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離地球YouTube: 隨緣家書】面對面目全非的「新香港」,一切都不再真實,很多人覺得灰心。但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難道少了?捷克總統哈維爾在共產時代當異見人士時,寫下《無權力者的權力》,現已成為各地同路人經典,入面強調「活在真實中」,已是最有力回應:「生活的根本目標,乃自然地存在於每個人身上。...
【#堅離地球YouTube: 隨緣家書】面對面目全非的「新香港」,一切都不再真實,很多人覺得灰心。但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難道少了?捷克總統哈維爾在共產時代當異見人士時,寫下《無權力者的權力》,現已成為各地同路人經典,入面強調「活在真實中」,已是最有力回應:「生活的根本目標,乃自然地存在於每個人身上。每個人都渴望擁有人性正當的尊嚴、道德的完善、存在的自由表現,以及凌駕存在世界的超越意識;在真實中生活,作為人類強加的境遇的一種反抗,乃是企圖重新掌握自己的責任感。」
怎樣「重新掌握自己」?首先是認知甚麼是「真實」。真實的香港,自然不是被加工凌遲這一個,對此全世界、包括北京,都一清二楚。
在過去三十年,無論回歸前後,香港民意的「六四黃金比」一直非常牢固,無論怎樣威逼利誘,少數派(又名建制派、「忠誠的廢物」)始終是少數派。而且這裏的「六成」,只是「泛民」基本盤,從反送中運動的二百萬人遊行可見,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反對的光譜可以包含中間、淺藍、與及另一極的獨派,甚至包括了商界和溫和建制陣營,足以涵蓋香港人口80%。以香港的總人口,以及絕大多數僱主都是政府、中資、商界的事實,居然出現二百萬人的反政府遊行,這比例在全世界首屈一指,真實的香港人怎樣思考,一覽無遺。
恐怕這也是北京失去耐性、和對全體香港人的信心,決定來硬的一套的原因之一。
但真實的香港,和真香港人的思維模式,怎可能因為《港區國安法》而瞬間改變?對此,其實北京同樣一清二楚,卻以為可以通過嚴刑峻法、旁門左道,令人變得沉默,就像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這自然不是「活在真實中」,面前的城市,只是根據一國模式管治的「南深圳」,不是真香港。在不真實的新香港,未來確是沒有機會,彰顯真正民意的:
1. 二百萬、一百萬、五十萬人大遊行?十萬人六四晚會?一律不可能再舉行,主辦單位會被指犯《港區國安法》,參加者也會被拘捕或篤灰。未來的大遊行,只有慶回歸、撐政府、反美帝,動輒被官方報導為「過百萬」。
2. 聯署表態?越來越難,日後恐怕連校友會、專業團體都要經過政治vetting。「支持」政府的聯署,卻可以不斷灌水,加上他們限聚令下也可以擺街站,「民意」看起來,絕對一邊倒。
3. 日後的選舉,直選的重要性大降,反對派變成中國八大「民主黨派」,正常人的投票意欲不再存在,另一方卻全力動員,這就是證明「民意逆轉」的好機會。就算繼續投票,當「選委欽點議員」和紫荊黨變成執政黨、民建聯變成「忠誠反對派」、民主黨也要堅持「擁護國安法、支持共產黨」才能參選,議會和民意,已互不相關,伊朗、北韓式99%支持政府的選舉結果不是夢。
4. 沒有了三權分立,媒體第四權監督?九成媒體都已歸邊,從有線、Now等近況可見,連從前的擦邊球都不再存在;香港電台變成人民廣播電台速度之快、手法之粗暴,更令人吃驚。剩下那一成,只有辦公大樓隨時被國安法充公的《蘋果日報》,與及海外媒體,後者卻不知哪一天在香港被屏蔽。
5. 不是還有民調麼?但同一道理,民眾要麼擔心對民調講真話,被秋後算賬;要麼正如研究民調的李立峯教授所言,覺得反正香港已死,連對「新香港」也不再認同。加上很多香港人離開,有公信力的民調機構被打壓,建制民調機構卻越開越多,民調結果也會逐步向政治正確方向移動。
6. 本來網絡民意和現實不相上下,但《港區國安法》通過後,大多數淺黃、淺藍評論員都已自我噤聲,因為他們大多有穩定工作、社會地位和資產,也是最容易被打壓的一群。一般網民連分享、比like,也擔心被起底、舉報,可能就這樣失去工作,真實資訊的流通,自然大打折扣。另一方面,在數十億維穩費下,深藍、深紅「網媒」、KOL鋪天蓋地;另一極標榜犬儒、事事放負、使用假名、散播陰謀論去迎合演算法的聲音,此消彼長下,卻會更常見;兩者對建構犬儒,殊途同歸。結果網絡世界,只會比已經很不真實的現實世界更虛假。
7. 到了最後一著:中國的「社會信用評級系統」在香港正式實施,全天候的大數據監控,全方位的CCTV,網絡世界一言一行的實名追蹤,任何地方都有安心出行一類藍芽…… 那時候,還能有雜音麼?
幾年後,南深圳市長可以振振有詞說:一切已經步上正軌、人心回歸,「一國兩制」空前成功。但這是真實嗎?正如哈維爾說:「因為當權者作了自己的謊言的俘虜,就不得不把一切都顛倒黑白。它篡改歷史,歪曲現實,虛構未來;它捏造統計數據;它假裝不存在一個無孔不入和無法無天的警察機器;它假裝尊重人權,從不迫害任何人;它假裝什麼都不怕;它假裝從不弄虛作假。人們毋須相信這一切神話。但他們不得不裝成篤信不疑的樣子,至少對一切都默許、忍受,隨波逐流。這樣,每個人都只能在謊言中求生。人們不必去接受謊言,他們承受在謊言中和與謊言為伍的生活,這就夠了。就是這樣,人們確認了這個制度,完善這個制度,製造了這個制度,(變成了)這個制度。」
然而,「活在真實中」,依然是可能的,大前提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要知道甚麼是真實,也要對真實的理念堅持。在日常生活,我們知道窗外的南深圳是虛假的,但回到家中、或任何能安全控制的地方,那就是回到香港。不少自由派中國人,在大陸也是這樣生活的,例如早前訪問了來自上海的《端傳媒》前總編輯張潔平,她建議香港人從最微小的日常生活堅持,從一個一個人的真切交流和支援開始,三個人的棋社、光復街道委員會、堅持衣食
虛假資訊例子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香港行政會議成員、新民黨主席葉劉淑儀表示,作為今年二月第一批與包括特首林鄭月娥等,率先接種科興疫苗,在日前抽血檢查中,發現體內的中和抗體已呈陰性,即半年後疫苗已經失去效用;一如八月時立法會議員田北辰,指二月時在北京接種兩劑中國國藥疫苗,亦同樣發現抗體已跌至邊緣水平。從這兩例子發現,兩隻中國的滅活疫苗,即使在權貴身上,也大約只得半年效力,令人質疑,不但需要再打第三劑疫苗,而且早期打了疫苗的數字,根本完全不可靠。
親政府陣營不斷叫人打科興,如民建聯主席李慧琼在一月在立法會聲稱擔憂「中國人打外國疫苗會水土不服」,又或者親政府專家聲稱「科興副作用較少」,令長者群更喜愛打中國疫苗;然而長者打疫苗的數字卻一直最低,而即使打了隔半年後又會失去抗體,那麼政府就算「無了期」谷針,以這樣的打針速度計算,再認真扣除「失去抗體過期接種疫苗」的數字,根本就永遠都無法令多數人士已接種疫苗,以達成「群體免疫」。
政府明知而故犯,不去改用更有效的疫苗,繼續包庇「外國疫苗會令中國人水土不服」的虛假資訊而不作澄清,再繼續把已失效的疫苗接種數字,計算作幾多成「已接種」的數字,完全就是自欺欺人,所謂「篤數」的作大。
虛假資訊例子 在 國際狗語日報 X 百靈果News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最近一份調查證實 「中共官媒」和「香港親中媒體」藉由 #大馬的主流中文媒體,向馬來西亞輸入假新聞、打資訊戰!
《当今大马》從2019年6月9日(第一場反送中遊行)到2020年3月,在384個馬來西亞公開網頁,搜集了一萬多個含有反送中相關字眼的貼文,去比對 #是否有虛假或誤導性內容,並追蹤 #貼文來源和傳播途徑。
結果發現 #馬來西亞 本地的主流中文媒體在報導 #反送中 新聞時,會直接轉發中共官媒或香港親中媒體的內容,再藉由 #社群平台 擴散出去。
最有名的例子是之前《#环球网》報導香港有校車被黑衣人丟汽油彈,官媒下標「暴徒恐嚇警察子女」,而大馬媒體在轉發這條新聞時,又加上「小朋友命悬一线」的聳動字眼,以此加深閱聽人「反送中=黑衣人=#暴徒」的負面形象。
另外這份調查很酷的是,除了揭露《凤凰网》、《新华社》、《中评社》、《环球时报》和CCTV等官媒傳遞假訊息,還討論了 #反中共媒體(like 大紀元)在反送中期間不斷輸出假訊息攻擊中國政府。雖然聽他們罵中共很爽,但假新聞也是滿多的喔!
套一句Ken以前說過的話,當你看某個媒體被戳到G點時,該思考一下消息來源的真假,以及是否有加料的可能~這年代 #媒體識讀 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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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來源:https://pages.malaysiakini.com/hk-misinfo/en
虛假資訊例子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別想擺脫書:書永遠不死》艾柯&卡里埃爾對談錄
* 這是一個對談。
對談雙方艾柯&卡里埃爾,一位是百科全書式學者、作家,另一位是傑出的編劇,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得主。
他們都是愛書人、藏書家,海闊天空聊談由書延伸的種種話題。
詩人海涅有一句廣為流傳的話:在他們開始燒書的地方,他們最終會燒人。
書,永遠不該死去。
⋯⋯⋯⋯⋯⋯
卡里埃爾: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種趨向:收藏技術竭力淘汰的東西。
我有個比利時朋友是電影編劇,他在地下室放了十八台電腦,就為了可以看從前的影片!
所有這一切都說明,沒有什麼比永久性載體更曇花一現。我們還能讀一本五個世紀以前印刷的書,卻無法看一張只不過數年以前的電子錄影帶或LCD老光盤。
除非把舊電腦都留在地下室。
卡里埃爾:真正令我震驚的,在於當下的完全消失。我們從未如此著魔於仿古風尚。過去在全速追趕著我們,很快我們就要服從前一季度的時尚。
未來永遠不確定,當下卻漸漸在縮短和退避。
艾柯:現在的消失,不僅因為從前持續三十年的時尚如今只持續三天。這同樣與我們講到的事物的過時有關。從前,你花幾個月時間學騎自行車,一旦學會,這就成了一件終生有效的家當。如今,你花兩星期學用一個新的電腦程序,等你漸漸能操作時,更新的程序又出現了,你不同意也不行,手機軟體會強制更新。
因此,問題不是集體記憶的喪失。在我看來,這更像是當下的不穩定。我們不再活在一個平和的現在之中,我們只是沒完沒了地為未來努力做準備。
卡里埃爾:我們處於運動、變化、更新和轉瞬即逝之中,矛盾的是,正如剛才所說的,我們的時代卻是一個越來越長壽的時代。
我們的祖父母的一生顯然要比我們的短暫,但他們始終處於恆久的現在之中。
我叔叔的祖父從前是個鄉下業主,他在每年的1月1日為來年整理賬目。前一年的賬目基本預示了下一年的狀況。什麼也沒有改變。
03
艾柯:記憶具有雙重用途——無論個人的記憶,還是集體的記憶(即文化)——一是保存某些數據,二是讓那些沒用並有可能充塞我們腦袋的資訊沈於遺忘。
一種文化若不懂得過濾過去幾個世紀的遺產,就會讓人想到博爾赫斯在《博聞強記的福內斯》中的人物福內斯,那個能記住一切的記憶專家。
但這恰恰與文化背道而馳。文化,是所有從此消失的書和其他物件的墓園。
卡里埃爾:如果借助在網上搜尋的資料,我們在邏輯上必須覈實這些訊息的可靠性。網絡工具讓我們方便地找到一切假訊息,真實的和不真實的,但事實上也讓我們陷入某種極端的困惑之中。我想,有關安貝托·艾柯的網上訊息一定充滿謬誤,至少充滿不確定性。
艾柯:當某某研究院的某先生出版克萊蒙梭或柏拉圖研究著作時,我們應該相信,他提供的資料確切可靠,因為他一生都在圖書館裡覈實這些來源。然而今天,某先生很有可能從網絡獲取資料,一切都變得不可靠。說實話,這一切早在網絡之前就已存在。個人記憶和集體記憶,本來都不是過往事件的真實寫照,它們只是重構。
05
卡里埃爾:你和我一樣知道,國家主義的約束在何種程度上歪曲了我們對某些事件的看法。直至今日,歷史學家們還常常屈服於本國公開或隱秘的意識形態……阿塔蒂爾克命人改寫土耳其歷史,聲稱早在羅馬時代,土耳其人在羅馬人入侵以前就在土耳其生活了幾個世紀。
諸如此類的事情處處都有……我們即便想覈實,又上哪裡覈實呢?
我們一般認為,土耳其人事實上來自中亞細亞,而現今土耳其的最早居民沒有留下任何書寫遺跡。怎麼辦?
06
艾柯:如果記憶像一張軟體,人到五十歲就會得阿爾茨海默症。遠離阿爾茨海默症或其他各種老年痴呆的方法,就在於持續不斷地學習,比如每天早起背一首詩,做各種智力練習,甚至字謎或者變位構詞遊戲。
我們這一代人在中學還必須背誦詩歌。但接下來的幾代人越來越少這麼做。熟記的過程其實就是在訓練記憶力和智力。今天,我們在某種意義上已經不是非得這麼做不可,但我們恰恰要強迫自己進行這種日常練習,否則就有過早患老年痴呆症的危險。
卡里埃爾:我恰好還記得一句引文——我的記憶剛剛夠用——「我還記得一個擁有非凡記憶力的人,但我忘了他都記住些什麼。」也就是說,我只能記住遺忘。這樣一來,我想我們的交流有助於區分法文中的「知識」(savoir)和「認識」(connaissance)。
知識塞滿我們的腦袋,卻不總是有用。認識則是把一種知識轉化為生活經驗。
07
卡里埃爾:我們的歷史書的書寫往往從民族主義傾向出發,從短期利益出發,從這兒那兒感受到的意識形態的選擇出發。
任何關於法國大革命的歷史都不是清白無辜的。丹東本是19世紀法國那些歷史學家們的偉人,到處可見丹東像和丹東街。後來他失寵了,被證明墮落了,廉潔的羅伯斯庇重新獲得青睞,受到阿爾貝·馬蒂埃等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的大力支持。於是在法國的某些左派社區有了幾條羅伯斯庇爾街,在蒙特伊–蘇–布瓦甚至有了一個羅伯斯庇爾地鐵站。
明天又會是誰?又會有什麼動靜?
08
卡里埃爾:我們全都受著過濾的教育,這種過濾早在我們之前就已完成。正如你所說,這是一切文化的本質。不過,我們不該禁止對這樣的過濾發出質疑,事實上我們也不缺乏這類質疑。舉個例子。在我看來,除了蘭波和波特萊爾以外,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均默默無聞。他們是17世紀初的巴洛克詩人們,布瓦洛和其他古典詩人曾對他們施加了致命的打擊。他們的名字是讓·德·拉塞佩德、讓–巴普蒂斯特·夏西涅、克洛德·霍皮、皮埃爾·德·馬爾波夫。我有時會背誦他們的詩,但這些詩人的作品只有古本,也就是他們在世時的版本,非常罕見,極其昂貴。這些詩幾乎沒有再版。我堅信他們屬於最偉大的法蘭西詩人之列,遠遠超過拉馬丁、繆塞,儘管後兩位的作品作為法語詩歌典範而暢銷不衰。
09
卡里埃爾:偉大的俄羅斯小說家們相互通信,甚至和他們的法國同行保持書信往來,比如屠格涅夫和福樓拜。一個作家若想避免被過濾,那麼他最好聯合、參與某個小群體,而不要保持孤立。
艾柯:莎士比亞之謎在於,人們不能明白,為何單單一個演員就能創造出如此天才的作品。有人甚至推想,莎士比亞的戲劇可能出自培根之手。但是不對。莎士比亞並非孤單一人。他生活在文大學者圈中,和其他伊麗莎白時代的詩人們保持密切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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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爾:在古老的文化傳統裡並不存在對偉大創作者的膜拜。不計其數技藝超凡的古代匠人進行創作,卻從未在他們的作品上署名。他們從不把自己視為、也從不被人視為藝術家。
艾柯:他們也沒有創新的概念,這是西方的標誌。在某些文化傳統裏,「藝術家」(artists)的野心只是極為忠實地重複同一種裝飾圖案,並把前輩教下的技藝再傳給學生。他們的藝術即便有變化和差異,我們也察覺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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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爾:佛里茲.朗還為人所知,至少電影愛好者們記得他的《殺手M》。但其他幾位呢?過濾,正無情、無影地全面實施,甚至電影學校也一樣,這由學生們來決定。突然,某位「被過濾的」導演重新現身。因為他的某部電影在這裡或那裡放映,並造成轟動。因為新出了一本關於他的書。但這總是極其罕見的。
我們幾乎可以說,電影一旦開始走進歷史,也就走進遺忘。
卡里埃爾:突然之間,活力不再,導演老去,演員也是,作品被不斷重複,某種精髓的東西正在喪失。義大利電影一去不復返,儘管它曾經在世界電影名列前茅。
這讓我們笑、讓我們顫抖的三十年,如今還留下什麼?
費里尼始終讓我心醉神迷。安東尼奧尼一直讓我心懷敬佩。你看過他最後的電影短片《米開朗基羅的凝視》嗎?這是有史以來最美的一部電影!安東尼奧尼在2000年拍攝了這個不到十五分鐘的短片,片中沒有任何對白,他有生以來第一回把自己拍進電影。我們看見他獨自一人走進羅馬的聖·皮埃爾·奧里安教堂。他緩緩走向教皇尤里烏斯二世的墳墓,整部電影就是一個沒有對白的對話,是安東尼奧尼和米開朗基羅的摩西像的相互凝視。我們一直在探討的問題——我們這個時代特有的自我展示和言論表達的瘋狂,毫無來由的焦慮躁動——全被否決在影片的沈默和導演的凝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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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爾:如今唯一還保持手寫的東西————是醫生的藥方。手寫信消失將造成一整個行業的消失。
筆跡學,代人寫信,手稿收藏者和商人……使用電腦讓我懷念草稿,尤其那些對話場景的手稿。我懷念塗抹的槓子,刪改的字句,最初的混亂,向各個方向發射的箭頭,它們標誌著生活、運動和依然困惑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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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爾:在那些艱難的歲月裏,書籍處處輕易地得到傳播,它是一種挽救文化的工具,正如在古羅馬帝國末期,有些知識份子隱退到修道院裡,抄寫一切他們可以從正在衰敗的文明中輓救出來的東西,他們感覺到它將要分崩離析。
這種現象發生在所有文明陷入危難的時代。
可惜的是,沒人採取這一方法來挽救電影。你知道在美國出版的一本書嗎?書名很漂亮,叫《消失的電影攝影集》。那些電影只剩幾張劇照,我們必須從這些劇照出發,重新建構電影本身。這有點兒像那個伊朗書籍裝訂師。不僅如此。把電影改編成小說,就是說把電影提煉成帶插圖的書,這種做法早已存在,可以追溯到默片時代。這種改編自電影的書有一部分保存了下來,而電影本身卻早已消失。
書比電影更長久,儘管書的靈感來自電影。這麼說來,電影也有考古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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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柯:從那以後,這本書每次重新出現在拍賣目錄裏,我都會去查看,書價再也沒有回落過。這樣的價格,讓書再也不可能落入真正的收藏者手中。
卡里埃爾:它成了一件金融產品,一件商品,這很可悲。收藏家,也就是真正愛書的人,往往都不是特別有錢。書一旦變成可以賺錢的物品,貼上「投資」的標籤,有些東西就丟失掉了。
艾柯:必須強調一點,古籍已不可避免地走在消亡的路上。我要是擁有一件珠寶珍品,或甚至一幅拉斐爾的畫,在我死後我的家人會賣掉它。但我若收藏書,一般會在遺囑上註明,既然我花了一輩子把它們收集在一起,也就不希望它們將來被拆散。這樣一來,這些書要麼只能捐給某個公共機構,要麼通過佳士得拍賣行賣給一家大圖書館,一般會是美國圖書館。從此,這些書就永遠地從市場上消失了。在每任擁有者去世的時候,鑽石都會回歸市場。至於印刷初期珍本,從此只能在波士頓圖書館的館藏書目上看到。
艾柯:永遠也不可能。因此,除了所謂的投資者造成的破壞以外,每一冊古籍都變得越來越稀罕,也必然地越來越昂貴。至於年輕一代,我不認為他們喪失了對珍本的愛好,我倒是懷疑他們是否曾經具備這種愛好,既然古籍的價格總是遠遠超過年輕人的購買能力。話說回來,一個人若真的感興趣,也不一定非要花很多錢才能成為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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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埃爾:愚昧往往接近謬誤。
對愚昧的興趣促使我關注虛假的研究。這兩條道路完全被傳統教育所忽略。每個時代既有其真理的一面,也有眾所周知的愚蠢的一面,極大的愚蠢,然而傳統教育只負責教授和傳播真理。
從某種程度而言,愚昧被過濾了。是的,確實有「政治上正確」和「理智上正確」之分。換言之,有一種所謂的好的思考方式,不管我們願不願意。
艾柯:虛假並不一定是愚蠢或弱智的表達方式。虛假就是一次謬誤。違心地行事,就是言與知相悖。
人們一直都在真誠地犯錯。
謬誤橫貫人類的歷史,這不算壞事,否則我們就成了神.....托勒密真的相信地球靜止不動。在托勒密身上絲毫沒有弄虛作假的成分,隔著歷史來看,這只是一個謬誤的知識罷了。
卡里埃爾:我有很多年沒回到這些問題上了。但我再次感到震驚,研究愚蠢問題是如此讓人興奮。
不僅因為愚蠢引出書的神聖化問題,還因為愚蠢讓我們認識到,我們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說出類似蠢話。我們總是處於說傻話的邊緣。
我再讀一句夏多布里昂的話,他評論自己一點都不喜歡的拿破侖:「其實,他就是一個戰爭大贏家,除此之外,任何將軍都比他能幹。」
艾柯:當我們決定談論愚蠢,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們在向人類這一半天才、半愚昧的造物致敬。
而當我們漸漸臨近死亡——正如咱倆的現狀——我們開始覺得愚蠢勝過美德。
卡里埃爾:在研究愚蠢問題時,我們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自己是傻瓜。顯然,我們不可能把別人當成傻瓜自己卻不受懲罰。
我們最終會意識到,別人的愚蠢恰如一面鏡子朝我們張開。
一面永久、精準、忠實的鏡子。
卡里埃爾:我們的精神都有些狂熱。我們收藏的書全都見證了我們的想像令人眩暈的程度。一邊是不著邊際的妄想和瘋狂,另一邊是愚蠢,想要區分這兩者尤其困難。
艾柯:我們可以強調文明的各種進步,這些進步極為顯著,並且涉及在傳統中毫不相干的各個社會範疇。但與此同時,愚蠢也越來越多。
從前的農民不說話,並不是因為他們愚蠢。受過教育也不一定意味著智慧。
不。今天有這麼多人渴望被人聽見,致命的是,他們只被人聽見了他們自己的愚蠢。
從前的愚蠢沒有爆發,不為人所知,今天的愚蠢卻肆意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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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柯:我承認,我直到四十歲才讀了《戰爭與和平》。但我在閱讀以前就瞭解這部小說的精髓。你剛才提到《摩訶婆羅多》:我從沒讀過,雖然我收藏了三種語言的三個版本。誰從頭到尾讀過《一千零一夜》?誰真正讀過《愛經》?
但人人都在談論它,有一些還加以實踐。這個世界上充滿我們沒讀過卻幾乎無所不知的書。
問題因此在於,我們是怎麼知道這些書的?巴亞爾說他從沒讀過喬依斯的《尤利西斯》,但他打算向學生們講解這部小說。
卡里埃爾:說到我們書架上那些沒有讀過並且永遠不會去讀的書,很可能每個人心裡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只是暫時把它們放在一旁,我和這些書有個約會,不過是在以後—很久以後,甚至來生。
有些垂死的人感到自己大限已到卻尚未讀過普魯斯特,這樣的哀嘆實在讓人受不了。
艾柯:當有人問我是否讀過這本或那本書時,我出於謹慎總是這麼回答:「您知道,我不讀書,我寫書。」這樣一來,所有人都會閉嘴。但有時還會有人堅持不懈地提問。「您讀過薩克雷的小說《名利場》嗎?」我最終屈服了。連續三次我試著讀這本小說,每次都半途而廢。
—-文章來自於本書部分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