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朋友驚訝於我把日期記得這麼清楚，但其實我也只記得這個日子，或許這就是第一任在生命中擁有的重要位置。

1998年3月19日，嶄新世界大門後飄來的香水味
作者：賈培德 - 德仔
1998年3月19日。
是我此生認識第一個同志的日子，也是我與第一任男友見面的日子。

網際網路的發明，徹底改變了同志的命運。上大學以前，想要理解「甚麼是同志」幾乎完全沒有資訊來源，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走進新公園去認識人。但是要跨出這一步需要太大的勇氣，當時我根本不了解同性戀的世界長成甚麼樣子，會不會有很多壞人與犯罪？會不會道德敗壞風氣沉淪？還有別人跟我一樣是喜歡胖子的嗎？

隱隱覺得那似乎會改變我的生命面貌，茲事體大，我不敢。

民國八十四年四月一日，中華電信正式開通撥接上網服務，那年我升大一。正巧上了大學後，離家搬上陽明山，身體與心靈都忽然自由。

網路漸漸普及，也打工有了點小錢，應該是大三左右，我在房間裡牽了網路線，從此再也不用在網咖遮遮掩掩的上同志網站。
那是網路剛開始發展的時代，台灣也還沒幾個同志網站，除了大名鼎鼎的club1069之外，沒有太多選擇，只另有幾個像「同志小站」般零散的網站。
還沒有寬頻網路的時候連線速度極慢，網速負擔不起照片交友這種事，貼交友檔案的人除了自我介紹之外，會留下電子郵件地址，一切都是從筆友開始。

資訊爆炸以前的時間量度與現在大不相同，人們認識的過程至少在一開始顯得純粹也忸怩許多，雙方交換著彼此的心情，也小心翼翼地打聽對方是甚麼樣的人。到通信的後期，電子郵件幾乎是拿來當通訊軟體在用，可以預期的，頻繁傳送的郵件到最後終於會出現那一句：「要不要通個電話？」

我已經完全不記得第一通電話的內容講了些甚麼，但是我記得撥出號碼前，把話筒拿在手上，眼睛死盯著撥號鍵盤，按幾個按鈕又掛掉，再按幾個按鈕再掛掉，深吸一口氣終於撥通電話，過程中的興奮與忐忑。

那一通電話講了六個小時，從晚上十一點到早上五點，掛了電話我立刻騎車從陽明山上的宿舍狂飆下山，理所當然的翹課到他工作的速食店陪他上班。
我坐在速食店裡的位子上，像個變態似的看著他八個小時到他下班，然後我們就在一起了。

那是1998年3月19日。
距離現在18年前，距離我了解到自己喜歡男生時，是8年後。
第一任男友是很好的對象，但之所以會這麼中二的、衝動的、恣意浪漫的、不負責任的談戀愛，我想多少是因為那八年來的壓抑與期待。

從見到他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幾乎天天住在他家，白天陪他上班，下班跟他談戀愛。我們共享著每一分每一秒，後來我甚至直接也在他工作的速食店上班，光明正大的在店裡老公老婆相稱。

這是我第一次交男朋友，有太多的第一次，寫出來會像流水帳，畢竟這是我同志生活的開始，一切都是全新的。第一次送花給男生，我還清楚記得他站在櫃台後眉開眼笑的樣子；第一次跟男生做愛，很興奮的想著與跟女生做會有多麼不同，然後發現生理上根本一模一樣；第一次跟男生牽手也是第一次跟男生在大街上牽手；第一次用領帶綁住對方，第一次耳鬢廝磨時的淫聲穢語。

第一次的背叛。

其實很快，現在看起來很可笑，我的第一段戀情不過才一個月而已就結束了。劇情也很樣板，我迷上了另一個小胖子，所以拋棄了原來的男友，這是我此生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的背叛，報應也不爽的沒多久後就出現，背叛得來的新關係只維持了兩個月。

向他提分手的時候，是在漫畫王的包廂裡，他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要哭出聲，我也是。我用了一個世上最爛的經典分手理由：「我必須專心唸書」，我想不出來為什麼當初要用這麼爛的理由，也想不出來他為什麼會相信這麼爛的理由。

反正就這樣的結束了，在一起一個月的第一任男友。我們現在還有聯絡，很謝謝他在我對不起他之後還願意理睬我，讓我可以稍稍的、自慰式的減低一些自己的罪惡感。

我是個不大使用香水的男人，多年來有些朋友會在生日時送我香水，常常一瓶用個七八年也用不完，也因此，我從來分不出那一大堆的香水品牌與氣味。唯一的例外，只有CKB，偶爾在大街上聞到CKB的香味，我總會回頭望，不知是否期待著想見到誰。

CKB，我第一次聞到它是在1998年3月19日，是我第一任男友的味道，我想我會一輩子記著。

圖片作者及提供：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