也幸好有那麼點酒精的催化,讓我見到他的本尊之後突然收緊的心房,放鬆了許多。

    他的廣東國語講得並不好,口音很重,但我覺得很可愛。

    香港人在香港出生長大,年紀和我一樣,父母是來自廣東的移民。因為工作的關係偶爾會來台灣出差。那天辦生日party的壽星是他台灣分公司的同事,也是我同事的男友。

    「我很喜歡台灣,甚至想住在這裡。」香港人道。

    「那你有沒有辦法轉到台灣的分公司上班呢?」我問。

    「可以,但是我媽媽在香港,我不能放她一個人,所以我未來的老婆一定也要住在香港才行。」他回。

    「沒關係啦,台灣、香港那麼近,你可以常來台灣玩啊,只要你來,我都會好好招待你的。」

    「嗯,我想以後我會常常回來,因為現在這裡有我很牽掛的東西。」香港人神秘一笑。

    「什麼啊?」我好奇地問。

    「妳吧。」

    幹,這小子不簡單。英挺的身材穿襯衫好看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情場高手,這麼會搞曖昧!

    但老娘好歹在情海中翻騰也十年有餘了,雖然心跳不小心漏跳了一拍,但我依舊臉上強自從容鎮定,回道:「那你以後來台灣再跟我說吧。」

    「妳喜歡什麼樣的男生?」香港人又突然問。

    「成熟穩重一點的吧,最好年紀可以比我大一點。但我都這麼老了,要找到比我大的男生有點難。」

    「妳幾月生?」

    「一月。」

    「幸好,我還是比妳大三個月。」

    嘖,又來?

    但不得不承認,我聽得滿爽的,好像有螞蟻爬在我的心臟之上一樣,心癢癢的。

    相談甚歡地進行到了飯局尾聲,我起身到化妝室上廁所,順便補妝。畢竟待會出了餐廳,燈光可能就沒那麼柔和,會被他看出我臉上的小缺陷。出了化妝室之後,我先走到櫃檯要求結帳,沒想到服務生卻回我:「先生已經結過了。」

    我有點好氣又好笑地走回座位,一見他劈頭就問道:「幹嘛幫我結帳?不是說好我請客嗎?」

    「沒道理讓女生付錢,妳陪我吃飯,就算賠罪啦。」

    嗯,大氣的男人。我不禁在心裡又替他加了幾分。

    走至餐廳門口,他請領檯叫了一部計程車,然後對我說:「我送妳回去吧!」

    「不用啦,你的飯店不是就在附近而已,我自己坐回家就好,別麻煩了。」

    「可是我想確定妳是安全到家,可以嗎?」他回。

    至此,我已經被他的曖昧言語攻陷得四肢發軟,只好點點頭,讓他陪著我坐車回家。

    計程車的密閉空間內,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幽幽地摻入我的鼻息之中。我是個容易被味道控制的人,而此時剛好藉著酒精揮發出的勇氣正在逐漸退散,因此,我竟又開始緊張起來。

    一改剛才在餐廳裡的健談,他也突然安靜下來。

    封閉空間裡的靜謐,讓我只聽得見計程車跳錶的嗶嗶聲,和自己的心跳聲。我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對一個人臉紅心跳的感覺。我好像突然年輕了十歲,是在校車上偷偷遙望著心儀對象的女高中生。

    但我已經二十七歲了!我不能讓我莫名的心動澎湃,而錯失了表現的良機。成熟男人應該都喜歡風趣大方的女人,我該說點什麼,打破這場僵局。

    「你擦什麼香水?」我開口發問。

    「Chanel。」他答。

    「那不是女生才用的香水嗎?」

    「也有出男生的。」

    「可以借我聞嗎?」

    「妳要怎麼聞?」他轉頭看著我問。

    「像這樣。」還沒說完我的臉就靠上他的頸間,輕輕嗅了一下後,在他耳際柔柔地說:「好香喔。」

    我聽見他吞了一口口水,而雙腿似乎不自在地夾緊了點。

    我收回身子,看著窗外微笑,心裡得意地想著,這一局該是我贏了吧。

    「可是妳的吐好臭喔!我現在都還記得嘔吐物流在手心的感覺,是熱的妳知道嗎?」他誇張的伸出手掌對我喊著。

    馬的,居然被反將一軍!

    我只能轉過頭自顧自地看著窗外,假裝不理睬。此時,我的左手臂感覺到幾點按壓,我回頭看,是他正戳著我的臂膀,邊說:「妳很愛生氣耶。」

    我有些氣嘟嘟地望著他道:「我真的很不想用這種方式認識你,反正我以後不會亂吐了啦!可是,還是很高興認識你。」說完,我伸出右手,意欲與他握手言和。

    他低頭看了看我伸出的右掌,會意地也伸出了他的右手與我交握,當我準備鬆手,他卻又再度握緊,然後說:「以後我來台灣,妳都陪我。」

    他是個玩咖,不要愛上他。友人的訊息內容在此刻浮現在我腦海裡。我在心裡對自己堅定喊話:「我才不會愛上你咧!」

    可是,我隱隱發覺,我對自己撒了個謊。

    (四)
    香港人在和我吃完飯的隔天就搭機離開台灣了。

    在他上機前,他傳了一封訊息給我:「這是我最不想離開台灣的一次。」

    這封訊息讓我完全融化,將友人的勸戒全都拋至九霄雲外。

    香港人平均每兩個月會到台灣出差一次,一次大約兩到三天。每次他來,都會留一個晚上的空檔,找我出去吃飯喝酒,然後最後的終點,一定是他的飯店。

    說來可笑,其實我們也只做過三次而已。

    第一次他來,他邀我與他在台灣的同事一同聚餐。餐後,我們一行人又到他飯店裡的lounge bar喝酒。在聚餐時,他對我都算紳士客氣,會主動替我夾菜、添飲料,但一切體貼的行為,都還停留在友誼的份際之內。

    但到了lounge bar之後,酒精逐漸模糊了那條友情的界線。他鬆開衣領的領帶,向我靠攏;他原本撐在身後的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攀上我的腰支,然後慢慢向上摩挲,最後輕柔地按捏我的後頸。

    歡言笑語間,我們的距離越靠越近。然後,他溫熱的唇瓣貼上我的耳梢,輕聲道:「我的房間很大,等等要不要上來看看?」

    我微笑抿緊雙唇點了點頭,接受他充滿暗示的邀約。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都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麼、該怎麼發展。進入他的房間後,當我們的雙唇終於受不了彼此費洛蒙的吸引而貼合在一起,一切就這麼自然地進行了。

    第二天一早,當我看見落地窗外陽光金黃撒落,我微笑了;而當我感覺到環著我的那隻臂膀,及吐在我後頸的沉穩鼻息,我想要的,只有沉溺,沒有逃離。

    第二次他來台灣出差,同樣地和他的同事們一同聚餐過後,我們省略了喝酒的行程,心照不宣地直接一起搭車到他的飯店去。

    第三次他來台灣出差,我們已像是炮友界的老夫老妻,不需多餘藴釀,他就是直接傳來訊息告訴我他的房間號碼,為我們的夜晚,掙取更多時間。

    我也不是笨蛋,雖然還是對他帶有一絲愛情的期盼,但他在人前清醒時對我的禮貌客套,就像一桶冷水,總能澆熄我心中對愛渴望的小小火苗。

    我只能在我們的身體極盡交纏之時,尋找一點點愛情的可能;我只能在我輕吐嬌喘之際,呼出一些些真情的告白;我只能在激情過後,蜷縮在他懷裡,假裝我們是熱烈相戀的情侶。

    如果兩個相愛的人所生下的孩子是愛的結晶;那麼兩個不相愛的人所生的孩子是什麼呢?情慾的餘孽嗎?

    想到此,我突然覺得我肚子裡的寶寶好可憐,因為你的爸媽不相愛,所以你就什麼都不是的感覺。

    深呼吸了一口氣,我拿起手機,點開通訊軟體內香港人的大頭貼圖像,鍵入訊息:「我懷孕了。」

    幾個小時後,他回覆:「是我的嗎?」

    靠,居然還懷疑。

    但我沒有表現我的不悅,只是淡淡地回道:「嗯。」

    「打掉吧。」他回。

    「好。」

    「對不起。」他又回。

    至此,我心中最後一絲愛情的期盼,也蕩然無存。

    (五)
    在預約好墮胎的日子,好姐妹開車來我家接我至進行手術的診所。

    「我說你們倆都這麼大的人了,做愛的時候還不知道要做好防護措施嗎?」我才一上車,好姐妹劈頭就問。

    「有啊,有戴套子。」我回。

    「那妳為什麼還會懷孕?是不是妳太想懷香港人的小孩,所以故意在保險套上戳洞?」

    「我那有那麼無聊啊,而且套子都是他準備的。只是他喜歡做到一半再戴,也許是因為這樣吧!」

    「這樣也會懷孕?天啊我跟我男友從來都不戴都體外射精,這麼多年我也沒中過啊。只能算妳倒楣。」好姐妹驚呼。

    「是啊,而且我們也才做過三次而已。」我幽幽道。

    「靠,那妳到底在愛他愛個什麼勁啊?我還以為你們之間很密切耶。」

    我和香港人之間,也不能說是不密切。每天,他到辦公室之後,就會傳個:「早安。」給我,接著,便展開了我們一整天的訊息對話。

    剛開始總是聊得很起勁,可以聊到凌晨兩、三點都睡眼惺忪了,還捨不得關上手機。

    後來,當我們已經把人生中該聊的、不該聊的都聊盡之後,我們的對話模式就轉變成不停報備彼此行蹤。

    「我去開會。」、「剛剛我媽找我說話。」、「我去做健身。」、「騎腳踏車回家。」、「朋友找我出門喝酒。」⋯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小事便成了我們對話的大宗。而這種生活緊緊相繫的陪伴,所累積出來的甜蜜力量是相當驚人的。

    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想知道他人生中所有大大小小的事情,連他尿尿尿了幾公升,你可能都想參與;如果你不喜歡一個人,你除了不會特別想去了解他的一切之外,連他只是對你說句:「嗨。」你都會覺得多餘。

    「蛤,那這樣聽起來好像其實香港人還是對妳有一絲真情。」聽完我的敘述,好姐妹下了評語。

    「嗯,有時候我都會有種其實我已經有個男友了的錯覺。」我回。

    「好好喔,不像我跟我男友已經在一起太久了,他現在都只會傳肉棒話給我。」

    「什麼是肉棒話?」我滿頭問號。

    「就是我肉棒好硬、我想插妳這類的話,我統稱他們叫作肉棒話。」好姐妹解答。

    「靠,我不想知道妳男友肉棒硬不硬好嗎!」

    好姐妹男友的臉此刻浮現在我腦海裡,我以後看見他一定都會直接聯想到「我肉棒好硬」這句話。

    「是妳自己硬要問的,妳怪我喔!」好姐妹回嗆。然後又接著問:「那他現在還有跟妳聯絡嗎?」

    「自從他知道我懷孕之後就幾乎沒有了,但他說會陪我去拿小孩。」我回。

    「幹,啊他人咧?」好姐妹辱罵道。

    「我有跟他說了時間地點,他說他會請假飛過來。反正到了診所就知道他會不會來了。」

    「妳有沒有想過,其實他可能早就有個女友或老婆在香港了,不然他幹嘛不跟妳在一起。」好姐妹又問。

    「當然想過啊。但我們每天真的從早到晚都在聯絡,我都會想說,一個每天跟我從早安說到晚安的人,如果真的有女友,那他們也太不相愛了吧。」

    「可能是因為他們在一起很久了,所以很信任彼此,才都不查手機之類的。像我跟我男友有時候也會突然一整天都沒有聯絡,或是只打了一通電話、傳兩封訊息,可是我也不會覺得怎樣啊。就是對彼此很了解的安心感。」

    「好吧,反正他都叫我去墮胎了,我還能怎樣。不管他現在的感情狀態如何,他的名字最後都不會跟我的名字連在一起。」我有些氣餒的說。

    「欸,妳感覺起來真的很難過耶。對一個只打過三炮的人,妳到底放了多少感情啊?好啦,如果妳想去台東,我現在就直接載妳過去啦。」

    我轉頭看了看好姐妹,露出欣慰釋然的一笑。雖然愛情在這一刻放棄了我,但至少友情還堅定地站在我這邊。

    「我小孩認妳做乾媽好不好?」我突然說。

    「靠,妳不是真的要我開去台東吧?」

    「沒有啦,還是去墮胎。只是我的小孩雖然沒有愛他的爸爸,但他可以有愛他的媽媽跟乾媽啊。」

    「好啦。」好姐妹頗為敷衍地回應。

    但當車子停紅燈時,她卻突然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肚子,邊說:「嘿!小雜種,我是你乾媽,雖然認識你的時間很短,但,還是很高興認識你。」

    雖然認識你的時間很短,但謝謝你來到我的生命裡,我愛你。我也在心裡對著我的寶寶說。

    到了婦產科,好姐妹先放我下車去掛號報到,就開走去找停車位。

    當我還站在婦產科櫃檯進行掛號手續,我感覺到突然有人走上前靠近我身側,我轉頭看,是香港人。

    「都弄好了嗎?」他開口問。

    「嗯,我掛十九號,聽到號碼就可以進去了。」我微笑著回。

    雖然這半年來我們幾乎每天都在傳訊說話,但實際上今天也才是我們第五次(或第六次)見面而已。而且這裡也不是他的飯店房間,因此,我不免還是對他有著一份生疏客套。

    他領著我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並主動接過我手上的包包,幫我拎著。

    落座後,我微微轉頭看著他對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側臉,心跳竟又不由自主地加快。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然後默默將頭轉回去。

    「你的鼻子好挺喔。」我回想起某一次我們床第之間的對話,當時的我正全身赤裸的枕在他的懷裡,邊輕撫著他的鼻樑邊讚嘆道。

    「嗯,我媽媽那邊的人都是這樣的。我表哥、表姐的鼻子也都很挺。」他斜睨著懷中的我回。

    想到此,我又低頭看看我尚且平坦的小腹,左手不自覺地輕撫上去。心想,這個寶寶的鼻子應該也會像他一樣好看吧。

    好姐妹此時推門進入診所,一看見他,冷酷地說了聲:「嗨。」就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與香港人初相識的那場夜店生日趴,好姐妹也有參加。在我醉得不省人事時,好姐妹還是清醒的,因此他們兩人還算是稍有點交情。

    但看見好姐妹此刻對他的冷淡,應該也是在為我打抱不平吧。

    對比附近幾組客人的喜悅,我們三人的木然更顯突兀。

    也對,畢竟其他人來這都是為了延續人類歷史的,只有我們來這是為了葬送一條小生命的。

    不知空氣在我們三人之間凝滯了多久,一位護士從診間出來大喊著下一位病患的號碼:「十九號!」

    我站起身來,對著還坐在椅子上發呆的兩人說:「我先進去囉。」就轉身走向診間。

    「來,小姐我們裡面請。」護士一看我走近就替我推開診間的門,邀請我進入。

    但我才跨進診間半步,就感覺到左手臂被人攫住,我回頭一望,竟是香港人。

    他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急切,沈默了半晌,才鬆開抓著我的那隻手,開口道:「如果我們結婚,可是妳要住在香港,妳願意嗎?」

    「蛤?」我有些驚訝到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因此反應不過來。

    「跟我回香港,把小孩生下來。」他回。

    「為什麼?」我真的想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改變心意;而且我期待,可以聽見他對我說出,我想要的答案。

    但他卻露出複雜表情,遲遲沒有回應。

    最後,還是我身旁的護士打破了僵局:「小姐,醫生在等了喔!」護士有點尷尬地看著我說。

    我的眼神先飄向護士小姐,再飄向他,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氣,才開口道:「我跟你回香港。」

    說完之後,我頓時發覺我好沒用,就是個Loser。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在這種全然失敗的無力感中,竟是快樂的。

    (六)
    墮胎未果的那天晚上,香港人和我回家,向我的父母說明我懷孕的事情,並請求我爸媽,讓他帶我回香港。

    我們也不是白癡,在和我爸媽面談時,還是巧妙地將我們炮友的關係,化成男女朋友;將我在夜店喝到爛醉吐在他身上因而認識,說成是朋友介紹;因為做愛時沒有全程戴保險套所以不小心中標,講成是在適婚年齡遇見心有靈犀的人,所以刻意不避孕,準備迎接新生命。

    香港人雖然中文不好、口音又重,但他誠懇的態度表情還是把我爸媽唬得一愣一愣的,答應讓我去香港試試,和他開始一起的生活。

    面談結束後,爸爸拿出了一罐他最愛喝的台灣鹿茸酒,倒了兩杯,拉著香港人坐下,開始Men's Talk。

    爸爸酒量不好,幾杯黃湯下肚,心防就鬆懈下來,居然問香港人:「你到底喜歡我女兒什麼?」

    香港人想了一下,開口緩緩地回答:「她是個很真的人,第一次見面,她就把她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給我了。」

    聽到這個,我不小心偷笑了一下;爸爸則是眉頭微皺,露出疑惑表情,有點不解,但想想可能是香港人的中文表達能力不好,也沒多追究。

    香港人忽略爸爸的困惑,繼續道:「她不是那種很嬌的女生,都要男生接送、幫她付錢;她脾氣很好,再生氣她都會願意跟人和解;她很大方,跟我的朋友都能相處地很好;她很懂事,知道我工作很忙,不能常來陪她,可是從來沒有抱怨;她很獨立,就算我不在她身邊,她也能過好自己生活;她很勇敢,可以放棄她習慣的生活,為了小孩跟我回香港。最重要的是,我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喜歡她了。」

    當他劈哩啪啦講完這一大串,爸爸安靜了一陣,可能是驚訝於居然會有人這麼看得起他的女兒。過了半晌,才大笑著回道:「我都不知道我女兒有這麼多優點。」

    而在一旁聽他說完這一切的我,則是感動地無法言語。即使我知道他的話不是真的,但謝謝他為了維護我的美好, 為我撒的這些謊;讓我感覺到,有那麼一秒,他也是愛著我的。

    「那我的女兒就麻煩你了。」爸爸向他舉起手中的鹿茸酒,敲杯的同時,也把女兒的終生大事敲定了。

    「各位貴賓,我們已經降落在香港國際機場。在繫緊安全帶燈號未熄滅以前,請留在座位;機門未打開前,請保持行動電話關機。下機時⋯」

    飛機降落後,我帶著如同冰火五重天一般的心情,走至入境大廳。在接機的人群之中,我一眼就看見才剛下班還西裝筆挺的香港人。

    在機場和香港人會合後,他替我拿起所有行李,領著我走向停車場他的停車處。

    「累嗎?」才上車他就體貼地問。

    「還好。」我答。

    車子緩緩向前開出了一段,他又突然開口:「其實妳很吸引我,所以我才有辦法常常跟妳聯絡、跟妳發生關係。」

    這段話引起了我極大關注,我輕輕:「嗯。」了一聲,示意他把話說下去。

    「妳應該很喜歡我吧?」

    「嗯。」我毫無反抗沒用地承認了,點頭的同時甚至還感到有點害臊。

    「我雖然也喜歡妳,也知道妳對我的感覺,可是我們都不是中學生了,如果真的要談感情,我想確定妳就是我想找的那個人,我才會真的跟妳在一起。我不想浪費時間跟不對的人交往。」他繼續說。

    而我還是:「嗯。」

    「妳不是香港人,也不會講廣東話,我不知道妳能不能適應這裡的生活、能不能跟我的家人相處。畢竟台灣、香港還是有差的,香港是個變化很快的地方、又很小,不會像台灣那麼舒服。」

    「我知道,所以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我回。

    「我是個很直接的人,不喜歡騙人,我不想讓妳覺得妳來了香港就什麼事都解決,所以我想把話先跟妳說清楚。妳可能會聽了覺得不舒服,但是我是為妳好,懂嗎?」

    「好。」

    「妳很勇敢,妳要去打胎的那時候,我才覺得,也許妳會是適合我的人,所以才拉住妳,想說我們可以試試看。」

    「嗯。」

    「我有問過醫生,他說妳現在還不到一個月,要拿小孩都是比較容易的。妳現在的visa也只有一個月。我想,妳就在這裡先待一個月,如果,妳適應不了香港的生活,我們還是把小孩打掉好不好?」

    聽到此,我的心情一瞬間火上來,馬上不可置信地轉頭瞪他,邊忍不住吼道:「你⋯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你根本就不愛這個小孩!你如果是這樣想那我根本不應該跟你來。生命怎麼能試試看?你現在停車,我現在就回台灣。」說著我就要打開車門。

    他急忙煞車,身體向左一彎越過我拉緊車門,邊喊:「妳在幹嘛?很危險妳知道嗎!妳坐好聽我說完,如果我說完妳還是不滿意,我直接載妳回機場搭飛機。」

    和他僵持一陣,發現我的力氣敵不過他,我才停下欲下車的動作。

    見我不反抗了,他將身體拉回駕駛座,把在半路停下的車子駛向路肩暫停。

    車一停好,他卻沒說話,而是先開門下車,站在路邊抽了半支煙,才回到車上,繼續他的解釋。

    「妳有沒有想過,如果妳不喜歡香港,或妳跟我媽媽相處不好,妳要怎麼嫁給我在這裡過一輩子?我應該告訴過妳,我是不能離開香港的。」

    我眼神哀怨地轉頭向窗外回道:「只要我們相愛,這些問題都能解決不是嗎?」

    「我們相愛嗎?」他問。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怔住,回答不出來,只能倔強的繼續望向窗外。

    「我喜歡妳、妳喜歡我、我們上床的時候很開心,可是這樣就是相愛嗎?」他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

    此時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著窗外的車子還是川流不息,但時間卻在窗內停止了。

    不知安靜了多久,他才突然溫柔地欺近我,然後張開雙臂將我攬進他的懷裡,開口道:「妳是一個很好的女生,我跟妳爸爸說的都是真的。我希望妳可以在香港很開心。如果妳不快樂,那我寧願不要這個小孩。如果我們不快樂,小孩怎麼會快樂?問題不是把小孩生下來就解決了,生完小孩才有更大的問題。」

    聽完他的話,我開始無可抑止地放聲大哭,然後忍不住喊道:「可是就是因為是你的小孩,我才想生啊!」

    他輕輕地放開了我,然後伸長手向後座抽了幾張面紙,遞給我,邊笑著說:「妳有這麼喜歡我喔?」

    聽見他的話,我才忍不住破涕為笑,把眼淚擦乾。

    「妳對自己有自信點好不好?我也很喜歡妳啊。」他嘻笑著捏捏我的臉。

    「開車啦!」我喊。

    終於到了他家,他從口袋掏出鑰匙,插入他家的鑰匙孔,但外門都還沒打開,內門卻先開了。

    想是他的家人聽見鑰匙轉動的聲音,就先迫不及待來替我們開門。

    但開門的,卻不是香港人的母親,而是個打扮時髦的年輕短髮女人。

    (七)
    「你們終於回來了,等好久喔!快進來不然菜要涼了。」短髮女子邊開門邊讓出一條路來,示意我們快進門來。

    重點是,她說的居然是中文,不是廣東話。

    據我所知,香港人有兩個哥哥,但沒有姐妹。而且這女的中文講得那麼台式,鼻子也不挺,應該也不是他的表姐妹之類的。那麼她到底是誰?對香港人的家還熟門熟路的樣子,令人非常不安。

    在和短髮女子擦身而過的短短三秒間,我除了在心裡推理她的真實身份外,還順便做了概略的敵況分析。畢竟在分不清對方是敵是友之前,一切合理的懷疑都是必要的。

    短髮女的身材嬌小,估計不超過160公分。非常瘦,差不多就是趙飛燕可以站在漢成帝手上跳舞的程度。但不公平的是,她居然有一對大胸部,比因為懷孕而稍微漲了點奶的我還大!

    她的手上和腳上都擦著深藍色的指甲油,穿著合身俐落的黑色褲裝,極黑的髮上挑染了幾束接近白色的淡金色。

    香港人先領著我到房間放行李。門一開,燈一亮,我卻嚇傻了。

    嚇傻一,這不是他的房間!

    至於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他的房間,因為我好歹也和香港人搞曖昧搞了半年之久,平常他不在台灣的時候,除了文字傳情以外,我們偶爾也會自拍傳給對方。我一看這間房的裝潢擺飾,就知道和他的房間明顯不同。

    「以後這間就是妳的房間。」香港人自然地說,完全沒有一絲不對勁的感覺,好像我只是來他家借住一宿的couch surfer一樣。

    靠腰咧,老娘挺著大肚子(其實也還沒有肚子)大老遠從台灣飛來香港準備跟你長相廝守,你居然叫我睡客房?偶像劇不是這樣演的吧!

    嚇傻二,我未來房間的雙人床上,鋪著一套大紅色的床單,上頭用金線繡了個大大的「囍」字,其巨大程度大概是我彎腰曲膝、抱著雙腿側躺在那個「囍」上,旁邊的人經過,還是能很冷靜的說出:「喔,是個囍。」

    香港人也注意到了那套誇張的床單,但還是鎮定的說:「我媽鋪的。」

    放置好行李後,我帶著各種複雜的心思走向飯桌,香港人的媽媽已經準備好一大桌飯菜,一見我就親暱地上前來招呼我。用中文說:「來吃飯,媽媽幫妳煲了個湯,妳要喝完,對寶寶很好的!」

    面對他媽媽的親切,我除了感覺得到第一步的勝利以外,更深深發覺「母憑子貴」這道理真是亙古不變的至理名言。

    除非已經坐在餐桌上吃得津津有味的短髮女的肚子裡,也有一個香港人的小孩,不然我應該已是坐穩皇后地位。

    幹,這家人應該沒那麼變態到會同時迎進兩個懷孕的女人吧?又不是在演后宮甄嬛傳。

    「這是Lisa,我的同事。」才落座,香港人就向我介紹短髮女的身份。

    「我以前在台灣念過書的,所以我不像他中文講的那麼爛。妳以後在香港有什麼需要,就找我。」Lisa堆滿笑意,口氣煞是真誠。

    「妳少廢話!妳今天怎麼會來我家?」香港人對Lisa說。

    「喔,你忘記帶你明天要跟客戶談的file,我幫你拿過來。因為我知道你急著下班要找老婆。」Lisa訕笑道。

    我不好意思地低頭微笑了一下。原來,他對我也有一份迫不及待啊。

    「今天媽媽煮很多菜,就叫Lisa留下來一起吃。你們多吃一點。」香港人的媽媽說著又替我夾了一筷子菜。

    席間,氣氛都算輕鬆熱絡,所有人也都顧慮到我不會說廣東話,盡量以中文交談。

    Lisa是個很活潑的女生,雖然對她的身份尚存有一絲顧慮,但另一方面,還是感謝有她炒熱氣氛,讓我懸宕不安的心穩定不少。

    用完餐,洗完澡後,我用毛巾擦著濕答答的頭髮,走向香港人。

    他只穿著一條顏色鮮豔的三角內褲,坐在客廳邊喝著啤酒、邊看著足球,一派悠閒姿態。

    我在他右手邊的長沙發上坐下,雙手一邊擦著頭,邊假裝漫不經心的問:「Lisa⋯跟你媽媽很好喔?」

    香港人的雙眼沒有離開過電視螢幕,回道:「對啊,我跟她在一起過。」

    這麼爆炸性的一段話居然可以用這麼平常的口吻說出!好像只是媽媽叫我去便利商店幫她買醬油一樣。只能說這個人不是心機太深沉,就是心眼太單純。不過我堅信絕不會是後者。

    「那所以你們現在是好朋友喔?」我又問。

    「嗯,我們一直都在同一間公司上班。她能力很強,幫我很多。」

    「那你們分手還一起工作,不會尷尬嗎?」

    「有什麼好尷尬?我又沒有對不起她。我跟我所有前女友,都還是朋友。」

    劈哩趴啦!我頭頂彷彿打下一陣晴天霹靂,意思是我之後還有千千萬萬個Lisa要面對嗎?

    「不過只有跟她最好。」他突然又補充。

    「那你們⋯做過嗎?」我卻卻地問。

    「做什麼?」他說完拿起桌上啤酒啜飲了一口。

    「做愛啊。」我盡量說得稀鬆平常。

    「妳在問廢話嗎?怎麼可能沒做過。」這個白目的問句終於迫使他的雙眼離開電視,轉頭看我了:「妳不要亂吃醋好不好?我如果現在還有在跟她亂搞,我怎麼可能還讓她來我家,我有那麼變態嗎?」

    你有啊。我在心裡默默回道。

    至於是怎樣變態受到篇幅限制我就不方便在此明說了。

    「喔,好啦,那我回房間休息了,你也早點睡,電視不要看太晚。」說完我就如一陣煙般假裝瀟灑回房了。

    在吹完頭髮,做完保養後,我關上燈,拉開大紅喜被,一個人躺在我的大紅金線雙喜床上。

    明明身體已經很累了,心卻怎麼樣都平靜不下來。

    雖然Lisa暫時沒有威脅;雖然香港人的媽媽對我很好,但我最在乎的,還是他的心啊!

    他如往常般地對我體貼、對我好,今天在車上對我說的一番話也全是以理性的口吻,在設身處地的為我著想。可是我真正想要的是他能為我瘋狂、能和我一樣期待這個孩子的出世、能對我有奮不顧身的衝動,而不是事事都像經過嚴密規劃的盤算。

    愛情,怎麼能計算?

    滿腔哀怨無處宣泄,我翻身起來,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開始鍵入訊息,告訴好姐妹我這一整天的心路歷程。

    好姐妹卻回覆我:「妳都已經大著肚子登堂入室了妳還想怎樣?give him a break 好嗎!婚姻本來就是一種互相忍耐的過程,而且他願意帶妳區區一枚炮友回香港,已經有情有義到足以讓我在心底為他豎起一隻大姆哥了。」

    沒想到竟會討拍不成!

    我一時氣憤,激動回道:「幹,妳又沒結婚,妳是多懂婚姻?」

    「我跟我男友已經在一起100年了,跟結婚差不多啦。而且我就算不是婚姻的expert,也比妳這個沒有一任男友超過兩年的敗犬強得多!」好姐妹回嗆。

    在我開始打字準備著回傳個什麼要再嗆回去時,門卻「扣扣扣」地響了。

    「睡了嗎?」門外傳來香港人的聲音。

    我趕緊放下手機,縮回床上邊喊:「等一下!」

    但下一秒門就開了。

    「妳在幹嘛?」香港人站在門邊問,背光的剪影讓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呃⋯脫內衣。」邊說我邊伸手向後,欲解開背上的內衣扣。

    「我幫妳。」他說完就帶上門爬上床,技巧純熟地替我解開內衣。

    我將內衣從一側的袖口抽出來,此時他則自然地躺下,邊說:「我媽叫我跟妳睡。」

    「喔。」我盡量穩住我的聲音,因為心跳已經如戰鼓般擂著。

    我將內衣丟到腳邊,然後拉開他的右手,縮進他的懷裡。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我抬頭問,即使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見他,只能藉著肌膚的溫度,感受他真實的情緒。

    「又問?妳累不累啊。」他有點不耐煩地回。

    「問一下嘛。」我撒嬌著,然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問道:「你怎麼跟你媽媽說我的事的啊?」

    他先嘆了一口氣,才開口回答:「我不是有兩個哥哥嗎,他們都結婚了但都沒生小孩。我媽就去廟裡拜拜,求神讓他們快生小孩。我就跟我媽說:媽,妳的願望實現了,可是妳好像求錯人了,因為我女朋友懷孕了。」

    「你真的這樣跟她說?」我笑著問。

    「真的啊。好啦,可以換我問妳一個問題嗎?」

    「請問。」

    「妳懷孕了,還可以⋯做嗎?」

    我沒有回答,因為在我回答以前,他的吻已落下。

    可不可以不只身體很親密,心也很靠近?

    (八)
    第二天一早,香港人出門上班後沒多久,我就醒了。

    雖然昨晚很累,但身為香港人的「老婆」的第一個早上,我還是期待他在去上班之前,能給我一個good morning or goodbye kiss。

    所以當我感覺到他起床後,就一直在床上假寐默默等待著。

    沒想到,他起床後,就是回自己房裡換衣服然後梳洗,就直接出門上班。留我這個新紮人妻獨守空閨,好像昨夜才在這大紅金線囍字床上發生的繾綣柔情,都只是我個人的幻想。

    雖然有點失落,但我必須要振作起來!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昨天一整天的相處讓我發現香港人活脫脫就是一個媽寶。「我媽」這兩個字至少在我們的對話中出現不下十次。因此,討他媽的歡心,絕對是錯不了的一步棋。

    香港人出門沒多久,我也起床梳洗。才走出廁所,他媽媽就上前來關切道:「這麼早起來?要不要再睡多一點?」

    「不用啦媽媽,可能是因為懷孕才睡不著吧。」我自然熱絡地說著,刻意強調「媽媽」和「懷孕」二詞,邊說還邊輕撫我的肚子。

    我頓時覺得我現在就是不小心懷了龍種的宮女,完全改頭幻面大升級,家鄉種田的老父老母還獲得皇帝賞賜百兩黃金的那種等級。

    「那妳餓不餓?媽媽煮飯給妳吃。」

    「不用麻煩啦,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跟媽媽一起出去。」我回。

    據我所知,雖然三個兒子都已經長大成人有穩定工作了,但香港人的媽媽還是沒有退休,繼續在經營著生意。

    「妳要跟我去店裡嗎?」香港人的媽媽問。

    「好啊!」我展開裂嘴女般的笑容,欣然接受邀請。

    香港人的媽媽在香港上環信德中心附近的德輔道西經營一間乾貨行。所謂乾貨,簡單來說就是脫水食材,常見的有鮑魚、干貝、香菇、海參⋯等。

    但當我隨著香港人的媽媽來到她經營的乾貨行,我只能說我就是鄉巴老劉姥姥本人,我無法想像的很多東西,香港人民都靠著難以參透的高超智慧,把他們變成乾貨了!

    例如:龜殻。烏龜的殻本來不就是乾的嗎?他們是用了什麼儀器把龜殻再變得更乾更乾更乾?而且到底誰要吃龜殻!龜殻的功能不就是殺死馬利歐跟算命而已嗎?

    蜥蜴。以我淺薄我生物學知識,我知道蜥蜴是變色龍的朋友。牠們不就應該要爬在熱帶雨林的灌木叢之間,偽裝自己成為一根枯木或一片落葉,然後舌頭一伸,神不知鬼不覺幹掉一隻蒼蠅或蚊子之類的嗎?到底誰要吃蜥蜴?還把牠曬成乾來吃,那不就是把已經很難吃的東西,再弄得更難吃嗎?

    結論:香港人都是外星人,會用匪夷所思的技術吃匪夷所思的東西。

    但真愛就是你明明知道他是ET,還是會奮不顧身地跟著他騎腳踏車回去。

    俗話說的好,一日嫁ET,終生為ET。我已經踏進了香港,為了我的寶寶我就不能害怕。因此,我要求香港人的媽媽,教我乾貨行的生意。

    他媽媽原先是拒絕的,說我應該安心養胎,而且就快要過年了,正是乾貨行生意最忙碌的時候,我一個孕婦更是無法應付。

    但在我的誠心懇求下,香港人的媽媽還是開始慢慢告訴我店裡的情形。

    香港人媽媽經營的這間乾貨行規模算小。早些年,香港人的父親還在世時,生意就是夫妻倆一起照顧,偶爾兒子們放假會來幫忙。

    後來,他爸爸過世後,香港人兄弟們原先是希望他媽媽能退休,把乾貨行頂給別人。但從小苦過來的香港人媽媽對金錢很沒安全感,認為生意還能賺錢就要繼續做下去,這間養大香港人一家的店舖才留了下來。

    店裡除了香港人的媽媽以外,還有一名老夥計財叔,是個禿頭的中年老伯,乾淨的白色短袖襯衫上,罩著一件黑色毛背心,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老花眼鏡,要替客人結帳時才會掛起來,撥弄算盤。

    對!就是算盤。對我們這個世代的人來說只是一項體罰用品的算盤,在財叔的手中,就是一部超級電腦,三角函數還開根號都算得出來。

    財叔有個兒子阿榮,染著一頭極黃的金髮,年紀比香港人還小幾歲。不愛念書,中學都沒畢業就跑去當小混混。

    但混得不好又沒有一技之長,在香港人媽媽的勸導下,才開始來店裡幫忙。

    我不會講廣東話,數學又其爛無比,用計算機算可能都會算錯更何況是用算盤。幸好秤子我還會用,替客人抓斤秤兩或陪客人閒聊個兩句我還handle得過來。

    財叔和阿榮都對我很好。尤其是阿榮,畢竟他已經是三人之中中文講最好的了,有些香港人媽媽用中文跟我解釋不來的東西,他就會幫忙翻譯;有些客人完全不會說中文,他也會趕上來替我招待。

    晚上,我和香港人的媽媽一起離開店舖,回到家裡,開始準備晚餐。

    沒多久,香港人也回來了。

    一進門,看見我和他媽媽一起在廚房裡和樂融融的模樣,他露出了高深莫測的表情,但沒多說什麼,就回房去換上家居服。

    用完餐,洗好澡後,我又飄向坐在客廳看足球的香港人,同樣在他右手邊的長沙發上坐下。

    我在台灣的這個時間通常都是在看康熙來了,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老公喜歡看足球,我也只能硬著頭皮看下去。

    「妳怎麼會跑去店裡?」香港人忽然開口,語氣有些生硬,眼睛視線還是停留在電視螢幕上。

    「我想幫媽媽的忙啊。不然我在這裡也沒事做,而且財叔跟阿榮也都很好,認識他們很開心。」我回。

    「阿榮也在?」

    「在啊。」

    「現在快過年了,店裡生意會很忙,妳什麼都不會,去幫忙不太好吧。」

    「我可以學啊,我雖然現在不會講廣東話,但有一天一定會學會;現在店裡的生意最忙,我學得才更快。我總不能就是在香港當米蟲吧。」我熱血地回答著,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決心。

    「妳現在懷孕,不適合那麼累吧?」他卻質疑。

    「孕婦也是要運動的啊。」

    「如果妳覺得在香港無聊、想運動,我可以找一些什麼媽媽教室的讓妳去上課,不需要到我媽店裡去幫忙。」他終於把頭轉向我。

    「要是我就是想去呢?」

    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陣,才答:「妳想去就去吧,我管不了妳。」說完又把頭轉回電視機。

    而我則感到一陣心悶,好像有人拿個軟木塞將我的冠狀動脈給堵住,再一秒我的心臟就會因為沒有新鮮血液的注入而窒息。

    我站起來,不發一語走回房間,盡量穩住情緒做完睡前該做的事,就關上燈、躺上床,任由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希望又一片片墜落。

    躺了一陣,門又「扣扣扣」地響了。

    「睡了嗎?」香港人在門外喊道。

    「睡了。」我倔強的喊。

    但下一秒,他還是很沒禮貌地自己開門進房來。

    他爬上床,輕輕擁住背對著他的我,在我耳邊道:「在生氣啊?」

    「沒有啊。」我口是心非。

    「好啦,不要不開心嘛。明天放假帶妳出去玩好不好?」他哄著。

    「明天再說。」我冷冷地回。

    他嘆了一口氣,又說:「妳在不高興,那我今天就不陪妳了。」然後就離開我的身子,爬下床,開了門準備走人。

    一感覺不到他的體溫,卒仔如我,竟立刻彈跳起身,上前去擁住他。

    他任由我抱著,一隻手輕拍著我的後背,接著低下頭,摩蹭著我的臉頰。

    我知道他想吻我,但奇怪的是,我的倔強卻又在這一刻冒出頭來,逼著我不去回應。

    不知抱了多久,我放開他。

    相對無言地看著彼此幾秒,我輕聲說了句:「晚安。」就將門在他面前帶上,也將自己帶入一個無眠的夜晚。

    (九)
    驚醒後,居然已經是中午。

    因為昨夜實在是心兒亂糟糟到無法成眠,還一度想直接衝到他房裡和他大吵一架(大幹一場),但僅存的一點卑微自尊心,還是阻止了我的腳步。

    然後我就失眠了。

    當睡意這小子終於姍姍來遲親吻我額頭,為我施下睡眠魔法之際,天空也已泛出魚肚白、早起的鳥兒也唧唧喳喳地在我窗邊叫囂了。

    走出房門,簡單梳洗過後,我環視家裡一周,發現香港人的媽媽已經出門做生意,而香港人的房門依舊緊閉著。

    我走至他房門口,不敢貿然開門,只敢把耳朵貼在門上,感受他房內動靜。無奈門板太厚,我聽不真切,但似乎有些微鼾聲傳來。

    馬的,這傢伙睡得還真香甜。不知道他的新婚妻子(現任炮友)在等他道歉嗎?

    我回到房裡來回踱步,猶豫著要不要去把他叫醒,但又拉不下這個臉。畢竟在生氣的是我耶!再怎麼樣應該都是他要先來跟我和好吧?

    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我唯一的解答,就只有好姐妹了。

    抓起床頭櫃上的手機,我傳了訊息過去:「紅色警戒,call me immediately!!!」

    由於好姐妹這人是一個相當不愛接電話、回訊息的怪咖,好幾次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她報告或商量,她就是三天後才回我,或乾脆給我已讀不回。

    但我個人如果不小心交了男友,就會變成跟她一樣的怪咖。我們之間的差別只在於她跟她男友大概從盤古開天闢地就交往至今;我則是受了某種找不到真愛的詛咒,一直在情海浮沉。所以我永遠都在找她,而她則沒有那麼需要找我。

    跟她靠腰了上萬次後,我們發明了「紅色警戒」機制。萬一有人傳這四個字給對方,就表示事情大條了,需要如連恩尼遜般的即刻救援,不論是正在大便、正在洗澡、正在打炮⋯都要馬上回覆對方。

    五分鐘後,好姐妹打了網路電話過來。

    「幹嘛,妳羊水破了嗎?」好姐妹在電話那頭問。

    「沒破,羊水健在。」我回。

    「那是他終於受不了妳,叫妳行李收收回台灣了嗎?」好姐妹繼續推測。

    「妳對我有點信心好嗎!什麼他終於受不了我,我有那麼煩嗎?」

    「妳有啊。好啦,妳有屁快放,到底怎麼了?」

    我將事情的原委一字不漏地告訴她,沒想到好姐妹卻回我:「靠腰喔,妳這放羊的小孩,紅色警戒不是這樣用的好嗎!他不起床妳就去叫他起床就好啦,這種國中生的煩惱不要拿來煩我。」說完就要掛上電話。

    我急忙阻止喊道:「等⋯等一下!是他不對耶,是他惹我生氣的,為什麼要我先拉下臉去找他?這樣我太沒面子了吧!應該是他要來哄我才對呀。」

    「妳的面子在妳答應跟他回香港那刻就如同沾了屎的衛生紙了。而且他昨晚不是哄過妳了嗎?是妳硬要拿翹結果失眠妳怪得了誰?他叫妳不要去他媽店裡幫忙也許是真的擔心妳的身體,為什麼要把他想那麼壞?覺得他就是不想妳跟他媽太好。如果是這樣,他就讓妳去墮胎就好啦!他還提議讓妳去上媽媽教室,沒有叫妳做牛做馬,到底那裡不好、那裡對不起妳了?」好姐妹嗆道。

    「呃⋯這麼說好像也是啦。那所以,我現在去叫他起床帶我出去玩,不會太機掰齁?」

    「告訴妳,少女情懷這種東西只有放在心裡,那才叫少女情懷;過於顯露,那就叫精神有病了。妳都快三十歲的人了,拜託妳不要再演瓊瑤好嗎!妳知道為什麼還珠格格明明有兩個女主角,但小燕子比較受歡迎嗎?」

    「不知道。」我邊說邊搖著頭。

    「因為紫薇就是他媽的少女情懷過於外放的神經病!可是紫薇在戲裡才十七歲,所以我們可以原諒她。但妳已經二十七歲了,don't play fucking 紫薇 style可以嗎?」

    「好啦,小的馬上感恩戴德去叫皇上起床,娘娘息怒喔。」

    「幹,跟妳講話好累,我要回去補眠了,再見。」好姐妹說完就毫不留戀地掛上電話。

    講完電話,我又走進廁所,對著鏡子催眠自己:「妳不是紫薇,妳是小燕子。妳不是紫薇,妳是小燕子⋯」不知道對著鏡子發瘋了多久,我終於提起一點信心,又回到他的房門口。

    輕輕敲了敲門,喊了幾聲他的名字,依舊沒有任何回應。深呼吸一口氣,我打開了門。

    他睡得跟豬一樣。床前的電視是開著的,表示他應該是看電視看到睡著的。

    幹,居然還有閒情逸致看電視?

    如果是紫薇就會這樣想,然後又更氣,接著就會用少女漫畫的姿勢跑出他家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上流氓要劫財劫色。幸運的話,爾康會即時找到她,上演一場英雄救美大和解;衰小的話,就是被壞人吃乾抹盡,從此人生活在黑暗中或乾脆去自殺。

    但我從現在開始要當人見人愛的小燕子,而且他睡那麼死,我要是紫薇,我也等不到他來救我。為了我的生命安全著想,我直接撲到他身上,假裝掐著他的脖子,撒嬌道:「你給我起床!我跟你的寶寶要餓死啦!」

    他微微張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就又閉上,然後說:「再讓我睡一下。」

    發覺他有點醒了,我又繼續加碼道:「奇怪了,昨晚我又沒跟你做愛,你怎麼會這麼累?」

    這句話讓他笑了,然後伸手把我拉下他身上抱著。

    我在他懷裡繼續佯裝怒道:「是誰?是那個女人讓你這麼累?不知道你有我了嗎?」

    「不知道。」他含糊回著。

    接下來,美好的晨間運動就開始了。

    至於是怎樣運動受到篇幅限制我就不方便在此明說了。

    「妳有想去什麼地方嗎?」終於清醒後,他問。

    我想了一下,說:「迪士尼。」

    如果是跟小孩去迪士尼,那就是當保姆累死自己;如果是跟閨密去迪士尼,那就是做作紫薇自拍行;如果是跟男人去迪士尼,那就是增溫愛的甜蜜之旅。

    他看了下時間,回道:「現在去有點晚,玩不到什麼。而且快過年了,人會很多。」

    「沒關係,我主要是想去看閉園煙火而已。」

    準備好後,他先開車帶我去吃飯,然後就前往迪士尼。

    其實兩個成年男女在迪士尼真的得不到什麼高潮。加上我懷孕,比較刺激一點的遊戲項目都不能玩。入園之後,我們大部份的時間都在排隊跟走馬看花。

    但我心裡期待的是一場平凡男女朋友般的約會。畢竟我們在房間裡是情侶,在房間外還真的是初次見面你好請多多指教的等級。而且就算我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我還是不想跳過和他當真正男女朋友的階段啊。

    我走在他身側,刻意和他靠得很近,手臂碰撞著手臂;在人潮擁擠時,抓著他的衣角。

    可是,他都沒有要跟我牽手的意思。

    如果是小燕子會自己去牽五阿哥的手嗎?誰可以幫我call out一下趙薇,這問題太難,我無解。

    逛了一晚上, 走經麥當勞時,他問:「要不要吃雪糕?」臉上還掛著有些童趣的笑容。

    「好啊。」我笑著回答,然後走到旁邊等他買好。

    他買了兩種口味的蛋捲冰淇淋,我們偶爾會交換著吃幾口。這一刻,終於讓我有一點點戀人的感覺了!

    但冰都還沒有吃完,我就感覺到臉上、髮上突然有種濕潤的襲擊感,下一秒,天就下起傾盆大雨。

    幹,我會不會太倒楣?初次約會就遇上下雨。

    他拉著我到一旁躲雨,然後我就聽見園區廣播無情地響起:「今日閉園煙火秀,因雨取消。造成不便之處,敬請見諒⋯。」

    「取消了耶,那我們回家吧。」他轉頭看著我說。

    儘管百般不願,我也只能點點頭,和他走回停車場。

    一路無話駛回他家,我又開始心悶起來。我發覺,我想要的從來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認識床上之外的我的機會;希望他能不只愛上我的做愛技巧,而是真正愛上我這個人。

    我從來沒有談過這種先認識彼此身體,才認識彼此為人的戀愛。通常如果是照正常程序,先喜歡我的人,再跟我上床的話,我有自信能讓對方有種倒吃甘蔗的amazing感;但要是倒過來的話,是不是對方就會有受騙上當的感覺?

    對女人來說,性與愛是密不可分的;但對男人來說,似乎可以在愛著一個人的同時,和另一個人上床;或在不愛一個人的同時,和一個人上床。

    如果我能瀟灑一點,是不是就能輕鬆一點?

    在時間緩慢的流逝中,我們終於抵達他家。

    停好車後,他卻不急著下車,而是翻翻外套口袋,掏出一個藍綠色的小盒子,交給我。

    「原本是想在放煙火的時候給妳的,但取消了,只好現在給妳。」他說。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我驚訝到說不出話;想到那藍綠色小盒子對每個女人的意義,我鼻頭突然一酸,引的眼淚不住地在眼眶打轉。

    「我兩年沒有交女朋友了,所以跟妳出去會有點不習慣。但是,嗯,希望妳會喜歡。」他有點手足無措地繼續說著。

    我看著他似乎有點害羞的臉,然後低頭將盒子打開。

    是一枚銀戒。

    眼淚終於被那銀白純粹的光芒閃得落下。我吸吸鼻子,用手抹抹眼淚,又將盒子交給他說:「可以幫我戴嗎?」

    「嗯。」他接下盒子,取出戒指,替我戴在我伸出的左手無名指上。

    我頗欣慰地看著手上的戒指,終於有種終揚眉吐氣的舒暢感。

    我是被求婚了吧?這樣代表我可以繼續留在他身邊,和他真正在一起了嗎?

    即使心裡還閃著些許疑惑,但為了這一秒鐘的浪漫,我願意沈醉。

    下了車,我稍微大方地勾著他的手,一起回到他家,卻見一人影蹲在門前。

    「今天可以讓我住你家嗎?」Lisa站起來,無助地說。

    (十)
    Lisa有個法國籍男友,交往多年已經論及婚嫁,目前同居中。因為和男友發生口角,才一時氣憤跑出來。

    「不好意思,跑來你們家。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可以去那裡了。我的朋友很少,有些朋友已經不在香港,所以才過來。」Lisa坐在客廳的長沙發上對著我解釋。

    「妳又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妳每次吵架不都跑來我家。」香港人在一旁冷冷地回。

    靠,居然還常常來!那我現在睡的那張床的前主人不就是Lisa嗎?

    「可是現在不一樣啦,你有老婆嘛,要顧到她的感覺啊。所以我剛剛只敢待在門口,想說坐一下就走了,但就遇見你們啦。」Lisa又繼續說。

    為了展現我女主人的氣度,我馬上堆著笑臉回道:「沒關係啦,妳想來就來啊,妳現在也是我的朋友,妳來我也很開心啊。」講完這段都不禁覺得自己演技真好。

    「哇你真的娶到一個好老婆耶,不像你之前的女朋友,個個都討厭我。」Lisa誇張的說。

    「妳少說廢話,我要去洗澡睡覺了,妳們聊吧。」香港人說完就瀟灑離開,完全沒在擔心他走後我們倆會不會互砍。

    我只好繼續陪著Lisa閒聊她和他男友的話題。

    Lisa的男友在香港工作的任期結束,要回法國了。他希望Lisa能跟他一起回去,而那表示Lisa必須要放棄她的工作。

    但對Lisa來說,工作才是第一位。她好不容易爬到現在的位階,是她工作衝刺最重要的時刻,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棄。

    「可是找一個相愛的人,好好過一輩子,不就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嗎?」我提出疑問。

    畢竟對我而言,這才是最重要的人生價值。

    我在台灣的工作是一間知名連鎖餐廳的店長。因為分店業績不錯,被區經理點名至總公司上課。上完課通過測驗,就能晉升至總公司上班,做個朝九晚五的白領階級。

    這對學經歷都不高的我來說是個難能可貴的機會;可能是我唯一一個脫離第一線基層服務的絕佳跳板。

    但因為香港人的關係,我放棄了我所擁有的一切,因為和對的人長相廝守,才是我心中最深渴望。

    雖然我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對的人,但我希望他是。

    「男人怎麼能是最重要的事?事業才是對自己最好的証明!我不想生小孩,連結婚都覺得有點麻煩。」Lisa回。

    看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Lisa又繼續說:「妳知道妳為什麼抓不住他嗎?因為妳沒有自己。」

    揪抖媽碟,我剛剛是被前女友教訓了嗎?老娘肚子裡現在可是懷著她前男友的種耶!怎麼會抓不住他?

    但卒仔如我還是和顏悅色不恥下問,問道:「妳怎麼看得出來?」

    「妳看起來就是那種會為男友犧牲一切的女生。你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我不知道,但看你們的感覺,就知道你們應該還沒在一起很久,妳就能這樣跟他來香港,只是因為有baby,我真的覺得不可思議。」Lisa回。

    啪啪啪!我則像是被活生生打了三個耳光一樣,被Lisa的話教訓地體無完膚。

    我還不好意思讓她知道其實我們兩個連交往都沒交往過,只是炮友;而且還是因為打炮時沒全程戴套才不小心懷孕。

    如果她知道這些,豈不是更看不起我?

    見我沒回話,Lisa又繼續道:「他喜歡獨立的女生。不是那種嘴巴上說我很獨立,但其實每天都在等他電話、訊息,做不了自己事的女生。男人都很賤的,他越得不到妳,他就越想要妳。妳這麼簡單就跟他來了,沒有要求任何東西,他怎麼會珍惜?」

    這真是史上最殘酷之打臉文!

    但不可否認Lisa說的話都是真的。我連出去跟他牽手都不敢,如果沒有這個孩子,我對他來說還有什麼價值?

    「那我可以請問一下你們是怎麼分手的嗎?」我卻卻地開口。

    「喔,我劈腿。」Lisa說得非常自然,又是一個媽媽叫我去便利商店買醬油的語氣。

    果然是前男女朋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風格簡直一模一樣。

    我正要再追問下去他們分手的細節時,香港人卻突然出現,只穿著一條顏色鮮豔的三角內褲,沒有因為Lisa的關係而多加件衣裳。

    也是啦,一個前女友、一個懷孕炮友,誰沒看過他的裸體。

    「我好累,我要先睡了。今天妳們就一起睡吧,晚安。」香港人說完就如風一般飄回他的房間。

    幹,香港人真是史上最變態的民族,可以這樣「婊」姐妹一家親?

    和Lisa各自洗過澡後,即使心裡還是覺得有點變態,我還是大方的邀請了丈夫的劈腿前女友上了我的大紅金線囍字床。

    「我跟妳說的那些話不是故意要讓妳不開心,我是希望你們能好才都告訴妳的。算是我們有緣吧,妳真的是他的女朋友裡第一個不討厭我還願意跟我睡一張床的。」Lisa躺上床,對著在她右手邊的我說。

    其實我覺得妳超怪的!但我怎麼能這樣說。

    「那要怎麼樣才能抓住他的心呢?」我開口發問。

    「做好妳自己吧。不要去管他怎麼想,做妳自己想做、証明自己價值。妳是妳,要知道就算結婚了有小孩,妳都不是他的東西。我覺得這樣就很夠啦。」Lisa回。

    可是我滿腦子想的都是他;我想做的只有留在他身邊而已。該怎麼辦呢?

    我沒有向Lisa訴說我的疑慮,只笑笑的點頭說好,隱藏起我的不安。

    「妳真的很愛他耶!下個禮拜我們去歐洲出差,一定要叫他買個名牌包包給妳。」Lisa又繼續說。

    「什麼?什麼歐洲?」我卻完全對不上Lisa的頻道。

    「我們下個禮拜要去歐洲出差十二天,他沒告訴妳嗎?」Lisa解答。

    幹,我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幸好燈已經關全黑了,Lisa看不見我震驚的表情。

    輸人不輸陣,不論Lisa是有意還無意提起這件事,我都不能在這一刻敗下去,讓他人看穿我們夫妻表面的和平。

    「啊⋯喔⋯我知道啦,他有跟我說啊,說不能留在家過年很可惜。我一定會叫他買包包送我的,我懷孕很辛苦耶!」說完我還乾笑了幾聲,裝得很瀟灑。

    和Lisa又再不著邊際地聊了些關於名牌的話題,Lisa就忍不住睡意睡著了。

    然後我又失眠。

    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我所謂的丈夫。不了解他的過去、不了解他的現在,更不知道能不能和他有未來。

    如果他真的跟Lisa去歐洲出差十二天,那麼等他回來,我待在這裡的時間也不多了。

    沒有他在這裡,我待在香港還有什麼意義?

    我們的問題也許連相愛都無法解決,更何況現在好像只有我愛著他而已。

    有人說愛是一個容器,有一定的大小;一個人裝得多了,另一個人就會裝得少。

    是因為我總是懷著滿滿的愛,才無法讓人為我投入更多嗎?

    (十一)
    第二天一早,香港人開車送Lisa回家以後,我就一直靜靜地在等待著。

    等著他什麼時候會來告訴我他要去歐洲出差的事情。

    但他返家後,連我的房門推開都沒推開一下,就又回到自己房間,然後再沒出來過。

    這一切我都是憑著我房門外的聲響推敲。

    我在房內等了一陣,發現他還是沒有要來找我的意思,我又忍不住,自己爬起來,走至他房門口。

    先敲了敲門以示禮貌,發現沒有回應,我就擅自開了門。

    他躺在床上補眠。

    我輕聲爬到他的床上,依偎著他;他感覺到我的到來,也伸出手來環著我。

    多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

    在他的懷抱裡,我終於沉沉睡去。

    醒來後,我發現天已黑,而他也不在我身邊。我開了燈,四處去尋,發現家裡竟空無一人。

    走回自己房裡,抓起手機,一點開螢幕,就看見香港人傳的訊息:「妳睡很熟不想叫妳,我媽說今天店裡生意很好,所以不回家煮飯。我餓了先去買東西吃。等我回來。」

    稍微梳洗後,我聽見鑰匙插入鑰匙孔的聲音,急著就搶上前去開門。門完全開後,香港人拎著一袋食物進來,邊說:「妳起來啦。」

    「嗯。你買了什麼好吃的?好香喔!」我笑著回答,小心地隱藏我的不安。

    「一定都是妳沒吃過,道地香港小吃。」他自信地說。

    他把食物拎到餐桌上,我則到廚房準備餐具。把食物都準備好後,他開始向我介紹今日晚餐。

    「這是牛雜粉。」他指著我們面前各有一碗的麵食說。

    白色麵條的質感很類似台灣的板條,卻比板條細得多;混濁的清湯看起來很夠味;湯裡散著一些咖啡色的固體,應該就是牛的身體了。

    接著他倒了一包土黃色的咖哩醬到桌上一盤鴨血上,我急忙阻止喊道:「為什麼要把鴨血加咖哩?那樣不是很怪嗎?」

    他卻沒停止手下動作,繼續倒完咖哩,邊說:「這樣才好吃好不好,妳不懂啦!妳吃吃看就知道。」

    我斜睨了他一眼,就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看起來燉得光滑軟嫩的咖哩鴨血,送進嘴裡,咀嚼了一口。

    竟意外的好吃!

    他看著我驚喜的表情,得意的說:「怎麼樣?好吃吧。」

    我點點頭表示認同,又指著另一碗金黃色的丸子問:「這是什麼?」

    「魚蛋。我知道妳喜歡吃辣,所以買的是麻辣魚蛋。我們很常吃這個的,我家附近有一個攤子賣魚蛋很有名。」他向我解釋。

    「這個台灣也有啊,士林夜市就有賣。」我回。

    「怎麼可能?我到台灣那麼多次都沒有看過。」

    「真的啦,下次你來台灣帶你去吃。」說完我就夾起一顆魚蛋,丟進嘴裡。

    魚蛋都還沒有吞下去,我又邊說:「有沒有喝的啊?」

    「有啊,妳等我一下。」

    他走進廚房,準備了一罐可樂和一個冰杯,在冰塊的上方還擺了一塊檸檬角,杯緣插了一隻鐵湯匙。

    在台灣的餐廳如果點可樂,有些比較講究的店家也會在杯裡擺上檸檬角或檸檬片,我工作的餐廳也會,但絕對不會還附上一隻湯匙。所以他的舉動讓我感到奇怪。

    「放湯匙幹嘛?」我問。

    「等下妳就知道了。」他邊說邊把可樂加進杯裡,然後開始用湯匙用力地戳著檸檬,試圖擠出汁來。待到擠出一個程度,他把杯子推向我,要我喝喝看。

    我嚐了一口,味道果然很不錯。新鮮檸檬汁的加入讓可樂少了一份厚重感,喝起來特別清爽順口。

    「我們都是這樣喝可樂的。」他微笑著說,語氣裡帶著一種可愛的優越。

    看著他這樣輕鬆自在的樣子,我原先不安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鬆懈了許多。

    我們隨意閒聊著各種話題,好像我們終於習慣彼此存在於彼此的生活當中,不再只是通訊軟體內的一個聯絡人圖像。

    我暫時收起我的問號,享受這片刻的平淡。

    吃完這頓道地的港式晚餐,在收拾桌面時,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啊?」

    「什麼啊?」他的口氣有些遲疑,八成是猜到了我的問題。

    「你下個禮拜,要跟Lisa去歐洲出差嗎?」我全盤托出。

    「Lisa跟妳說的啊?」

    我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又再問:「我來香港之前,就決定要去了嗎?」

    「前天才決定的。原本不是我去歐洲的,是剛好有一個人不能去,老闆才叫我去。」

    「你很想去對不對?」

    「嗯⋯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能到歐洲出差的,都是老闆很看重的人。我不想讓妳覺得我好像故意要放妳一個人在香港,才還沒講。」

    「如果是很難得的機會那你當然要去啊,我沒關係,我可以等你。」我儘量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鬆,不想讓自己心底的失落成為他的壓力。

    他走近一步從背後抱著靠在流理台上洗碗的我,下巴摩挲著我的頸窩,邊說:「我知道妳最好了,我會買禮物回來給妳,好不好?」

    「我只要你寫明信片給我就好。」我轉頭對著他說,然後向他討了一個吻。

    在香港人去歐洲前的日子,他像是要彌補我一般,對我特別好。有時下班後會帶我去外面餐廳吃飯,或是去看電影,也帶我去報名了媽媽教室和孕婦瑜伽。

    雖然出門時還是不會主動牽我的手,但至少我勾著他,他也不會拒絕。

    到了他要出發去歐洲的那天,我和他的朋友一起送他到機場。下車後,拿了行李,他竟騰出了一隻手,主動與我十指交扣。

    我又驚又喜地感受著他的右手溫暖,卻不敢抬頭多看他幾眼,怕他看穿我眼神裡的喜悅。我想盡量裝得鎮定自若,但我覺得好難,因為好像連我的每個毛細孔都在吶喊著我的快樂。

    第一次發現,牽手竟是比做愛還容易高潮的事;這屬於交往界中入門款的舉動,大概等於炮友界的潮吹吧。

    他們總共有七個人一起出差,先到巴黎,再到倫敦,最後一站是葡萄牙的里斯本。Lisa是七個人當中唯一的女孩子,讓我不禁暗暗佩服,她的確是巾幗不讓鬚眉的翹楚。

    在他入關之前,他在眾人面前輕輕地給了我一個吻。在雙唇碰觸的瞬間,我心裡對他所有的怨懟也一筆勾銷。

    原來我要的,只是這樣的認同。

    儘管思念在發酵,但對於十二天後的幸福的期待感,讓我來香港後第一次即使沒在他的懷裡,也能有個安穩的好眠。

    (十二)
    香港人到歐洲後,我努力地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

    每天早上,我會和他媽媽一起出門做生意;下午,夥計阿榮會開車載我去上課、做運動,結束後再接我回來店裡,和香港人的媽媽一起回家。

    我還自己去找了學廣東話的補習班,希望能盡快融入香港社會、融入他的生活。

    因為時差加上他要工作的關係,我們很少聯絡。

    他不像一般現代人有很深的手機依存症,到哪都要找網路。通常是他工作結束,回到飯店後,才會傳個訊息告訴我他回來了。

    雖然總是告訴自己他是去工作,所以沒辦法常常聯絡是正常,但我還是希望他能再對我有多一點的想念及熱情,恢復成從前的一半也好。

    在他得知我懷孕的消息後,也許是過於驚訝,不知如何是好,他除了一些簡單的問候外,就再沒傳什麼訊息給我了,和先前的曖昧表現大相徑庭;在我來到香港之後,也許是覺得我人已經在他身邊了,可以天天見面,他除了一些必要的問話,也不會多傳什麼垃圾話給我。

    喔對,男女之間不必要卻又重要的話語,例如:我好想你、你愛不愛我、想要你陪⋯之類的話,我與好姐妹將他們稱之為垃圾話。

    我只能安慰自己,他是個事業心很重的男人,然後更上緊發條督促自己,做好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發揮自己的價值。

    真正的愛情,不需要用言語証明,而是隱隱涵蓋在生活的隙縫裡。

    我相信他回來之後,能看見我為他做的努力。

    香港人出發至歐洲後一個禮拜,農曆新年來了。香港雖然已經是個國際化的都市,但中國節慶的氣氛卻非常濃烈;不像台灣雖然也承襲了一貫的傳統,卻逐漸流於形式,失了內涵。

    除夕那天,香港人的兩個哥哥都帶著老婆回來吃年夜飯。第一次不在家過年的我,丈夫又不在身邊,雖然多少有點思鄉情切,但憑著一股對新生活的期待及不想認輸的倔強,還是堅持著我大方面對這個場面。

    也幸好有香港人媽媽總是親切的對待,才讓這陣子以來不安的心情,多了一份溫暖的依靠。

    大年初三,好姐妹搭機來香港找我。

    香港在每年過年時有一個很特別的習俗:丟橘子。

    但不是隨意拿著橘子就丟,而是要到一個叫大埔林村的地方,那裡有顆著名的許願樹,相傳只要將綁著願望紙條的橘子拋到樹上,願望就能實現。

    我一知道有這個習俗,就非常想去。而阿榮也馬上挺身而出,自願要帶我去體驗。

    我不是感覺不出來阿榮對我的特殊情感。

    才來香港人家裡的乾貨行幫忙幾天,就聽見財叔調侃著說:「妳來以後,阿榮每天都好想上工。」我才知道,原來阿榮在我出現之前,常常動不動就睡過頭不來,遲到早退更是家常便飯。

    其實從來也沒有人要求他去接送我上下課,但第一次我從媽媽教室下課,一出教室大樓,就看見阿榮開著店裡的小貨車,在大門外的馬路邊等著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驚喜地走向靠在貨車上的阿榮,笑著問。

    「我剛好送貨到這邊附近,就想說順便來載妳。」他靦腆說著,就快快趕著我上車。

    那一瞬間,我心裡就有異樣的感覺。但還是盡量說服自己,也許真的是湊巧。

    但第二次、第三次⋯,我就完全明瞭,沒有這麼用心的巧合。

    不得不承認,雖然有點變態,但我其實有點享受著被人愛慕的感覺。即使我心裡已經裝著一個人,也確定自己的心意不會改變,但每個女人都是需要滋養的。這種滋養有許多形式,可以靠很多不同方式取得。比如說打扮、閱讀、看一場展覽、聽音樂、買東西⋯任何自己認為能使心靈或外表有所獲取的事物,不論有形無形,都能成為一種力量,讓自己變得更好。

    其中,愛情是最厲害的養份供給,這也解釋了為何戀愛中的女人總是特別美麗。

    香港人的媽媽說她已經去過許願樹很多次了,所以可以讓阿榮帶我去沒關係。但我覺得這樣就像是一場單獨約會一樣,我肚子裡還懷著香港人的孩子,而且我又隱隱知道阿榮對我的心意,這樣和他出門實在太怪了!

    所以我緊急召喚我的好姐妹,逼她去買最貴的年節機票飛來香港,陪我幾天,也陪我一起到大埔林村的許願樹,避免和阿榮單獨的相處。

    許願樹的現場人潮非常擁擠 ,已經到了寸步難行的境界。而真正的許願樹因為長年被求願的民眾用橘子砸,已經被砸倒了,現正休養維護中。香港政府為了滿足民眾心願,在真的許願樹附近,弄了幾顆假的砸不爛塑膠許願樹,來容納大眾想實現願望的心情。而且也不能丟真的橘子,要向旁邊店家購買假的塑膠橘子才行。

    在假橘子附的許願籤上寫好願望以後,我們一路篳路藍縷,終於捱到塑膠樹下一個較好砸樹的點。

    好姐妹不知那來的手勁,竟一丟就將假橘子掛到了樹上,興奮地跳上跳下,和我及阿榮歡呼擊掌;阿榮力氣雖大,次次丟都能將橘子拋上樹,卻總是掛不住,丟了幾次才成功;我最慘,常常拋也碰不到樹上,每次橘子掉下來,還要穿越人潮去撿回自己的橘子更是艱辛,好幾次彎下身子撿橘子時,頭埋在來往人潮間,都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

    不知丟了多久,當我終於將我的願望拋掛上樹時,我已感到眼冒金星、筋疲力竭。

    好姐妹和阿榮攙扶著我到較空曠的地方呼吸新鮮空氣,順便休息休息。但才走到半路,人都還沒跨出人潮圈圈裡,我就突然感到腹部一陣絞痛。

    我痛地忍不住蹲下身子,也不顧身邊還是川流不息的群眾,就在移動的雙腳間,痛滾在地。

    好姐妹跟著我蹲下,用身體維護著我,避免我被人群踏過;阿榮則在一旁大聲疾呼,要大家讓出一條路來,不要踩在我身上。

    在我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我看見的是阿榮逐漸朝我逼近的臉,接著我就眼前一黑,遁入無盡的虛無,好像一秒之間,就進入最深沉的睡眠。

    當我醒來,我已被覆天蓋地的白色淹沒,而那種白,還透著一股病態的姿態。

    我一下就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裡,稍微適應了眼前光線及頭部極度的暈眩感後,我定了定神,轉頭就看見趴在我一旁的好姐妹。

    「喂,我怎麼了?」我輕聲喚了喚身旁的好姐妹,短短幾個字卻讓我覺得用盡了一生的力氣。

    聽見我的聲音,好姐妹登時驚醒,接著問:「妳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又問了句:「我的寶寶,沒事吧?」

    我看見好姐妹的眼神閃過一絲遲疑,才回我道:「呃⋯我先去叫醫生啦,讓醫生跟妳說吧。」說完就飛也似的拔腿出病房,而我也無力阻撓。

    沒多久,醫生就進來了,他似乎事先就知道我不會說廣東話,一開口就用中文問我:「妳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那邊很不舒服?」

    「還好,請問我的小孩有沒有怎樣?」為人父母的感覺全在這一刻湧現,比起自己的身體,我更擔心我腹中胎兒的安危。

    「妳的小孩沒有了。但妳身體沒問題,多休息就好。」醫生答。口氣之平淡,好像我掉的只是一根頭髮,不是一個小孩。

    我一瞬間心就像被掏空一樣,不可置信地再問一次:「你確定?我只是昏倒而已,怎麼會沒有小孩?」

    「妳應該是第一次懷孕,本來就會比較不穩定。可能妳太累,或心情不好,都會有影響。但妳還年輕,還會有小孩的。」醫生回

    「可是我只要這個小孩!」我用盡所有力氣對著醫生喊道,喊出來的聲音雖小,但已足以讓我再次昏死過去。

    醒來後,同樣病態的白色向我撲來,我知道我還在醫院。

    轉頭看看身側,我發現我的力氣已經恢復了一點,而這次我雙眼對上的,竟是香港人。

    我的悲屈像是找到宣泄的出口一般,一瞬間眼淚就止不住地奪眶而出,我想說些什麼,但我發出的只能是泣不成聲。

    香港人抽了幾張面紙替我拭淚,然後溫柔的抱起我,拍著我的背,替我順氣。

    不知哭了多久,我稍微冷靜下來,抽抽噎噎地開口問:「你怎麼回來了?」

    「最後兩天沒什麼事,就先回來了。」他回。

    「小孩沒有了,你知道嗎?」

    「嗯。」他輕輕點了點頭,還是拍著我的背,然後又說:「醫生說小孩都還可以有的,不要擔心。」

    「可是我只想要這個小孩。」說完這句,我又是一陣熱淚。

    在眼淚滴落的同時,我似乎也明白了一點什麼。

    我難過的原因,除了失去這個孩子本身以外,還因為我心底其實一直都隱約知道,沒有這個小孩,我和香港人也等於沒有未來。

    他一直都是不夠愛我的。他對我的好,除了他本身個性使然,很大一部分,是因為我肚子裡的孩子,還有他的孝順。

    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香港人的媽媽對我越好,我就更加確定,他想要這個孩子,純粹是為了滿足他的孝心而已。

    我還能再有孩子沒錯,但重點是,我還能再有香港人的小孩嗎?

    「我問你,如果沒有這個小孩,我們有可能真的在一起嗎?」忍住眼淚,我開口問。

    「有。」他回得迅速而簡短,卻不帶一絲情感。

    「可能性高,還可能性低?」

    「妳不要問這種問題好不好,有必要嗎?」他的話裡帶著一絲不耐,但還是盡量溫和著語氣。

    「那就是沒可能,對不對?」我不甘心地繼續逼問。

    「妳是不是在香港覺得很悶?」

    迂迴的最高境界,就是以問題回答問題。我看穿了他的伎倆,不放棄繼續追問:「你就承認你覺得我們不可能,會怎樣嗎?」

    但他依舊故我,繼續道:「醫生說妳身體沒什麼問題,會流產應該是心情影響比較大。妳在香港不開心,對不對?」

    「我沒有不開心,我很喜歡這裡。」放棄了和他的迂迴,我撇過頭去冷冷回道。

    「可是妳明明就不快樂,妳覺得悶。」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要逼我承認我在香港不快樂,好像是在為我流產這件事情歸咎責任一樣。

    小孩會掉,是因為我不快樂;我不快樂,是因為我不喜歡香港。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關係。

    面對他的欲加之罪,我的忍耐已經到了臨界點。

    「妳覺得香港很悶。」而他竟又繼續指控。

    「我喜歡這裡、喜歡香港、喜歡你的家人、喜歡這裡所有的一切,就像你不愛這個小孩,我還是很愛他一樣。我不快樂,是因為你不愛我!」

    大聲嘶吼完心聲,空氣又瞬間收緊。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神情淡漠,卻又透著複雜。

    儘管已經筋疲力盡,我還是期望能聽到他對我說出一句反駁的言論。

    「對不起。」

    但他給我的,仍是我最不想聽見的三個字。

    在愛情的世界裡,「對不起」是最禁忌的話語,每說一次,就把彼此的距離推開一點。

    我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才發現,我們真的已經好遠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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