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備考，就想到那年晚自習前總是和她吃飯。下課後我總會站在她班級外張望，她班上的同學無論是否真的熟識我，只要看到我的身影在窗外，就會叫喚她的名字。然後她會中斷某場談話或是打鬧，轉過頭來，微笑。像剛好看到一朵花盛開的過程。我很喜歡那個短暫的瞬間，讓我以為自己可以是別人的晴天。我曾問過她，我令人喜歡的特點在哪裡，她也反問了我同樣的問題，最後我們都給不出答案。後來才明白，其實這個問題就是解答。 ⠀⠀⠀⠀⠀ 而我們每天僅有的難題，就是決定晚餐該吃什麼，她是有主見的人，而我是隨和的人，我們之間便沒有多餘的架可以吵，她喜歡巷口正對出去的那家麻辣滷味、她吃水餃也不太加醬，和我一樣我都記得，那些細微的嗜好，都成為了在記憶裡尋路的記號。晚餐後我們會在教室旁的迴廊間靠牆而坐，直到警衛或是同學來催促，才前往集中自習的大教室。教室在行政樓的五樓，樓上還有六樓和七樓，假日的時候，我們常坐在樓上的階梯吃早餐，說一兩個小時的話，多半是共通朋友的瑣碎小事、社團生活的舊事，或僅只是上一次考試結果如何。或是親吻。之前曾送過她一雙白色經典款的帆布鞋，後來在樓梯間說話的時候，總是盯著它看，想到有人說，送戀人一雙鞋就象徵著要趕她走，我一點都不信，只是覺得她適合。 ⠀⠀⠀⠀⠀ 那時理應接近夏天，卻沒有一併把蚊蚋孳生的煩躁與悶熱黏膩感給記著，也沒記得過分的蟬鳴或午後暴雨，每一天彷彿都井然有序，所有的陽光也都是溫和的。甚至連備考的壓力與焦慮都被摘除了，我只記得我買了第一隻智慧型手機後，她很常借去用；記得午休時我們常常共聽耳機，她會輕輕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我總是努力學著更細心一些，不讓它滑落。她的手心很軟，像盛夏的浪花，我們沒有閒暇去碰觸的浪花。 ⠀⠀⠀⠀⠀ 當時牽手還是一種請求，並不完全僅是表徵。我們都仍不放棄去完成心目中理想的感情模樣。 ⠀⠀⠀⠀⠀ 我們的考區不一樣，可以脆弱地說，最謹慎重要的一刻，我們是失去對方的，僅能傳幾封簡訊互相打氣。儘管整段考試的過程，我都異常平靜。在每個科目間的休息時間，我並不複習參考書，只是想像著她若是在身旁，會緊張地抓著我的手臂上下振，咕噥著類似「快要開始了！」的話語。快要結束了。在最後一科的倒數幾分鐘，我的心裡驀地響起這句話，但並不確知真正的意思。直到後來分發結果公佈：我們不同學校，雖然都在台北，仍相隔一段距離。雖然那也稱不上什麼難事。 ⠀⠀⠀⠀⠀ 其實我們根本沒一起填幾個重疊的學校，有時我甚至覺得巨變的預感，早在第一次我們討論起志願時，就已經降臨了。也許那個當下內心就已經昭告毀滅了，和害怕距離、匱乏自信的自己一同毀滅。但卻還是繼續走下去。那就是長大之前嗎，如此相信生命，不會帶有太多質疑；相信不停向前走就會有解答，以及自己該走的路。也如此地束手無策。 ⠀⠀⠀⠀⠀ 「所以我令人喜歡的特點到底在哪裡？」後來仍然想問這個問題，只是想要知道，我哪些特點再好，都沒辦法勝過命運。 ⠀⠀⠀⠀⠀ 聽說七八月是分手潮。我記得才剛考完的某次出遊，她曾這麼說。情侶提這件事總是艱澀的，好像演示著，我們會不會即將有一場災難來臨，同時也迫切地問著，你不會吧、你不會吧。我沒有回應，放任時間將這隱藏的問句一點一點擴大，直到我們無法認出彼此。 ⠀⠀⠀⠀⠀ 記得她說那句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所以如今我還是不知道，她的語意是在擔心，還是在預告。而已經結束過多少遍的夏天，也早就無法再反駁了。 ⠀⠀⠀⠀⠀ ──〈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