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13天，我懷念花蓮的海。看到研究所學妹將網路相簿取名為「看得最遠的地方」，裡頭全是陰雨天候時的花蓮的海，才想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花蓮的海了。

與我所去過的其他地方的海都不一樣，花蓮的海是更充滿原始力量的。有時正逢漲潮，面向大海，能感覺大海彷彿是蓄集了所有的情緒，一層一層的浪推擠著向我，甚至彷彿越過我，成為轉折向上的海岸山脈。我仔細觀察過花蓮的海浪，浪裡複雜的紋理，令大海看起來像是一面悲傷而且時時變質重組的巨石，濺起的浪花，貼水捕獵的水鳥，躍出海面的魚或鯨豚，都像是巨岩崩解出的碎屑。

若是退潮時分，卸下防備，坐在浪的前緣，聽著海以一次低過一次的浪頭、細心清點綿長礫石灘上的每顆卵石，全知而無一遺漏──時間收手了，鳴金收兵之際失去全部，卻不損一卒。在這時候，反而覺得不留情面應該就是最大的溫柔了。碩士班的最後一年我時常去看海，總是碰到退潮，像有什麼神秘的意旨正給我暗示。那時候我喜歡走進退潮的海浪裡，感覺海水湧過我的雙腳又退卻，帶著挽留的意味，感覺更細的小石和七彩的粗沙，層層覆蓋我的腳掌，感覺自己是自願留下的，而不是被放棄的……

花蓮的海全都知道。我時常覺得，海中應當有著什麼我不認識的神。每一次湧起的波浪，都將我們的理性、感性、以及不能歸納的其他人性向上提升一些──更靠近美一點點，更靠近未知一點點，更靠近小孩一點點，更遠一點點。我上網找來了那首流行歌，我要去看到最遠的地方，我要在看的最遠的地方。我看著那網路相簿發愣，無意識的一張看過一張。冬天的花蓮多雨我明白，陰雨的天候裡，我們是看不清楚遠方景物的。

我與女孩一起去看過花蓮的海，看過祂與她晴天的樣子，也看過祂與她雨天的樣子。有人告訴過我，喜歡都是有原因的，也都是沒有原因的。我完全同意。《慢情書》裡許多場景都是花蓮，有些真正發生在花蓮，有些我寧願它發生在花蓮。我在花蓮時也寫過許多詩，但那是不重要的。對於花蓮，我們都是旅人。所有的事都是過去的事了。

有時候只是想念。花蓮的海全都知道。曾聽過有人將家裡電話的來電答鈴就設為「看得最遠的地方」，聽到這歌，總想到家。旅居花蓮的那幾年，有過好一段時間，我透過詩反覆追索著遠方的概念，以為自己是嚮往遠方、以詩為家的。這說法是有點太過浪漫了，參雜著永遠在遠方、以遠方為家的意思。但現在看著相片裡的花蓮的海，重讀從前的詩作，我才明白家並不在遠方，家是起點，家就是看得最遠的地方。

我與那個女孩一起去看過海，我為海寫過詩，我也寫過那女孩，「如果飛魚躍出海面，妳會不會發現？」。我也曾經不寫，任由時間帶來又帶走一切。這些那些，花蓮的海全都是知道的。

我要去看得最遠的地方。還有1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