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不相信魔法的人，是永遠不可能發現它的。」 ⠀ ⠀ 前一天剛抵達但尼丁，南半球的南島的南方，港闊水深的大港，蘇格蘭人移民最初居留建設的城市。我們晚餐時間才抵達港濱不遠處的車站，遠望能看見一艘貨輪停在港內，卸下的各色貨櫃已經堆在碼頭上，彷彿巨型積木。 ⠀ ⠀ 這是我從未來過的城市，但僅僅是「港」的身分就讓我覺得熟悉，甚至有些親密。港口比我想像的更大，港旁都是丘陵，使港在視覺上更富有力量。沿著港測，有公路和鐵路直抵港的深處。整個港區有些空曠，人車顯得渺小，彷彿小小的指尖，一點一點在遼闊的臂彎裡前進。 ⠀ ⠀ 天氣冷鬱，雖然步調緩慢，但所有人似乎都清楚知道自己要去哪裡。我們選定的餐廳就在港一個僻靜的凹陷處，抵達時天色已開始細細轉暗了，顏彩滲入天空與水中，煙霧一樣摸索著光譜上曖昧不明的秘密位置。餐廳外看見一對老夫妻並肩小立的身影，太太要拍下此刻的港，先生傾身一起注視觀景窗。恬靜迷人的畫面，彷彿時間的暫停之術。老後的眼睛，看見的是怎樣的生活呢？還能像年輕的時候一樣，不斷發現時間所賜與的禮物、施展的魔術嗎？ ⠀ ⠀ 夜宿但尼丁郊區，隔日出門去世界上最陡的鮑德溫街。建在丘陵上筆直的長街，完全未考慮使用上的不便。聽說是因為殖民時期的城市規畫者遠在歐洲定下了街廓十字型的模樣，不了解地形，竟也這樣蓋成了，而且現在兩側已建滿了家屋，全都有人居住。 ⠀ ⠀ 我們沿著街道往上爬坡，滿心生疑，誰會選擇住在這樣陡的路上呢？街長數百公尺，社區平凡，但靜美細緻，春花許多仍開著，夏日草木已非常茂盛，幾家門外有貓咪坐臥，幾家則漆了明亮色彩的窗門。街的盡頭接近山頂，路衝處繪了好看的壁畫、甚至擺放木頭長椅讓遊人能坐著眺望山下景色。在一個夏日有雨、冬日多雪的海港城市，這已經比理智的善意付出更多。 ⠀ ⠀ 雖然很難具體證明，但真能感覺這裡的人，是真心愛這個地方，努力想令它更溫暖迷人，並相信這麼做有其意義的。 ⠀ ⠀ 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發現了這一句話，「那些不相信魔法的人，是永遠不可能發現它的。」一戶人家在門外立了較鄰居稍大的郵箱，箱前設有小小的玻璃拉門，沒鎖，裡面擺滿了書，門的內側就印著這句話。箱子的四面和頂上都畫了可愛討喜的插圖，門的上下緣寫著好看的手寫字，「小人國圖書館」。 ⠀ ⠀ 我蹲在這個「圖書館」前，彷彿縮得小小的，變回孩童，一本又一本翻過這些書，小說，生活雜文，居家生活，還有其他種種。外文能力所限並不都能夠懂，但感覺已被拯救。 ⠀ ⠀ 上次這樣看待閱讀，或者其他熱愛的什麼，是哪時候的事呢？對街的貓咪曬完太陽，走到庭院所植的花叢中聞聞嗅嗅，翻肚躺下來，不為什麼的看著我。 ⠀ ⠀ 上次我這樣看著自己，又是哪時候的事呢？ ⠀ ⠀ 離開鮑德溫街，兜兜轉轉又去了奧塔哥大學，全紐西蘭第一間大學，英式建築風格。我沿核心地區的鐘塔周圍繞了一圈，穿過古老的建物群，所見皆是各種美麗腦袋裡的美麗構圖：地質博物館，劇場空間，學生會，文學院，我在圖書館前躊躇很久才進去，有些害羞，好像有點自卑的鄉下小孩不小心闖進了貴族的宴會，裝模作樣繞了一圈就出來。門外見兩隻海鳥，剛好降落下來，在館前走走停停，相互嘎嘎叫喊，像兩個充滿意氣的大學生，為了比如說相對主義與絕對主義、科學與神秘之類巨大的問題，不懈、滿懷得失心的大聲反駁彼此。 ⠀ ⠀ 真想念這樣的情境，但那已不是現在我能做的事情了。後來我們再去了八角廣場，聖保羅教堂，也走回但尼丁車站，並不寬闊的車站大廳裡昨日曾驚喜的遇見聖歌班演出，充滿信念的人聲合唱，像一隻大手碰觸我，彷彿令空間膨脹，傷害痊癒，時間靜止。但今天大廳裡只有稀稀落落的行人偶而穿越，此外，什麼都沒有了。 ⠀ ⠀ 還有太多感觸，但一時無法全部明白。只是幾次候車時短暫空閒下來，又想起鮑德溫街那不起眼的小書櫥。如果是我，我也想要自家門前有個這樣的小書櫥嗎？我希望自己放入什麼、又希望誰來取走哪一本書？ ⠀ ⠀ 如果說的是我所在的城市呢？或者如果，是我所在的身體、以及我所經歷的故事呢？ ⠀ ⠀ 但尼丁的行程結束了。耗去半日舟車勞頓，抵達已經完全變成觀光勝地的皇后鎮，中學到紐西蘭曾經來過，愛極這裡，但當時那個靜美的樣子似乎不復存在了，現在的皇后鎮幾乎是極限運動的樂園。天空中滑翔傘像遊隼一樣盤旋，地面上我們仰頭看，雖不一定喜歡這樣的城鎮變化，卻也不免露出純粹的欽慕和快樂。 ⠀ ⠀ 其實這樣很好，只是也隱隱有些困惑。不知道皇后鎮的人們希望外人怎麼看待皇后鎮。他們希望外人如我們覺得這裡美嗎？好玩嗎？除了美和好玩，他們自己想要的，是怎樣的皇后鎮？ ⠀ ⠀ 但尼丁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下次再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只是這時突然好想回去在那個小小的書櫥裡放入一張字條，問問書櫥的主人，也問問下一個「進入」圖書館的人。 ⠀ ⠀ 除了相信，那些最後找到魔法的人，是不是還做了什麼呢？ ⠀ ⠀ 擁有了魔法以後，重新再看平凡、一再重複的世界，他們，還能像但尼丁港深處那對臨港駐足的老夫婦那樣，願意站在好晚好晚的港邊等待，與愛人湊擠著認真去看小小的觀景窗，像看一本平凡的書那樣，只為了拍一張自己喜歡、也與自己親密相關的相片嗎？ ⠀ ⠀ ⠀ ⠀ ───〈但尼丁〉 ⠀ ⠀ ⠀ ⠀ #紐西蘭 #但尼丁 #皇后鎮 #NewZealand #Queenstown #Dunedin #travel #鮑德溫街 #Ot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