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很多時候,我並不完全肯定神的存在。
類似像無神論,但又有點不同。於是在做七的過程,我常常像是處在局外的角色,去看待這些步驟。這些繁瑣、被冠上寓意,但不見得真正有意義的步驟。
例如彷彿折不完的,無盡的紙蓮花及元寶、要早起做法會,卻也要熬夜守靈,還有聽法師演講之類等等。近幾年工作忙碌,講究邏輯跟效...
其實很多時候,我並不完全肯定神的存在。
類似像無神論,但又有點不同。於是在做七的過程,我常常像是處在局外的角色,去看待這些步驟。這些繁瑣、被冠上寓意,但不見得真正有意義的步驟。
例如彷彿折不完的,無盡的紙蓮花及元寶、要早起做法會,卻也要熬夜守靈,還有聽法師演講之類等等。近幾年工作忙碌,講究邏輯跟效率,但這兩者在這七天內幾乎不存在過。
題外話,第六晚時,法會的其中一個步驟是師姐帶著親屬繞靈堂跑,她邊跑會邊踢倒炭爐、摔破茶壺等,我則跟在隊伍後頭走。事後長輩問我為何沒跑,我說:我走一步的距離師姐要跑兩步,我跑起來是要把她撞飛出去嗎?(想讓師姐提早下班也不是這樣阿)
而跑完以後,師父披著袈裟,站在阿嬤的照片前、供桌後,面對著我們,按著手印、揮舞各種法器、時而誦經,時而灑水,但看在我眼裡,莫名產生阿嬤在法師背後嘴角上揚的錯覺,畢竟從那個視角看下來,我們就像一塊演出一部荒謬劇。
話說回來,雖然我不信神,但我自己心中有一個「能量說」,怕被當神經病所以我鮮少說這件事。很熟我的朋友知道,我不喜歡去大家所謂的「鬼屋」,我看不見,不是俗稱的陰陽眼。但是很多時候,我閉眼會感受到能量的流動。
我心中感受到的能量有不同顏色,去不妙的地方會感到不舒服,偶爾去廟裡拜拜,會有充分的正能量。你也可以說那就是我的信仰,偶爾也會遇到很豐沛且巨大的能量,但能量沒有名字跟形象,更像一種「氣」,所以我不會用神明去形容他。
今早五點起床,在海邊看完日出後,回到家裡準備重頭戲:阿嬤的圓滿七。上次我提到我失去感覺,另一方面,基於禮貌我安靜地配合每一個步驟。有點過於痲痹,但還不至於像喪屍,我平靜過頭地度過這七天。但是在家祭的時候,準備進行三跪九叩,一個眨眼的瞬間,我突然感受到一條巨大的光河,在我們膝下往前滔滔流動。
那個瞬間,我忽地大哭。
我覺得到外婆要被接走了,我感覺她就要乘上那幅流動。那個當下,我扎實地感受到,我要失去她了。我閉上眼,感覺光河的洶湧與湍急,能量之大衝擊著我的觀感,磕頭痛哭。那是相當溫暖的能量,對外婆或許是種祝福,但在那個當下,「失去」在我心中擴散。這七天我痲痹的一切突然湧上來,我第一次感到惶恐。就像目送外婆搭上往遠洋的船,但心中知道她不會回來了。
磕完頭,走到棺木旁再看最後一次遺容,我仍吸喘著,流淚看著外婆。我終於感覺到,她真的不在這了。繞棺一圈後,師父要我們回身,不能看。蓋棺。準備送去火葬場。
也許就是要透過一連串無意義的舉動,讓生者沒有時間處在那個當下:在鏡子前壓著牙膏看著自己、在紅燈下緊按煞車望著遠方、在餐桌旁掉了筷子盯著地板⋯⋯ 在那個定格的當下,陷入回憶,濕了眼眶。
讓生者透過這一連串,被冠上意義的無意義舉動,緩慢消化、接受生活的劇變,在每一個七同逝者道別、也切下自己的一部分,回歸生活的道路。
雖然我參與了也沒有完整參與。這場為期七天的法會。但同時體悟了失去的理,下次有機會寫的話再提。
以此紀念,外婆與光的旅程。我想妳。
神明桌燈的顏色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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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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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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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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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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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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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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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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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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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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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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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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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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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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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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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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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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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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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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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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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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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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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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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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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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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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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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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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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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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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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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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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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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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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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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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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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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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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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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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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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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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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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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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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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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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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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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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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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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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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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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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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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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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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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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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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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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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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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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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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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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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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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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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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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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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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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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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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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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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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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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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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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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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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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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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神明桌燈的顏色 在 夏天晴x天狼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明天是中秋節,是月老的生日!預祝月老生日快樂!
來放2017年在台灣角川出版的《戀愛御守月下君》下冊的試閱❤️(之前只有放過上冊,今天來放下冊的)
封面繪師是:雪月 老師。
如果還沒看上冊,請不要展開這則貼文。
❤️喜歡這部作品歡迎購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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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人間一年等於天界一天的換算比例來看,月老星君在天界的每一天,人間都會經歷農曆八月十五日,那天是月老星君的生日,他會趁那段時間下凡巡視人間,度過愉快的生日。他會化作不同的樣貌,帥哥、美女、老年人、小孩出沒在世界各地,偶爾也會到不同信仰的西方國家玩玩。
每日下午茶時間,在眾神仙開心享用草莓聖代之時,月老星君會悄悄舉起手。
「我去上個廁所。」
「哎呀,老人家又膀胱無力了嗎?」
「呵呵呵,您不也是嗎?」
月老星君笑著離開聚餐,出了檐廊,抬起長袖輕揮過臉前,長袖後方那蒼老的臉逐漸恢復成年輕的樣貌,深色頭髮的兩側各紮上一金一銀的垂珠,深藍與深紅的眼影妝飾眼尾上揚的鳳眼,那高雅冷淡的眼珠往中庭的那棵神木望去。
「哎呀,差點忘了。」他從樹上摘了一顆果實,要把這交給月下才行。
雖然是他親自將月下踹下凡間,但同樣,他也最疼月下。於天界販售的八卦雜誌經常報導月下就是他的私生子,他總是笑呵呵沒有正面回答,然而要否定的話,也不全然是如此。
為了讓月下留在天界,月下的血全是他給的,將月下當成最得意的弟子,猶如他最親愛的家人,生日這天,當然也要下凡去看看月下的狀況。
今年的生日他什麼人都不扮,就變回年輕的自己。腳邊起風,他閉上雙眼,瞬移到了人間。從交疊的樹葉中灑下的陽光與粉塵折射的光芒,讓他的身周變得閃閃發光,他緩緩地睜開雙眼,來到人間才想起自己忘了換掉身上的天衣。
小女孩張大嘴,偷吃的壽桃從口中掉出,食物滾落的景象吸引月老的注意。
心裡念著月下,第一個前往的地方卻是這女孩的身邊呢。看來不只是血液,他連心
都快與月下同步。
月老走近剛上幼稚園的女孩身邊,蹲了下來,什麼也沒說,只是注視小女孩投胎過後的五官。
「……我偷吃了祭拜月老的壽桃,對不起。」
小女孩把吃剩的壽桃還給月老,月老瞇著眼笑呵呵地牽起小女孩的手,把壽桃塞了回去。
「如果妳好好念書,乖乖聽爸爸媽媽的話,月老就不生氣。」
「真的嗎?」
「嗯,不生氣。」月老伸出小指:「跟我打勾勾,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小女孩趕緊伸出小指跟月老打勾勾。
「妳現在叫什麼名字呢?」
一聽到別人問起她名字,小女孩立刻把身邊的塗鴉本打開,翻到剛剛才學會寫的名字那頁。
「我叫凌……消愛、曉愛!」
「一樣的名字。曉愛,以前妳的紅線被剪斷了,但沒關係,我給妳一條,雖然這條無法治療妳的體質,但至少,它能保護妳的安危。」
月老給了那女孩特別的紅線,替她在右手綁上紅線,那條紅線接觸到曉愛的皮膚,便消失。
月老溫柔地抱著曉愛,輕靠在曉愛臉旁前已經注意到曉愛的父母朝這裡走來,心想著如果久留此地必定會被當成戀童癖的怪人,可是、可是他還想再抱抱曉愛。
月下的血是他給的,月下的心思會影響到他,他現在這麼迫不及待想把曉愛帶走,可見,這股心意的主人是有多喜歡曉愛,他體會到了,心情還真是複雜……
「曉愛,再見了。」眼看父母真的要跑過來把他當作怪人,他趕緊抽身離去,可曉愛卻拉住了他的裙襬。
「我說我叫曉愛,那大哥哥你叫什麼?」
月老瞇著雙眼,轉身對著擺滿月老星君供品的神桌,望向神桌上那尊神明。
「吾乃月下老人是也,希望未來我們還有機會相見。」
***
第十九響 聖誕節去死去死團(1)
「曉愛,妳怎麼坐在餐桌恍神呢?」
……嗯?這裡是?
曉愛緩緩睜開雙眼,從狹小的隙縫逐漸擴大的光景,是穿著筆挺西裝的男人,他正托著碗,將一塊鮭魚夾入碗中。菜色不多,推算大概正在吃早餐吧?
對方因注視菜色而往下垂落的濃密睫毛、咀嚼著飯菜而變得油亮的雙唇、托著碗那骨感又修長的手指,以及慵懶而半瞇著眼皮導致迷人感破表的雙眼,這些外形都與她先前在校慶告白失敗的司空月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在她面前的這個司空月帶了點成熟男人味,難道是穿西裝的緣故?
曉愛再低頭看著身上的衣服,自己竟穿著廚房圍裙,而且還是有粉紅荷葉邊!
「如果不吃的話,就把妳那份鮭魚給我吧。」
被司空提醒著,曉愛趕緊護著眼前的主食。
「誰、誰說我不吃了!我現在馬上啃給你看。」
司空挾著鮭魚的筷子停在嘴前,輕笑。
「別吃得太急,怕驚動肚子裡的孩子喔。」
曉愛拍拍肚皮。
「哎唷,雖然我腹部很多肉,但還沒有到懷孕的地步!」
她這一拍,司空趕緊放下筷子飯碗,迅速半跪到她的身邊,捉著她的手不讓她繼續拍下去,手心的熱度讓曉愛深感害臊。
怦通怦通,這是什麼乙女遊戲的畫面?曉愛嬌羞地邊想邊偷瞄司空,只見他主動摸向曉愛的腹部,即使是放在圍裙上,撫摸的部位仍教人害羞。
「妳說什麼呀,這裡有我們愛的結晶呀,妳看,都三個月了。」
噗哧──曉愛把嘴裡的魚噴了出來。
「我把戀愛御守寺的繼承權給了表哥,辭掉當家工作,就是為了和妳一起度過幸福的生活。」
「……辭掉?」
「妳不是說喜歡我嗎?妳說會在我上班期間努力打掃、煮飯、洗衣服,會幫我生小孩,替小孩的功課操心。雖然妳怕我外遇會照三餐打電話確認我的行蹤,在我手機上裝GPS 確認我午休和下班去了哪裡,對應酬時醉倒在我肩上的女職員吃醋,每天都會聞我穿過的襯衫確認有沒有香水味,不過後面這些都是小事。妳不是說最喜歡這樣的人生?」
司空瞇著眼燦笑說完,對於這麼會吃醋的自己,曉愛感到非常抱歉。
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她就很幸福了。曉愛害臊地雙手交握,手卻被司空給分開,將其中一手握在雙手中,然後,閉上雙眼。
曉愛望著那濃密的睫毛,這是什麼女友視角,一看就知道在作夢呀!不過既然是夢,那她就不客氣地吃豆腐囉!
她回應對方,往前用力一吻,睜開雙眼,她正躺在陰暗的室內,看得到外頭中庭的造景。嗯,這是她寄住在司空月家每天都看得到的景象。
健康的男高中生會作這種夢,原來女生也會呀,想不到她暗戀到會作春夢的地步,絕不能讓人知道她有這麼變態的行為。
不過夢裡的景象是她妄想出來的結婚生活,如果真是那樣,辭掉戀愛御守寺工作的司空真的會幸福嗎?司空是不是想做一輩子的當家都不結婚?還是說想出家?
──他本應該只愛著他的妻子,不是嗎?
曉愛拿起旁邊的抱枕,整個蓋住臉,連耳朵都捂住,不想再憶起申公豹說的這句話。
拒絕她也是應該的,因為司空都有老婆了嘛,她只是個小三呀!
先前回天庭時她一生氣頭上就長角?搞不好她還是個妖魔呢!所以成為罪人,變得與戀愛絕緣。她趕緊側身倒入被窩中,強迫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我會陪在她身邊,直到她和心愛的人相戀為止。
既然司空這麼想當她遇到真愛之前的備胎,那她要好好利用司空,在這段時間把司空家的伙食和錢全部吃光。還有拜託、拜託別再作這種夢,別讓她抱持希望了。
良久,曉愛又再度進入夢鄉,不知夢了什麼而嘴角上揚。
房門被拉開了點縫隙,剛從外頭歸來的司空褪去大衣,將之拎在手中。
對於曉愛從不鎖門這件事感到困擾,如果再不懂得上鎖,很有可能下次他會像現在這樣進入房間,這種行為已經犯法了吧?不過,他真需要充個電。
他坐到曉愛的床邊,經歷上次浴室事件後,他將較大且附有浴室的房間給了曉愛。
曉愛不再需要每天在榻榻米上鋪棉被睡,有床架對曉愛來說比較舒適習慣吧?
望著那張熟睡的臉,即使不是朋友的關係、戀人的關係、沒有任何身分牽絆也無所謂,只要他還能看見這張臉就夠了。在十八歲以前,他這麼一點奢望應該不為過吧?
曉愛忽然抬起手揉眼皮,他下意識壓低身,手心充滿了法術,差點就對自己施展隱身術了。仔細再瞧,曉愛眼睛還是閉著的,大概是不經意的動作,這也驅使司空有了離開的想法。多留在這裡不好,要是被楊戩撞見又要提醒他以前犯下的過錯。
司空起身,腰桿卻突然被勒緊,往下一看,腰帶被人從後方拉住,曉愛的手就伸在後方。到底是什麼時候出手的?他一根根把曉愛的手給扳開,對方明明是在睡夢中,手指被完全鬆開後卻又坐起身一把抱住他。
「……說你……為何……拒絕我!」
夢話能說這麼清楚,曉愛肯定沒睡不然就是在夢遊吧?她會夢遊嗎?怎麼沒看過。
司空看著門口,挪動眼珠,敞開的門自動關閉。想將曉愛的手給拉開,碰觸到她的體溫後卻捨不得放開。楊戩說得沒錯,他不該重蹈覆轍將曉愛放在身邊,明知道放在身邊,也許就是一輩子了。
「是妳自己拉住我的喔。」
司空回頭,注視倒在他背上呼呼大睡的曉愛,溫柔地挪開曉愛的手,將曉愛壓回被窩中的同時,傾身吻住曉愛的唇。
與其說是充電,不如說是耗電。神力又被曉愛那不幸的力量給吞噬了一些。
***
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
『今晚是聖誕約會的特別企劃,教你如何一夜攻略心儀的……』
轉台。
『聖誕大餐就是要吃這個,你看這肉多Juicy !一下就骨肉分離……』
再轉台。
『今天為您播報這一週的天氣,平安夜與聖誕節有約的情人們可能要失望了,這一週下雨機率超過五十,也要提防午後雷陣雨,要記得攜帶雨具。』
看到這台,曉愛不禁勾起嘴角發出陣陣悶笑聲。
「呵呵,去約會的人要淋成落湯雞囉。」
寒山將佐奶油鮭魚切分好幾份,遞到曉愛的盤中。自從寒山與拾得因司空的法力減弱而變回人形後,他們便會在本家傭人離開後以人形的身分待在家裡。變成人之後能靈活運用手指,對保護或照顧曉愛來說相當方便,這也是司空收回在他們身上施法的原因之一。
寒山觀察曉愛的同時,又擔心和玩樂扯不上關係的月下大人,因為聖誕節是月下大人最忙碌的節日。昨天進入平安夜的凌晨,月下大人就因有外務要處理而出門,也不許他與拾得跟隨。猜到平安夜會有不少情侶吵架、小三介入或是告白失敗而仇恨對方的社會事件,就像曉愛小姐對聖誕節有詭異怨念等需要月下去解決的戀愛糾紛,但就因為如此,月下大人更應該帶上他。曉愛小姐天生擁有比他們甚至比月下大人更厲害的「切斷姻緣」的能力,然而月下卻不再讓曉愛使用那把剪刀。
寒山從西裝口袋拿出有荷花裝飾的隨身鏡,滑動沒有鏡面的那面,曉愛偷窺著寒山手上那像要變身的道具,捉住寒山。
「你該不會要背叛我,要化妝去約會吧?寒山你明明說要陪我的!就算變成貓也可以呀!」
「曉愛小姐您誤會了,我正在搜尋月下大人的行蹤。如果曉愛小姐想約會,我隨時都能奉陪,但月下大人希望您去上課,放學如果無聊可以打給我喔。」
即使寒山解釋,曉愛仍不放手。她湊近看著蓋上有荷花裝飾的圓鏡,鏡子的部分顯示出地圖影像,雖說是地圖,卻沒有標註街道名,鏡面上只有五種顏色。
「依照月下大人天生屬木,藉由今日的天象方位來判斷他大概的所在地點。」
司空該不會流連學校附近那家紅豆餅店吧?我記得他上次經過門口的排隊人潮時不經意說著:「好想吃吃看。」
平時傭人和她在做家庭代工時,司空完全不幫忙,偷懶地嚼著點心賞花,她無法想像司空會在聖誕節加班,而且沒因此折磨她,增加她工作量。不過看寒山的表情,似乎事態嚴重。
「拾得也在司空身邊嗎?」
「不,拾得說要去買人氣蛋糕,一早就去排隊了。」
寒山將方位鎖定在學校附近,月下大人有可能出沒的地點,還真的是紅豆餅店附近呢。
「拾得他很期待有曉愛加入的聖誕聚餐,說買蛋糕要給大家一個驚喜。」
「拾得真是可愛的孩子,不過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呀。」看樣子她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曉愛彎著身,下巴貼著桌面。連楊戩也提早出門了,司空和楊戩到底都在做什麼呢?該不會被一堆人告白而困在路途上吧?呵呵,這種少女漫畫才會出現的景象,怎麼可能發生。還是說天庭或是人間發生了什麼大事?
自從告白失敗後司空就不讓她插手做事,當個薪水小偷也不錯啦,但奴性的性格卻讓她想幫點忙。
視野朝夾帶寒意的中庭望去,夏天時看造景會覺得十分涼爽,冬天卻覺得特別寒冷,反正也沒得約會,不如今晚早點回家把中庭裝飾得熱鬧些,配上好吃的蛋糕,這種家庭聚會感的平安夜派對也不錯。心想著體育館後方的倉庫應該有校慶用完剩下的聖誕燈和裝飾,班上去年用的聖誕燈好像還擺在教室後方的鐵櫃裡,她偷偷拿來用好了。有工作可以讓她撐起上身充滿了活力,擊退失戀帶來的厭世感。
以往平安夜、聖誕節這兩天美琪會約她出去逛街,可今年美琪終於和心儀的學弟交往,第一年肯定最甜蜜,她不想去當電燈泡。美琪和學弟都是好人,察覺到她這自暴自棄的模樣,搞不好會放棄兩人獨處的機會來顧她。
不行不行,她要裝成恢復正常的凌曉愛才行。
嗡──嗡──
曉愛的手機難得響起,她注視振動中的手機,沒什麼心情地滑開螢幕,是陌生號碼傳給她的訊息,而且還是用簡訊。
「凌曉愛同學,如果有空的話,今天午休能不能在教育大樓的頂樓見個面呢?」
曉愛自從遇到司空之後就很少收到告白簡訊了,她很清楚原因,已經升上高二,她剋異性的消息傳得很快,連高一新生也因為盆栽事件體會過她的厲害。可想不到平安夜……
居然有人想來送……死。
曉愛不好意思連累對方,簡短說聲抱歉,再簡述一下自己的體質,傳送!
嗡嗡兩聲,對方很快又傳回了。
「沒關係,我等妳來。」
怎麼這樣,她對這種纏人的類型最沒轍了。
「曉愛小姐,怎麼了嗎?」
寒山伸手拿取曉愛下巴的飯粒,大概是方才靠在桌面上黏到的吧,寒山在預料之中把米粒拿進嘴裡。好好,你們都是少女漫畫中超人氣男角。
「雖然我鬧彆扭想要你陪,但寒山你今天應該很忙吧?不需要顧慮我。」
只見寒山溫柔一笑。
「九點才要出門,預定七點會回家吃蛋糕。」
約會約十個小時?你什麼時候變成人形交到女朋友!曉愛心裡默默吶喊著。重播的電視節目就在兩人聊天時悄悄結束,時間來到早上七點半。
「糟糕,再十分鐘校門就要關了,寒山我先走了,抱歉幫我收一下碗盤。」
她趕緊抱著外套和書包起身離去,走沒多久又回眸寒山。
「如果司空有什麼事,記得要聯絡我喔。」
「我會和曉愛小姐報告月下大人的事。」寒山勾起微笑。
「嘻嘻,那我先走了。」曉愛說完,便直衝到門口,換上黑皮鞋,跑百米的速度衝向學校。
寒山將碗盤收拾乾淨後,也隨曉愛不久後出門,他被月下大人吩咐中午前要保護曉愛,他得跟上曉愛小姐的腳步才行。
寒山提著工具急忙走出宅門,三輛加長型賓士正巧駛進了寺廟與宅邸相隔的小巷間,車身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不免望向車頭那鑲有家徽的符號。「月與草」代表著是司空月家的來車,「日與花」則是司空的大姑家的家徽,車輛的符號為後者。
中間的賓士駕駛下車,替後座的主人敞開亮得反光的車門。下車的人穿著比自身寬上兩倍的人工皮草大衣,卻搭配合身的黑褲與馬靴。對方將太陽眼鏡摘下,染金的瀏海往後撥,在沒聽到聲音之前,外形就像女性一樣漂亮。
對方抽了菸,將菸呼到寒山的臉上,用那厭世的目光注視司空月的宅邸,低沉的嗓音嫌惡著:「小時候,外公答應過要把這塊地送我蓋飯店的,呿。」
用與那張女性般美麗外貌不搭的低沉又磁性的嗓音抱怨,高傲的語氣令寒山再熟悉不過了,對方是司空的表哥──花芹。
再不出門就怕曉愛又會遇上危險,寒山面有難色想假借上廁所名義逃走,花芹又將菸呼到了他的臉上。
「又想變成貓了嗎?我都知道,司空有超能力對吧?可以把你和那隻白貓變成人形。」
其實花芹只說對了一半,但寒山無心指正他。
花芹拿著菸的手往右偏,隨從立刻遞出菸灰缸接過才剛抽沒多久的菸。
「我都來到破宅前,還不請我進去坐?」
寒山嘴抿成一直線,雖然他一向對女性溫和,但沒理由對一個愛擺架子的花美男溫柔。不過,在不曉得對方找月下大人有何事之前,只能以傭人的身分帶領貴賓入宅。
「是,請您小心宅門的門檻。」寒山領著花少爺與花家隨從進到宅邸。
花芹不屑地踩過門邊的雜草,這種從縫隙中求生存的雜草既難清理、生命力又高,
倒是很像司空月。他悶笑了幾聲,心情暢快地跨過門檻。
神明桌燈的顏色 在 啟點文化 Turn-Key Solution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獻給在這場戰役中每一個在崗位上認真付出的人
【快遞小哥】文/楊嘉玲 諮商心理師
橘紅色防風外套,上頭印著大大的閃電標示,編號2020的快遞員騎著中古摩托車在城市裡穿梭著,車身上一道道刮痕是他和時間角力的證據,也是他專業的印記~「珍惜所託,分秒必爭」。
晚間六點,小巷傳來蒜頭爆香味,這是他一天中最喜歡的一個時刻,那香氣總會讓他想起家的味道,爸媽如果還在世,也許會燒好一桌菜等他回家。想著想著,肚子有些餓了,但他還不能休息,後座送貨箱還有一堆貨等著他配送,得在假期開始前,全部送完,才不會被公司扣錢。
他正認真存錢,打算買台中古車,應徵叫車平台司機。2020覺得沒人比他更適合當司機了,整個城市的地圖已經烙印在他腦海裡。況且司機的地位也比快遞員高,至少還能跟客人聊聊天、話家常,不像他每天只有領貨和送貨,常去的幾間大樓,管理員都懶得搭理他,從不問他叫什麼名字,總是「小哥、小哥」的喚著,要他把貨放下,就可以走了。沒人知道他的全名,小哥,成了他存在的代名詞。
晚間十點,小哥趕回發貨中心繳交無人簽收的物品,車未停妥,倉儲主管便扯著嗓子:「怎麼還在這?!快回去,路要封了,沒事別亂出門。」隨即拉下鐵門,駕車離去。
小哥把車停好,拐進倉庫後頭一間公寓頂樓鐵皮加蓋的小房子,裡頭約莫只有五坪大,一張單人床、書桌、衣櫥和幾個便宜三層櫃,就快將所有地板佔滿。打開手機,刷了最新動態,這才知道一個小時前,整座城市被迫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當官的要所有市民通通不准動。
小哥快速瀏覽幾篇新聞和帖子,忍不住顫抖起來,平常覺得擁擠的房間,突然覺得太空曠,恐懼往四周蔓延,怎麼也關不牢他的安全感,他不停回想剛剛送貨的那幾戶人家,有沒有人得病,會不會傳染給他?
他躲進棉被,想逃離死神的召喚,卻逃不開飢餓附身,這時間去哪找吃的?翻遍矮櫃,連個餅乾碎都找不到,又餓又怕,他覺得這個城市沒人比他更悲催了,像他這麼邊緣的人,可能連死了,都沒人知道。
「叮咚」手機跳出一則訊號,有人預約快遞。小哥低咒幾句,末日將至,還這樣糟蹋人。關掉手機,灌了一大口水,拍拍肚皮,拉起棉被,強迫自己入睡。但餓鬼可沒那麼容易放過他,沒半晌又醒來,打開手機,發現那則預約訊息一直沒有回收,也沒人搭理,好奇點開:
「誰來救救我,幫忙買盒止痛藥,付三倍運費。我已經兩天不能下床。」
「不送藥,這人還見得著明天的太陽嗎?」小哥想起母親罹癌躺在醫院,因為沒錢買嗎啡止痛,痛到昏倒的畫面,「肚子餓還能忍,但痛會死人的⋯⋯」深吸一口氣,拿起鑰匙和外套,三步併兩步跑下樓,走到對街常買痠痛貼布的藥房,急按門鈴。
女老闆穿著碎花居家服,半拉鐵門:「要死了,這麼晚按電鈴,沒病都被你嚇出病來。」
「不好意思,客人需要止⋯⋯痛藥,很急⋯⋯」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幫忙跑腿賺錢,有錢賺也要有命花。」女老闆嘟嚷著。
「人⋯⋯命關天,幫⋯⋯個忙~」女老闆咂嘴,轉身到貨架上拿了盒藥給小哥。
小哥把錢塞進女老闆手中,「謝謝!謝謝!」迅速將藥塞進外套內袋,加足馬力往客人給的地址奔去。
再度騎上車,街道變得空蕩無人,少了商家的霓虹燈,路變得沒有分別,第五小街再也不是伴手禮名店的代名詞,第九大道也不再是菁英人士匯集的金融中心。小哥回想起自己剛來到這座城市,沒有想去的地方,也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需要他,每一條路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沒有高貴和卑賤之分。直到他當起了快遞員,才懂每條路都有自己的價格。但這些數字都與他無關。
直到現在,看著導航上客人傳來的座標數字,自己與另一個生命的距離越來越近,他才覺得路變得有意義起來。
凜著風,小哥來到客人指定的地點,發了個訊息。沒多久,一名女孩走近深鎖的鐵門,隔著柵欄, 小哥看到一張清秀卻略顯蒼白的臉:「藥⋯⋯你訂的⋯⋯?」
「是的。我沒想到有人會願意幫我跑腿。」
「小事,要不要⋯⋯緊?還⋯⋯痛嗎?」
「好多了,以往經痛頂多一天,這次特別久也特別痛,真是抱歉。止痛藥多少錢?我等會跟運費一起轉給你。」女孩大大的杏眼望著他,眼神充滿感激,小哥一時之間不知怎麼擺放手腳,搔了搔頭,心想:「原來是經痛啊~」他沒交過女朋友,沒料到自己居然有天能替女孩做點事。
小哥透過門縫將止痛藥傳給女孩,「別別⋯⋯轉了,趕緊⋯⋯吃藥。」女孩有些詫異,很快又點點頭表達謝意,在
眼神交會的那一刻, 小哥感覺胸口湧出一股自信,他從沒被女孩正眼瞧過。
離開後,小哥覺得飄飄然,他喜歡上這種感覺,便在網上發佈消息,有需要的人都可以傳訊息給他,他必定「珍惜所託,分秒必爭」。
很快又收到一則新工作,要他幫忙找9號運動鞋,天亮前送到城東便利店。小哥騎著車在城市繞,找不到任何一家鞋店,眼看天漸漸亮,他有些心急,加油時,還不小心把汽油滴在鞋上。
「哎啊!怎麼沒想到~」小哥奔回宿舍,拿了兩樣東西,便急忙趕往客人指定的便利店,並在前一個路口就告訴客人自己快到了。遠遠地,小哥看到便利店門口站著一位醫生,白袍上沾滿了不同顏色的污漬,碘酒、血漬交雜在一起。
「您要⋯⋯鞋?」
「對,我需要一雙九號運動鞋。」
小哥將車原地架起,俯身將鞋帶鬆開,脫下,並從口袋裡拿出兩雙襪子:「抱抱歉⋯⋯歉,買不到鞋,不嫌棄,⋯⋯我我腳上也是九號,穿幾個月,不過⋯⋯襪子是新的。⋯⋯頂著用,天亮再找找,有消息⋯⋯跟您說~」小哥表達的坑坑疤疤,他不是緊張,完全是因為太久沒練習,來這個城市一年多來,這是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
白袍醫生沒接話,跟著彎腰脫鞋,順手就把小哥的鞋給穿上:「襪子不用了,也別找新的,這樣就挺好了,等等我會把錢轉到你帳上~對了,小哥,再幫我一個忙,把我的鞋處理掉!」話落,便轉身離開。
一切來得太快,小哥搞不清楚狀況,對著醫生的背影大喊:「為⋯⋯不穿皮鞋?」
「穿皮鞋站久了,腳腫,急診室像戰場,沒時間休息,穿運動鞋撐比較久。」拐個彎,白袍醫生已經消失在巷口,留下一臉錯愕的快遞員。
小哥拾起醫生的鞋穿上,尺寸剛剛好。「原來這就是名牌鞋的感覺啊!一定是因為鞋跟的關係,感覺高人一等。」小哥挺起胸膛刻意來回多走幾步,一想到醫生正穿著他的鞋救人,這個社會需要他幫忙,他笑得更開了。
第三個任務,小哥馬不停蹄的趕往超市搶米、麵、罐頭,並排了長長的隊,才將這些日用品送給住在郊區的老夫婦。老先生中風,坐在客廳輪椅上,老太太接過食物,不停道謝。離去前,老太太叫住小哥,隨即從房間拿出一只平安符,繫在小哥脖子上:「這個時間在外面奔波,危險,戴上神明會保佑你。」小哥突然覺得眼眶熱熱的,他已經好久沒被祝福了。
預約的訊息陸續湧出,有人請他幫忙買花,獻給救人捐軀的醫護人員;有人請他訂咖啡,送給值班警察;有人托了條毯子,給在橋下徘徊的浪浪。
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小哥卻覺得自己與大家緊密連結。整個城市看似昏迷,但他知道居民的生命力仍旺盛著,大家還沒被打倒。熱心小哥的服務傳開後,接連幾天,連躺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只有靠排隊時,站著打盹一下。
小哥在城市裡兜著,他再也不覺得自己是異鄉人,小小的房間也不再寒傖,裡面滿是客人給的口罩、手套、消毒水和維他命,要他多保重。
小哥有個奇怪的想法,城市還沒出事前,他覺得人們的心生病了,忙著生活,彼此漠不關心,可等城市真的生病後,人心又變好了,這場病到底該不該好?
封城第七天,傍晚,小哥口裡啃著吐司配蕃茄醬,聞著鄰居大媽爆香的蒜頭味,心裡覺得安心:「預約的人變少了,大家都習慣宅在家了,今晚我應該可以好好睡一覺。」突然,手機鈴響,小哥詫異從沒人打電話給他,都是直接留言交辦工作,等他有空再處理,可見來電的人有多急,他胡亂塞進最後一口吐司,接起。
「是快遞小哥嗎?有件事情要拜託你。」小哥來不及嚥下,只好嗯哼兩聲當回應。「能不能送一塊蛋糕給我孩子,替他唱首生日快樂歌?」來電的是一位男子,聲音聽起來挺年輕的,應該是個年輕爸爸。
「行,在哪?什麼時候?」小哥發現自己回話越來越流利,可能跟這陣子密集與人互動有關。
「今晚,省中醫院,兒童病房0123號房。」
「省中醫院!?已經管制,不給人進了。」
「我孩子一星期前心臟開刀,我答應他醒來就帶他出去玩,誰知我和太太去領個錢,就再也回不去。那孩子怕生,看不到我們一定很害怕,今天是他生日,他等這個生日很久了⋯⋯」
「可是⋯⋯那收了很多重症⋯⋯」
「拜託你,多少錢我都付~」年輕爸爸同時傳來照片,照片裡他們全家笑得燦爛。
小哥遲疑著,藥房老闆說:不能有錢賺,沒命花,賺錢絕不是接單的理由。但為什麼還是想去?看著螢幕上,男孩環住爸爸的脖子,男人一把將男孩緊抱在懷裡,小哥想起那日和爸爸一起上工,站在十樓高的鷹架上,前一秒爸爸還在囑咐他小心腳步,下一刻就因為一顆遺失的螺絲,爸爸毫無防備地踩進鬆脫的層板,從小哥面前直線墜落。如果當時他能再快一秒,環抱住爸爸,說不定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他生日。
小哥明白,遺憾是回憶裡一道不會癒合的傷口,他不願自己的拒絕變成傷人的利刃。
小哥火速上網募了塊蛋糕,小心翼翼放在腳踏墊上,路上遇
到坑洞都刻意放慢,生怕將蛋糕撞傷。終於來到省中醫院,出入口已拉起封鎖線,一靠近,就被門衛給擋下來,絲毫沒有商量的空間。他只好拐進後巷,翻牆至醫療廢棄物處理區,蹲在大型垃圾桶旁,等人出沒。一等就是三個小時,夜半天寒,小哥被自己的噴嚏聲給吵醒。正巧,有一清潔人員出來倒垃圾,小哥趕緊上前。
「大姐,幫個忙~」
清潔人員沒料到垃圾桶後有人,驚叫出聲:「你是人還是鬼啊?走路沒聲沒息。」
「我孩子在裡面七天了,想爸爸,你可以讓我去看他嗎?很快出來。」小哥對自己的反應有些吃驚,他以前只要說謊就會結巴臉紅,今天卻如此自然。說不定等這一切結束,他可
以去當業務員,賺更多錢。
「不行,為了防止感染,醫院嚴格禁止人員流動,你現在進去一定會被趕出來的。快走~」清潔人員揮手,試圖要趕小哥走。
「大姐,你也有孩子吧!這麼多天不能回家,你會想念他們吧!你讓我進去,之後你要我帶東西來,或帶東西給家人,我都可以~」
大姐直勾著小哥瞧,好一晌才開口:「你該不會是最近在網路上流傳的『快遞小哥』,給醫生送鞋的那一個?」小哥被認出,有些靦腆,搔搔頭:「對,是我~」
「實話說,躺在裡頭的不是你孩子,是有人請你跑腿,對吧?!」小哥點點頭,大姐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鐵門闔上的巨大聲響,不禁讓小哥回想起爸爸墜落在地的撞擊聲,從那刻起,他知道絕望是聽得見的。小哥愣在門口好幾秒,直到口袋裡傳來震動,才將他拉回神,點開訊息,年輕爸爸問:「到了嗎?」小哥掙扎了幾秒,牙一咬,捧著蛋糕對著門拍照,回傳:「快了,就差一道門。」他沒有說謊,但也沒有說實話。
只是承諾容易,但承擔卻是有重量的。小哥試著破門,未果,頹喪地坐在地上倚著門,鐵板的寒氣很快穿透他單薄的外套,以及一顆異想天開的心。
他開始幻想自己變成X戰警中的幻影貓,能瞬間移動到任何地方,也想過跟哆拉A夢借任意門、像蜘蛛人一樣從屋頂垂吊進門⋯⋯,「如果世界,真的有超級英雄,是不是會比較美好?」想著想著,突然,門軸嘎吱作響,小哥失去重心,跌進屋內,方才的大姐再度映入眼簾,手裡多了套隔離衣、口罩和手套,扔給他:「穿上,我帶你去兒童部~」他迅速站起,鞠了個躬,穿戴好,跟著清潔大姐穿越重重迴廊,來到12樓兒童中心。
小哥摸黑來到洋洋病房,男孩蜷曲在病床上,不時咳個兩聲,顯得特別弱小。他笨拙打開蛋糕、插上蠟燭,在黑暗中唱起生日快樂歌。男孩揉了揉眼,醒來:「拔拔,是你嗎?你來看我了嗎?」語調裡滿是興奮。
「今天是你生日,拔拔答應過你,一定會來。」
「拔拔,你聲音怪怪的,你也感冒了嗎?護士阿姨說,這家醫院的人都感冒了,才會一直咳不停。」
「對,拔拔感冒,戴口罩,聲音不一樣,你快許願,不然蠟燭快熄了。」
男孩閉上眼,雙手緊握,認真的許願:「我希望不要咳嗽了,可以趕快出去玩⋯⋯還有,希望晚上睡覺不會冷冷。」
小哥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縮了一下,並沒有發燒啊!他不感覺空調特別冷,伸手摸被子也是暖的,怎麼會冷呢?小哥幫男孩把被子蓋好,不小心碰到男孩的脖子,男孩再度縮了一下。
「我碰到你會冷,是不是?」
「拔拔的手、護士阿姨的手都冰冰。」小哥這才明白,男孩不是冷,而是孤單,這些天所有護理人員都穿著隔離衣、戴著手套照顧他,男孩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真實觸感。小哥想起這些年,一個人在城市裡穿梭,夜裏也總覺得特別冷,渴望另一個人的體溫。
「你閉上眼睛,拔拔送你一個禮物。」男孩皺著眉,用力閉上眼睛。小哥脫下隔離衣和手套,爬上床抱著男孩,邊唱歌,邊輕哄他。男孩在小哥的安撫中,咳嗽聲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平穩。抱著男孩,小哥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這次他來得及了,他很慶幸自己獨自生活多年,卻沒有忘記怎麼去擁抱另一個人。那個撲空的遺憾,在他的心中越來越小、越來越淡。
月光灑落在窗櫺上,小哥將男孩熟睡的臉龐拍給年輕爸爸,告訴他男孩一切安好,他們全家一定很快能再團聚。再度穿起防護衣,走回廢棄物處理間,清潔大姐認出他,卻不作聲,小哥拿下脖子上的平安符,塞進大姐手心,他知道最好的防護不是隔離衣,而是相信還有人關心自己。
小哥一路哼著生日快樂歌,騎回到宿舍,他覺得自己打了一場勝戰,想起這些天客人們的笑容,他決定回宿舍後要上網接更多任務,不讓遺憾有機可乘,他越想越熱,整個人都滾燙起來。
「今天樓梯好像特別多~」小哥覺得有點喘,「可能太累,休息一下就沒事。」他替自己打著氣。一躺下,小哥便咳嗽不止,但很快就陷入睡夢中。在夢裡,他身旁有許多人圍著他,謝謝他的付出,把他的事蹟寫網上,好多人會念他的名字了~莫望艾,他再也不寂寞~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為另一個人的超級英雄,只要我們沒有忘記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