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號 星洲日報
人間情味

陳佩珊 發酵生命尊嚴（下）

從台灣取經

上一期說到陳佩珊負責創建為弱能人士提供就業平台的社企品牌『愛烘焙』（ibakery）。『愛烘焙』的故事，要從2002年說起。當時東華三院想發起一門可以讓黃竹坑復康中心院友自給自足的生意，便開始策動改變。牛刀小試是在香港仔設立蔬果加工和批發服務，為弱能人士提供就業機會，成效不俗，令機構進一步構思下一步的舉動。『當時，我們看到台灣以麵包烘焙作為心智障礙、身體殘障人士的職業依歸做得非常成功，便想不妨在香港一嘗試！於是，在黃竹坑的復康中心另闢了800尺的空間作為培訓中心，挑選出適合的朋友進行培訓。』陳佩珊在不急不緩的語調中追溯：『2007年我們成立了樂群麵包工坊，那時樂群社會服務處的一個支線，也是『愛烘焙』的前身。在樂群那裡累積一定程度的營運經驗，我們在2010年正式遷入堅尼地城的現址，差不多同時成立了café、輕食站等業務，堅尼地城烘焙廚房（港人簡稱『餅房』）的出品，都會供應到這些門市。』

培訓身／心殘障的朋友，跟培訓普通人自然有所不同，所需時間更長，也更要靈活調配：『一般上，培訓中心會花三至六個月時間作訓練，而他們正式投入餅房的工作，則要一兩年才會真正上手。』陳佩珊表示，還要應運個別能力來分配工作：『有的員工只能做好某個部分工作，就只能讓他專注在那項工作上。導師需要花許多心思和時間去觀察的溝通。』『即便是有心智障礙，他們還是會有人性化的一面，也會為了自己做多了，他做少了覺得不高興，這時候就要花很多精力、時間去溝通，讓他明白。』陳佩珊笑說這些餅房相處的點滴。

他們的獨立…..

愛烘焙名聲漸隆，當中豎立的，不止是一個品牌，而是一個希望。『現在不時有家長，來到麵包鋪或餐廳，為家中殘障的子女找工作，我們也會酌情處理。』陳佩珊說愛烘焙的門戶並不限制於自家復建中心的院友，有時候也經由社工轉介、或者毛遂自薦的途徑聘請員工。『最主要還是看對方的條件是否符合我們的主觀願望。』

活在非主流的世界，然而，活著的自我感覺良好，原來是世界大同，並無二分。跟旗下殘疾員工相處多時的陳佩珊觀察到，儘管殘疾員工對於『存在價值』並不是以我們的語言去詮釋，然而，他們也需要他人鼓勵、贊賞、肯定來建立自信。『跟你我一樣，他們發現在工作上會被人讚，被人讚完很開心，就會自動自發爭取工作表現，繼續追求這種滿足和快樂。』感受便是一種共同語言，能夠同理，已勝過千言萬語。

有了愛烘焙這樣組織健全的平台，弱能人士有渠道一展所長、有能力賺取收入、可以強化自理能力，是一連串積極美好的骨牌效應。作為領導人之一，陳佩珊深知做飲食，味道永遠是吸引客人的要素，『雖然愛烘焙打著社會企業的旗幟，但你不能要求大家出於愛心來光顧，一兩次可以，長期之下絕無可能。所以，愛烘焙對於麵包、餅乾素質的把關十分嚴謹，除了有特定的團隊會研發新口味，我們也聘請台灣著名的無添加麵包大師王傳仁老師定時過來授課，為員工增值。』
陳佩珊坦言，品牌一開始是希望做高端的歐陸式麵包，然而經過探討，發現歐陸式麵包所需掌握的技藝，不是弱能人士的能力所及，所以另尋出路，後來在別人介紹之下，認識台灣的王傳仁老師。『王老師做麵包的核心是：天然無添加，自己能放進口的，才做給人吃。這跟我們做社企所需要的品牌理念和路線非常吻合，就找上了王老師。王老師對我們也非常支持，甚至為我們篩選麵包食譜，省去繁複工序的麵包，讓弱能員工更容易學得上手。』

餅房裡的和諧

走進『愛烘焙』店鋪後半部的餅房，馬上就被裡頭輕鬆愉快的工作氣氛感染，忽有小悟：東西好吃，跟這股開心的正能量不無關係。員工比例中，非弱能人士佔三成，是日值班的麵包師鄭家賢是其中一位，他說，跟弱能同事共事相處，並無異樣，反而特別開心，因為他們都是孩子心性的一群，舉動特別可愛。餅房內負責為麵包作最後把關，看爐火的大師兄志城，不太喜歡說話，但做事令人放心。他是這裡第一位輕度智障的員工，非常有責任感，『他初來上班的時候，因為怕遲到，很早就出門，五點半來到，在附近的公園呆坐整個小時，到了六點半有人來開門才開工。』陳佩珊笑說：『後來，他才慢慢調整了，掌握好起床和出門的時間，不至於坐在公園呆等。』不過，這樣的責任感，還是令人很感動啊。除了看爐火，志城還要補充冰箱裡的材料，每一次的補缺，他都妥善地做提貨紀錄。

榮新呢，是個輕度智障兼自閉症患者，個子矮小，臉上常常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他能獨當一面地發麵團、做麵包，佩珊說他做事的專注能力很高，情緒平穩，所以公司也特別提攜，幾個月前還派了他到日本京都學做綠茶曲奇，很了不起！

還有自閉症患者陳詩敏，大家暱稱她做敏敏，問她最擅長做什麼？她開懷地說：『打QQ ball！』原來，她最喜歡就是做黑芝麻核桃軟球，俗稱QQ ball。其實敏敏繪畫很有天分，品牌的紙袋、餅乾盒上的繪圖，便是出自她的手筆，於是公司重點栽培她的美術天分───『她現在比起其他員工多放一天假以便上繪畫班，不過，在很早以前，就要每天都跟她重復說，會有這樣的安排。如果我們忽然跟她說，她無法馬上適應過來，會拒絕接受。』陳佩珊解釋，這就是跟弱能員工溝通方式的不同之處。『試過有位員工，老是在看一幅畫裡頭的螺絲，問他為什麼？他又說不出來。之後，耐心跟他溝通，才能明白他正處於焦慮的狀態，可是不會表達，所以反映在舉動上。面對弱能人士，我們可以從這些細節去觀察、去瞭解。』同樣是人，裡頭裝載的世界卻可以完全不同，唯有愛與關懷，能將不同世界聯繫起來。

每一個人，都需要活著的尊嚴。在『愛烘焙』一班先天能力有所局限下但依然發揮著個人力量去活出生命尊嚴的員工中，不禁另有所悟：人們常抱著一種心態，自覺要幫助、包容他們，其實已在預設立場中，失卻了平常心去看待。陳佩珊說，近年有兩次在路上，遇見她20年前大學剛畢業，擔任社工時輔導過的邊緣少年，分別是一男一女，都是他們主動上前來相認。『我們站在路上話當年一番，發現他們都能坦然面對以前年輕做過的荒唐事，證明已經過去了、也被處理好了。其實，當時我是很為他們感到擔心的啊！』陳佩珊說，這些年走過的路，讓她很能體會，也是念茲在茲的：每個人都有內在的小宇宙本能，去解決自己的問題；不管那是誰，要全然信任，每個生命都會有他的出路。（完）

圖解：

6&7. 患有輕度智障和自閉症的榮新（黑衣者）是店裡被點名栽培的員工之一。備受家人寵愛的他，當公司想要跟他簽下聘書，媽媽甚至擔心他工作會辛苦而一度猶豫呢！結果他上班上得很開心，表現又出色，數月前還被公司選中送去京都學藝做綠茶曲奇，產品推出以後，在坊間口碑非常好。

8. 『愛烘焙』門市的麵包產品，相當多樣化，強調天然無添加，所以保質期限短，要趁新鮮食用。

9&10. 自閉症患者敏敏，烘焙做得好，藝術天分更高。陳佩珊說，為了栽培她的藝術天分，公司不得不『放手』讓她每個星期多放一天假去學畫畫，『店裡少了一個出色的員工幫忙，運作也會有少許影響啊！雖然捨不得，但還是要為她的天分著想！』品牌包裝的設計，都是採用敏敏平日的繪畫作品，這是最新的聖誕節產品包裝。

11. 陳佩珊說，經營社企，要懂得平衡營運壓力，掌握可持續經營的核心理念，以共融社會為目標，『我們是做服務而不是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