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式貼出自己20歲的臉）  20歲的時候，住在海洋館樓上的小套房裡。冰了滿滿一冰箱的保廣力水得。和人們維持最低限度的來往。更多時候躲在那間五坪大的小套房裡，地板下方是幾千尺深海的魚群在模擬成海洋鹹度的水裡游梭。我看著透明窗戶像是從魚缸朝外窺探把接近人類體內電解質濃度的保礦力水得咕嘟咕嘟倒近身體裡。魚們從深海住在陸地上，我活在自己的活裡。  一整天都放音樂。現在想起來，20代音樂都是偷來的。Kuro的介面是一隻狗，ezPeer的商標如今回想起來很像十三號使徒，逗號臉上開兩個空洞的眼。他們都是下載軟體，想要什麼音樂就在上面輸入。那時P2p技術剛上綱上線，還沒意識到是盜版，都叫他分享。  20歲的時候，是我的寶礦力水得時代。聽的音樂也都很寶礦力水得。他們一年推出一首部廣告搭首歌，從上世紀到新世紀初，但因為我是下載來的，時間變得很平面，無分先後，記得有幾首歌總在二十歲的時候循環播放。像是FIELD OF VIEW的突然，胡椒橘子的夏の魔法、Sentimental Bus的Sunny Day Sunday....  20歲的時候，已經沒什麼專輯概念，歌都分拆開來聽。一首一首。聽到喜歡的，就地久天長的放。很久以後化零為整，重新看他在專輯上的位置，往往是連演唱會伴唱版本都沒有的那種。  像湘婷最喜歡的歌是〈真夏的公車〉。梁靜茹最喜歡的歌叫〈紙條〉。陳綺貞《吉他手》倒是每一首都愛。再來是我二十歲那年他那首〈旅行的意義〉，後來呢，後來我們還在回來或前去的路上，他每一張專輯都不再愛。  我的20歲應該是人類的革命年代。一整張概念完整井然有序像是長篇史詩的專輯，也就輕易破碎成了單字。還以為時間是排列過的呢，像人家保礦力水得廣告有前有後，但在P2P程式開啟新的科技地名線之後，也是一下就被攤平了。故事，時間，敘述，意義，以我的二十歲作為分割線，那時都不知道，未來會怎樣，那時，就已經是未來了。  所有以為堅固的，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有一個經驗，小秘密，好幾次想開口，終究沒跟接手我那間套房的下任房客說，只能在我想像裡反覆對達。  說起來，有一次，電梯搭到一半，竟然壞掉了，  被關了一整晚嗎？  十分鐘？不，頂多半小時吧。  體感時間被拉得好長。有一度，因為好害怕，還是真的空調已經停了呢？開始覺得那小小的電梯根本是烤爐，皮膚正不停滲出汗來，那時我覺得自己會死在這個小小的金屬籠子裡。  後來呢？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把臉貼在金屬閘門上，那金屬門板好冰涼，閉上眼，我想像在金屬閘門後面，有那麼多魚正翻滾他們的身體，雖然我在這裡住了那麼久，但一次也沒有買票進去過喔。但我知道他們在那裡，他們一直在那裡，在深黑的水流中緩緩款擺擺動他們近乎透明的鰭，我默念他們的學名，像在魚缸中吐出一個又一個氣泡，我想像他們有人一樣哀傷的臉，電鰻、狼鰻、魟、鱟、霓虹魚.....  後來呢？  後來，我發現自己能聽到心跳聲了，又能重新聽到耳機裡的聲音。都是我二十歲喜歡的歌，其實我根本不懂日文啊，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啊，也搞不清楚誰唱的，就算我真的懂，但世界並不是以我理解的模樣運行，一切都那麼破碎，那麼遙遠。  但現在想起來，突然/夏の魔法/Sunny Day Sunday，歌名連接起來，你不覺得，那就是一首二十歲的詩嗎？  後來，就有人來救你了嗎？  不，後來，也有喘不過氣的時候，也有那麼多電燈一閃一滅都暗掉了，處身在黑暗裡的時候，很久以後的後來，我都會想，自己也許還在那座電梯裡。  但就算是那些時候，就算是此刻－－你看，我們不是還在電梯裡嗎？－－閉上眼睛，我覺得被黑暗的溫暖的洋流包圍，耳邊總還有，二十歲時候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