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玩皮家族皮雕工作室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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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玩皮家族皮雕工作室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0-12-15 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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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按下遙控器後八德路三段十二巷的鐵捲門緩緩升起的樣子,緊接著推開玻璃門,迎面而來的味道是被我們用過的風。我,又瑜,子華姊,有陣子抵達出版社是依這個順序,所以我先餵貓,旁觀貓於貓碗之寵幸,站在門邊遠遠地和貓飼料與有榮焉。然後開始裝箱訂單,整書,小乙老師設計的《最後一封情書》在倉庫裡是一袋一袋待在紙箱裡抱著的。偶爾,要從黑色針織書套和粉紅色針織書套裡隨機出貨,而好像嫌這些還不夠暖似地這本書竟還有附圍巾的版本。

    當我說,我居然訪到林小乙的時候,在我面前分成知道我為什麼說居然的,以及不知道的。那些知道的也會同時知道,林小乙不受訪的,貓站在冬天的傍晚裡就是不走過來的那種不受訪,你還在心想站在那裡不會很冷嗎的時候其實你自己常常忘記你是為了看見祂才走出門,然後才發現了氣溫。而不知道林小乙的人啊,你這輩子可能就是因為不知道她所以才這麼寂寞的吶,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要跟不認識林小乙的人結婚,我說真的。

    離開出版社後偶爾遇見那時認識的人,他們總遠遠的。秋天時安走來,說:你生氣啊?我說我沒有啊,我那麼愛,我只氣我自己,沒有能力消滅那些只會傷害別人,卻又美不勝收的人。然而,原來到頭來選擇逃避的我,在別人眼中就和他們一樣嗎?風、圍巾、鐵捲門,貓在八德路三段生老病死。因為感到冷而把自己包得緊緊的,現在的我知道那不是人的錯。

    走進小乙老師的工作室,她開的第一個話題:你是那種會整理自己過去的人嗎?我說,我非常是;她笑,應該是因為覺得我真年輕的緣故吧。「可是,我做完一件事,下一件事就來了啊。」她說。我點頭,但我有時候覺得,下一件事是在前一件事來之前來的,最近尤其越來越頻繁。我想起第一天走進八德路三段,自顧自把出版社裡書架上的書全部卸下來、按照書系書號排好,一邊自以為是地做筆記:哪個設計師做出什麼風格的書,喜歡什麼顏色,整理到中途還自己和自己玩未看版權頁先猜設計師的遊戲。

    那個時候、不斷出現的名字。

    我曾經以為,所有事情都可以從現在開始。但我錯了。所有事情都是從昨天開始的。



    #

    卡爾維諾,《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第一講:輕。

    在意識到自己嘗試以寫作來描寫現實真相,卻被現實的沉重、晦暗所沾染、凝滯時,卡爾維諾以數個例子說明小說如何以「深思熟慮的輕」來抵抗世界之重 ——

    歐維德《變形記》裡,珀修斯腳踏飛天鞋,手持雅典娜贈與的盾牌前往討伐蛇髮女妖,藉由盾牌折射的影像確認梅杜莎的位置,避免因直視而被石化,成功砍下梅杜莎的頭顱。所謂創作,可以是「不直接觀視現實」的途徑;

    蒙塔萊的詩作〈小誓言〉:「夜間,在我腦海中/那閃閃發光的/如蝸牛涎線發出的貝母般光澤/如拋光玻璃留下的碎屑,/不是教堂抑或工廠的燈光」。當文學藉由細緻的象徵,轉化感官所見的現實,人便不再受限於知覺所構築的世界;

    一樣是輕,在另一首詩裡:「塵埃微粒在暗室裡一束陽光柱中漂移旋轉/薄細的貝殼/全都相似卻又各自不同」。當事物被以最微觀的尺度來審視,原先堅實而不可拆解的世界就能分解、消融為新的認識——這是盧克萊修的《物性論》。

    上述三個段落,便是林小乙著手設計 2019 金點設計獎年鑑時,主要的靈感來源。


    由台灣設計研究院執行的金點設計獎,去年以聯合國 17 項全球永續發展目標(SDGs)為關注主軸,最後收錄逾六百件設計作品,邀請林小乙設計製作年度專刊。由於內容龐大,亦有規格上的需求,林小乙認為與其從物質層面來詮釋,不如從精神概念來表達。

    「我認為所有的創作都是現實的折射。透過一個作品鏡射出來的世界,可以讓你面對不可直視的現實。透過折射、變形、轉換、甚至於思維的跳躍,能夠離開沉重的處境。我想或許所有關於現實的沉重,無論生理或心理上,都可以透過創作轉化成美麗的事物。」她說。

    珀修斯砍下梅杜莎的頭顱後以此作為武器、歷經數道險阻,最終將頭顱埋葬在阿爾貢的市集。他從水中撈起枝葉,鋪在土地上,把梅杜莎的頭顱朝下掩埋,而那些枝葉一碰觸蛇髮女妖的目光,全都變成了珊瑚與水仙——枝葉、珊瑚、水仙、貝母般光澤的形象,貫串 2019 金點獎年鑑的封面與內頁,成為林小乙以創作轉化現實之重的隱喻。

    這份對「輕」的追求,不只體現於這本年鑑上,也展示於林小乙大部份的設計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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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曾親手接觸過林小乙的作品,必然會對它們的精緻細密印象深刻。無論是近年由木馬文化發行的川端康成系列作品,其中《雪國》、《古都》、《千羽鶴》以不同顏色的布料書封、佐以刺繡勾勒書名與隨筆畫線條;抑或在中文版勒卡雷系列,以三種不同色度的黑、白紙材來呈現間諜世界,運用同色系不同質地的油墨、燙工堆疊出「影子」、在白色紙材上構成蜉蝣的薄翅。林小乙的作品,常常需要以一種近乎檢查的觀看才能見得全部細節。

    「前面提到的盧克萊修,最讓我感動的是,一位遠古詩人藉由他的詩,告訴你這個世界是由最微小的實體支撐⋯⋯他凸顯那些空虛的、微弱的、幽微的東西,讓你感知即便看不見,ㄧ樣是存在的。」

    林小乙的設計工作室「atom no color」,其名便出自《物性論》:「Tis thine to know the atoms need not colour」。回歸到最小的、不可見的、甚至沒有重量的,原子組成的世界,是林小乙所有設計的核心。


    作為一名設計師,林小乙認為畫面記憶的擁有與表達非常重要。她引用導演安東尼奧尼《一個導演的故事》:「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把它放進電影裡。」這本導演的創作隨筆在剛成為設計師的幾年常伴林小乙左右,是她內心想法具象化時常常回溯的文本。她同意:當一行詩變成一個感觸時,就不難放進設計裡。

    「我全部的作品,都是仰賴我閱讀過的文字構成的。」她說。

    盧克萊修詩中的塵埃微粒,對林小乙而言不只是文字,也是童年記憶。她幼時居住的台南老家曾是一棟日本時代的老房子,室內日光被繁複構造層層篩過,時常昏暗。林小乙喜愛藝術與科學的哥哥曾在那樣的幽暗中,指著光柱中的塵埃,告訴小時候的她:「那就是原子。」即便長大之後明白那僅僅就是塵埃,那個夏日清晨的畫面卻成為了林小乙的永恆記憶,直到哥哥辭世後的如今。

    她還記得自己在小學時,一下課就會爬到樹上去。倒不是怕人,而是不想花費太多力氣和人說話。哥哥帶著這樣的她,到圖書館、到書店,指著一整道書櫃,說:「妳把這些書看完,看完妳就會變得很厲害。」

    長大之後,她發現自己一直用這個方式做每件事。她說,無論爬樹或閱讀,都如同珀修斯的飛鞋,是逃逸現實的形式。聽哥哥的話,林小乙坐在書店裡,輾壓式地大量吸收,「那時候沒有網路,你會覺得今天存在的東西、第二天就死掉了,沒有了。我不管拿到什麼,就是拚命讀。」


    製作香港蘇富比〈La déesse du sommeil〉藏家專冊時,林小乙以純蠟為材質,雕刻日本畫家藤田嗣治為當時的創作繆思小雪而作的畫像。藉由蠟,林小乙呈現出人體肌膚的有機質感,來表達畫家筆下女子肌膚的觸感。但蠟媒材駕馭不易,包含灌蠟模具的雕刻、降溫凝固的速度、灌蠟方式、蠟的配方等等,都會造成質地甚至顏色的差異。光是測試,團隊就製作了六十幾組。

    「原作是一張 163 公分的畫,小雪的皮膚在畫上非常晶瑩剔透。思考如何製作時,我想到白居易〈長恨歌〉裡的詩句『溫泉水滑洗凝脂』,就請助理幫我調查包括沙子和塑膠的質地⋯⋯但後來,塑膠材質的觸感太現代了。」不只思考質地,也要考慮書冊放入蠟盒後是否會變形、保存時的軟硬程度如何影響它留下碰觸的痕跡。因為配合拍賣,蘇富比專冊通常從設計到製作至多 25 天或一個半月時間,那一年除夕夜,林小乙和工廠老闆談到晚上七點多,吃完年夜飯還要繼續做稿。

    「這就是我在做一件作品時會思考的事。從文本本身切入,能不能更深層地去理解它想表達的事情?我想知道創作者有沒有想說的話,即便是一張畫都有過程的累積。我不希望是自溺的,所以需要參考很多的作品、包括創作過程的影片和訪問資料,消化之後找到一個觀點,才有辦法下手做一本書。」

    讀到最細,再以最細的手法傳達。林小乙作品所呈現的精緻,是以紀錄片式的反芻雕琢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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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成她大量閱讀習慣的年代適逢第二代《影響》刊行,引介大量西方藝術電影,也以豐富的專題撐起雜誌骨幹。林小乙讀《影響》,從封面開始讀到讀者回函,連廣告頁也不放過。從閱讀,林小乙愛上電影,一天要看兩到三部。書店的人都記得她,一看到她來就自動提醒:「這個月《影響》下午才會到⋯⋯這一期明天才會到⋯⋯」

    二十出頭的她,有ㄧ天中午去出版社買電影書,引起了出版社總編注意。對話間,林小乙忍不住詢問對方有沒有招工讀生。「我很喜歡電影,又喜歡音樂,覺得書是最能夠乘載所有我喜歡的事物的形式,但是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編輯是什麼。」

    林小乙就這樣進了出版社。總編請她做資料性整理的工作,在電影劇本、文本資料間往復。這份多數人覺得枯燥的差事,林小乙卻戴著耳機,一邊做一邊心想:我得到一份非常棒的工作啊。


    幾年後,她真的成為了《影響》雜誌的專題編輯。每個月,她負責撰寫封面專題和組織兩個專題提案,每個專題她都如當年在書店一樣,廣泛閱讀文本:該導演拍的廣告、短片、電影,出版的著作、演講⋯⋯她常常工作到早上八點半,回家睡幾個小時,中午又繼續工作。

    也是《影響》的工作環境自由,只要任務完成,沒有多餘規範,讓林小乙可以採用這樣彈性的工作模式。1998 年,《影響》停刊,往後幾年林小乙繼續至其他出版社做編輯,她意識到自己並不適合體制。

    「體制有它的優點,但在那段時間,我對它是排斥的。」那時,林小乙即將三十歲,轉換職業對他人或對她自己,都是很難相信的選擇。

    「離開出版社兩年,我接了幾本書籍的視覺統籌工作,可能因為那時候和聶永真合作的關係,讓我有一個誤會,覺得做設計好像還不錯⋯⋯因為他做什麼事情看起來都游刃有餘,事實上大部份的人都做不到他能做的事。」為了想要「安安靜靜地自己做設計」,林小乙請聶永真鍛鍊自己的設計技術,懷抱著「誤解」,開始自己的設計之途。


    她說,決定從編輯轉設計,是因為自己喜歡太多東西。「美麗的事物、憤怒的事物,各式各樣的感知,只能一直把它們裝進自己身體,但我想要有個能釋放心裡沉默負荷的地方。」到頭來她仍選擇了書的形式。

    林小乙的首件完整設計製作作品是 2009 年的《RIVER KUO》,確實讓人感受到一種釋放的渴望:3 種白色、19 種紙材,外加布料等其他媒材,極其繁複。非科班出身的她,為了掌握加工技術,常騎著腳踏車拜訪中和的工廠、與老闆聊天,問有沒有可以參考的加工樣;研讀設計裝禎相關書籍,她會遮蓋住工法的說明,看著書中提到的作品自行寫下可能採用的印刷加工,再一一對照,直到自己全對為止。

    「一開始我想做一本美麗的書,但逐漸意識到所有影響我的美,都能夠在一個人心裡成為很深刻的事,不能只因為有一個糢糊的興趣。專業的世界是很嚴肅的。」


    意外的是,正是在那段日子裡,她在誠品翻到了日本編輯菅付雅信《編集天国》,深深震動。菅付雅信身為編輯,也跨領域經手唱片、廣告、時尚工作,曾為音樂家坂本龍一製作網站、公演企劃,並且經營出版社,為他自己熱愛的藝術家、攝影師等創作者出版書籍,無論那些人身在世界何處。

    「他所製作的這些書,都是許久之前曾經啟蒙我、讓我想做設計的原因。他就像一位策展人或製作人,看到了那些創作者將來的代表作。即使後來有些出版社倒了、雜誌停刊了,他所做的一切卻影響著他不認識的、身在另一個國家的我。我想起我過去非常排斥的、不願意再去碰觸的編輯的部份。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必須要把製作人這個概念,放到我的作品裡面。」

    為了迴避編輯的體制勞務而走入設計,卻又在實踐設計的過程中意識到編輯意志的力量。林小乙試圖在作品中融會這兩種脈絡,形塑出她的工作風格。



    #

    除了〈La déesse du sommeil〉,林小乙也設計了香港蘇富比數件限量藏品專冊。「我從 2014 年和香港蘇富比前二十世紀現代部門主管 Vinci 合作,在紙本逐漸消亡的年代,我很幸運,客戶非常信任和支持我,這些專冊都是從她和我說了一張畫作的故事開始⋯⋯」

    製作〈Lalan〉時,林小乙從謝景蘭同時身為舞蹈家的這一點切入,希望將現代舞者的肢體關節感融入設計,另一方面也藉由刺繡技法、蠶絲布的運用來涵納東方元素。製作時,為了呈現關節的轉折,林小乙要求整本書裡不同尺寸的頁面燙金,彼此都要對位重疊。裝訂複雜的內頁卻不上膠,只能用結點固定。封面的山水圖,則要求刺繡師必須以單針刺繡的技法,在沒有可以回勾節點的前提下讓針針相連,同時不可留下任何可見的線頭。

    受限於機器,林小乙必須要將每一個節點在圖面上的 XY 軸座標都算出來。最後,每個節點裸露的線段,還需刺繡老闆手工一針針把它們穿進布面後藏起。成品上,金色蠶絲布上透著紫色繡線,書中也以極細的燙銀線條、縫紉銀線交織表現抽象繪畫、現代音樂與即興舞蹈。「我希望它是一本在暗中仍透著微光的書,藏家透過近距離地觀看與觸摸,如同捧在手上的湖泊。」


    常玉生前的最後一場個展,在他晚年摯友、法國勒維家族被庭園植物纏繞的玻璃屋中舉辦,畫作〈睡美人〉(Nu endormi)便收藏於其中。

    「客戶讓我和〈睡美人〉獨處,告訴我它在屋裡安靜地躺了 60 年,藏家把這幅畫拿出來,已經不是因為畫的價錢。她轉述,能不能為藏家和她的朋友(常玉)做一本書?因為這對她來說是很珍貴的回憶。」

    書頁中,林小乙選用纖維較長的手感紙,將網印銀色墨壓在綠色墨上印刷,讓銀色顏料薄薄地凝在紙面的纖維上;透著光線,可以看見葉子上鋪著一層銀光,如同晨霧停在葉子的表面。書中穿插了數台以 75gm 竹尾アリンダ(類似 PVC 片)加工的插頁,翻頁時,光線互透呈現了繁枝茂葉投在牆上的植物光影。此外,林小乙在庭院中摘取被蟲蛀蝕的真實植物,以金工實體方式鑄造出 100 株皆不相同的枝葉,為的是將藏家友人與常玉的回憶凝結封存。

    收納書冊的外罩,原先製作成化石的形象,但林小乙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了事。「我想要做的是『時間的凝結』,首先想做玻璃屋,卻因爲過年期間窯廠公休,沒有人願意承接。即便後來用水泥和樹脂灌出了一個類似化石的東西,仍覺得不對。不管怎麼試、做出什麼,我都不滿意,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我做不出來。那時只剩兩個星期就要交件了。」

    在她心中,那是像一個泡泡一樣的東西,這個泡泡是很多時間淤積出來的,裡面有風、有沉澱⋯⋯


    那年初三,她和工作人員打電話給所有認識的工廠老闆,拜託他們製作符合需求的玻璃。然而,這麼大的吹製玻璃、加上林小乙要求以清透的高白玻璃從中製造出淤積與細小的氣泡,來呈現回憶的「雜質」,想當然又吃了不少閉門羹。好不容易找到新竹窯廠,ㄧ位老師傅願意接下工作。

    「製作溝通的時候,如果對方說做不到,我會想知道是不容易?還是不可能?如果只是不容易,那麼我們就來討論怎麼處理或調整這個不容易做到的事。」

    對林小乙而言,她面對的早已不只是強度很高的設計工作,而是強度很高的製作統籌與溝通協調。如今,能安安靜靜做設計,反而是她感到最開心的時刻,因為在近期的工作裡,設計需要用最精簡時間完成,大部份精神投注在如何讓整個團隊的人在統一的想法上工作。

    「通常一寫完設計工單,我就可以整份背下來,不是因為我多厲害,而是因為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細節的連動,包含所有預算、流程,以及過程中可能會有的誤差。工單寫好,就已經可以想像作品完成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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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量的吸收消化,加上繁複嚴格的工序,自然需要大量的時間。林小乙說,反正她本來就不怎麼喜歡睡覺。有時為了等早上的光線看紙樣,她索性工作到太陽升起。

    為什麼不愛睡覺?她說,她只有在兩種情況會感覺像死。其中一種就是睡覺。

    「我從小就善於自處,世界給我太多太多精緻豐富的東西了,我一個人也可以很開心地做任何事,不會覺得無聊。可是睡著的時候,你跟世界的所有連結是停止的。只有當睡意覆蓋了我,才瞬間會覺得有一點孤獨。」

    另一個讓她感覺死亡的,是時間的過去。

    「瑪莉蓮羅賓遜提到,『回憶就是失落感』。我沒有想過失落不失落這件事,但對我來說,過去的記憶會殘留在生命裡,好像你身上沾著一個氣味,盤旋不掉。」


    哥哥住院昏迷的那天,林小乙正在做遠流版《流浪者之歌》的裝幀,她在醫院裡十分冷靜地與編輯通電話,對完所有的印樣。「對完的瞬間,我意識到一件事情:我哥其實是不會再回來了。」

    這是始終盤桓在林小乙心中的疑問。「時間走掉了,就連我想著『時間走掉了』這件事的時候,時間也在走掉。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它設計出來。」

    波赫士身患遺傳性失明,晚年於《沙之書》寫給年輕的自己:「等你到了我的年紀,你也會幾乎完全失明,你只能看見黃色和明暗。你不必擔心,逐漸失明並不是可怕的事情,那像是緩慢漸暗的夏日時光⋯⋯」

    「波赫士的文字影響了我的設計,我想像他眼前的緩慢漸暗,像是在ㄧ片霧靄般灰濛地發著光的霧裡,充滿雜訊,更重要的是,我幾乎看得到時間。」

    她想起侯孝賢談《童年往事》,提到爬上樹偷吃芒果的記憶,風灌在耳裡的聲響清晰可見。年輕時林小乙看侯孝賢的作品,並不明白其中的感覺,多年之後回望,才意識到電影凝結情感記憶與時間的深刻。「我透過了很多文學可以『看到』時間,例如瑪莉蓮羅賓遜在《管家》中寫融雪,你看得到冰雪在消融,看得到人的憂傷隨著融雪而漫長,還有餘燼火光快要熄滅的部份⋯⋯我用繁複的裝幀形式表現,是希望能夠藉由紙本的翻閱,呈現ㄧ段時間的狀態。」


    她複述著她深愛的導演們:安東尼奧尼、侯孝賢、布列松。這些導演的作品,將演員放在一個自然的環境中,不去「演繹」,而是很遠很遠地注視。林小乙也以相同的方式看待自己的作品,「所有我喜歡的事物,事實上最後是全部連結在一起的。有一天你會去回想你看見某個畫面的時光。為什麼會用盧克萊修的詩作為我的名字,就是因為我所有的作品,其實都是關於小時候那一道黑暗中白色的光。」

    回到金點獎專刊中的珊瑚與水仙。內頁中,林小乙以局部亮油印刷這些形象,油光透明隱形,必須在光線下以特定角度檢視,才能看見。枝葉之中,藏著林小乙對各種文本的理解,既可見又不可見的狀態,也恰如同空氣中似乎無形的塵埃,並非不存在,而是僅在日光打進時現身。

    「也許客戶看不到,也許讀者看不到,對我來說這只是自己的功課:我想做到我看到的細節。即便大部份時候它不被視為重要的事情。」她說。






    設計承受之輕,專訪林小乙:即便看不見,一樣是存在的
    https://bit.ly/3mnkUqS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封面照片攝影_slow light
    內文圖片提供_ 林小乙、台灣設計研究院 TDRI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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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玩皮家族皮雕工作室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19-11-23 11: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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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明兄的台南展覽 身體祭 在台南水色藝術工坊 當代藝術館 只到明天啊,這次除了男洞,還有傳說中的女島!!!!地點就在台南市中西區環河街129巷31號

    《神棍 侯俊明》

    房間裡懸吊男人等身裸體畫,像懸吊着屍體。五彩斑斕的身體在暗地裡發著光,有人傷口長出玫瑰,有人陽具幻化成金剛杵,畫作的背後還是畫,是身體主人自畫像,並且附上一份赤裸的性愛自白書。

    這是侯俊明的訪談創作【身體圖】,2014年至今,他訪問了55位男女,他們傾訴自己的生命故事和性經驗,他聆聽,並幫受訪者按摩。受訪者裸體做畫,他也畫下自身感受回應,國美館目前正在展出的《男洞》,即為其中19位男同性戀者身體圖。

    我蹲在地上讀受訪者性史,藝術家和攝影小哥在一旁拍照。忽然瞥見藝術家神情丕變,攝影小哥腳步略略往後退,我連忙上前關切,只聽藝術家重複兩次「你認為我全裸對展覽有必要嗎?」他一頭灰白亂髮,不說話時本就嚴肅,如此咄咄逼人,看上去就更可怕了,攝影師不搭腔,一臉尷尬。以為是攝影小哥提出無理要求惹藝術家不高興了,不,結果相反,是藝術家認為,既是繪畫身體圖,自己也該裸體呼應,嚇到攝影師了。

    變相王子

    身體,身體,始終是身體。藝術家對身體的執迷貫穿創作生涯,1993年,他發表版畫《搜神記》充滿身體的變形。多摺陰穴天尊,大奶夫人、馬頭陰莖郎君……他自封變相王子,一刀一刀刻劃生猛有力的肉體,慾望勃發如此堅硬,浪出水來,射在虛矯的父權禮教上。24年過去了,藝術家依舊張狂,他在我們面前扒光自己,置身一手佈下青春肉體的迷魂陣中,時間爬過了這個54歲男人的皮膚,慾念沒有上昇,夢想下墜,卡在腰間,擠成一團肉,這個台灣最生猛的藝術家到底是老了。

    2008年,《搜神記》在香港佳士德拍賣以1100萬新臺幣成交,創台灣當代藝術家最高。彼時,他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一雙學齡前的子女活潑可愛,他甚至在苗栗苑裡買了一座山,企圖為自己蓋一座美術館。該年,他出版《侯俊明的罪與罰》,序言謙稱自己是幸運的,若此刻死去,這本書便是他的墓誌銘。45歲的他總結前半生,為自己歸納出阿巴亞、六腳侯氏、變相王子等7個人格。

    他說早年以恨和性為能量,恨虛偽世界、恨女友兵變,恨前妻離開,以為自己跟梵谷一樣只會活到37歲,誰料苟活10年,再婚生子,迎來人生風光時刻。他預想4年之後,將變成「阿明哥」,父權建立的禮教即將崩塌,而新好男人阿明哥融合神祕宗教、通俗文化、心理學,創立的神廟將在廢墟中誕生,「我甚至想在我苗栗的山上蓋一座廟,擺放那些我《搜神記》畫的那些神。」

    侯俊明愛以《搜神記》裡的刑天自居,是因為「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刑天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他期許自己被砍了頭,為了要繼續抗爭,也要將自己的身體異化,使得身體也可以凝視,就像一個死不瞑目的人。

    2008年至今,又一個10年即將過去了,你變成了你想成為的人了嗎?他搖頭:「事與願違,我的人生從那年開始往下掉了。」往下掉在這裡有兩個意思,一個是2008年,金融風暴,有錢人的荷包縮水,藝術交易市場一夕崩壞,他的行情被打回原形,一個是家庭的崩壞。

    40歲之前「不務正業」,過年還拿哥哥姊姊的紅包,雄獅美術創辦人李賢文長年贊助他,不是要收購他的畫,而是鼓勵他不要放棄創作。藝術家「不事生產」,某種程度被這個世界寵溺著。40歲當了爸爸,他期許自己可以從掠奪者變成照顧者。他不出門,拚命在家裡種花,要為兒女蓋最美的花園,「我想發揮專長,為我的小孩畫童書,但我發現生命裡欠缺這個質地。我會唸故事給他們聽,但唸一唸就覺得很無聊,結果最先睡著的都是我。」

    他始終記得家庭崩壞那一天:2011年的夏天,他帶妻小海外旅行,從德國玩到義大利,企圖給子女美好回憶,旅途尾聲,他們抵達威尼斯,借住學妹家。一日,學妹小孩玩鬧中觸碰到女兒下體,他要小朋友道歉,學妹說那只是小孩玩耍,他震怒,學妹委屈地說,為了他們來到,做了多少遷就。以為學妹下逐客令了,他負氣想離開,老婆不肯,說他小題大作,「結果我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大家都嚇壞了。當晚一家人不得已只好去住火車站旅館。我老婆本來是不喝酒的,但那晚她企圖把自己灌醉,我想,我的家庭就是在那一天毀壞的。」

    他與家人分居兩地,妻小目前住在台北,而他多半時間一個人住苗栗苑裡。他說自己和小孩不親,有一天他從苗栗回台北,打開家門,見讀國中兒子坐客廳,看上去很憂愁,他心想應該要說點什麼,然而他只是把手中東西拿給兒子說:「你把這個交給媽媽。」便離開了,「我想責任全在我,因為我沒法跟孩子進行有趣的對話。」愧疚感藏在心裡變成最深的恐懼,年前他苑裡工作室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產生「家毀人亡」不祥感受,他連做了21天的靜心冥想,將腦中所見圖像畫成曼陀羅:15年來深受耳鳴所苦的他,在幻覺中看見一雙兒女變成小天使在耳邊飛翔,他以為,那是他已然不再的聽力。

    藝術家的刀雕刻版畫力道狠辣,解剖自己也不留情份。我不忍心地問:「家庭生活應該會有最快樂的一天吧?」他想了很久,果斷地說:「沒有,我只記得我考上藝術學院(今台北藝術大學)去學校看榜單,發現自己成了榜首,那是我生命最快樂的一天。」藝術家想到的從來只有自己,他一天到晚把死亡掛在嘴上,問他當死亡變成了創作命題,可會有自殺念頭?他說:「不會,因爲我太自戀了。」

    藝術家自己的生命濫墾濫伐,創作之火燃燒殆盡後,便開始在他人的故事尋找柴薪。他與爸爸不親,2008年後,想修補自己的父子關係,就進行【亞州人父親訪談計劃】,聆聽他人的父親,把父親畫成老鷹、狗,這輩子對父親這個議題的想像和反思都已經消化好了,今年便要開始進行【母親計畫】。藝評人龔卓軍說晚近的訪談創作混淆了藝術家或者諮商師的角色,擁抱父親,是新儒家思想,新的保守主義,批判精神全都不見了。

    但他對外界批評不以為意,畫賣不賣得出去,目前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沒有人會把別人的爸爸買回家放在客廳吧?」訪談創作意義在於旁觀他人的痛苦,療自己的傷。像他上遍各式各樣的心理諮商課程,並非想成為更好的人,而是在別人的暗黑故事裡得到力量。他日前去上家族排列課程,學員有內心的傷要排解,他被叫上去代表當事人的恐慌症,讓當事人釐清自己,他在別人的往事裡哭得真切,鼻涕都滴到地板上,「排練結束,當事人站一邊,我們這些代表她各種情緒的站一邊,老師要我們把各自代表的情緒還回去,可我沒有還,我把恐慌症帶走。默默地把它帶走,細細地品味。」

    他說藝術家趨凶避吉,某種程度是代替世人受苦。那個理論乍聽很有道哩,像耶穌擔當世人的罪,為這個世界犧牲,然而他只是不動色地將情緒轉帳,變成痛苦的債權人。他把暗黑力量轉化成創作力,因為動機是利己的,他無法成為耶穌,成為神棍。

    是的,神棍。50歲之後,他並未成為阿明哥,而是神棍宗瑞。【身體圖】編號55號,按摩師傅宗瑞的心內話:「宗瑞長大後既跟男生做愛也跟女生上床。他說自己的陽具是帶有神性的,大家都説它是神棍,用來懲兇罰惡,也為世人傳福音。」那是他用以總結【身體圖】的自畫像和自傳,標題就叫〈神棍〉。神棍代替着世人受罪,也渴望另外一個男人的神棍。

    身體圖的受訪者之一,32歲的克里斯在職場上有領袖慾,但在性愛的國度裡,他希望男人踩他的臉、打他耳光、尿在他身上。侯俊明讓克里斯在畫裡如願長出了狗的雙足和尾巴,變成徹底的犬奴,克里斯說:「在將近兩小時的按摩裡,他的雙手與我的肌膚接觸之際,我感覺被深深照顧了。他欣賞我的身體。而我微調了對自己身體的嫌棄,漸漸也懂得愛那曾受厭惡的身體。」

    【身體圖】創作過程中,藝術家為受訪者按摩也是過程,受訪者對藝術家袒露心事與秘密,藝術家為受訪者按摩,接納他,安慰他。
    受訪者脫下衣物,也脫下了罪惡感,被看見,被接受。而採訪的人聆聽,想像他人的人生,想像那些羞恥感、病痛都轉移到自己身體上會如何?他變成受訪者,想像他人的身體,以畫交合。年輕藝術家,肉體是拿來做愛,現在呢,還能順利的勃起嗎?「勃起,那跟銀行的錢一樣,有當然很好,沒有的話,不會多想。還好這個年紀來做這個題目剛剛好,不然會出亂子。」

    是了,青春不再,肉體衰敝,故而在【身體圖】裡眷戀青春,得到另外一個身體,故而我們在21天的【靜心曼陀羅】裡,他有家毀人亡的隱憂,也隱然期待另外一隻陽具帶來的力量。他的妄想裡全是陽具,兩隻陽具交疊如一把剪刀,其利斷金。他在日記裡用凌亂筆跡寫著:「我要啟動和另外一名男生的交叉結盟。他是我力量的源頭,不再是女生帶來生命,而是男生。」

    老去的慾望帶領藝術家去他應該去的地方,但他也離家越來越遠了。隨他來到苗栗的家,花園已荒蕪,屋子堆滿更多從坍塌工作室搬回來的雜物,家不成家,只是工寮。有些箱子上頭寫著「永久保存」,他說那是他的著作,萬一哪天他不在了,孩子們就可以知道那些該丟,哪些是值錢的,而孩子早已不在這個房子了。「前天我把一箱兒子的玩偶拆箱,一隻一隻擺好,突然有種整理遺物的心情」,藝術家專注於青春不再,卻忘了他是被孩子的成長推著老去,他哀傷地說:「房子後院的遊戲屋兩年前終於蓋好了,但我忘了他們已經唸國中了。」

    攝影楊子磊

  • 玩皮家族皮雕工作室 在 對我說髒話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19-11-23 11:3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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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明兄的台南展覽 身體祭 在台南水色藝術工坊 當代藝術館 只到明天啊,這次除了男洞,還有傳說中的女島!!!!地點就在台南市中西區環河街129巷31號

    《神棍 侯俊明》

    房間裡懸吊男人等身裸體畫,像懸吊着屍體。五彩斑斕的身體在暗地裡發著光,有人傷口長出玫瑰,有人陽具幻化成金剛杵,畫作的背後還是畫,是身體主人自畫像,並且附上一份赤裸的性愛自白書。

    這是侯俊明的訪談創作【身體圖】,2014年至今,他訪問了55位男女,他們傾訴自己的生命故事和性經驗,他聆聽,並幫受訪者按摩。受訪者裸體做畫,他也畫下自身感受回應,國美館目前正在展出的《男洞》,即為其中19位男同性戀者身體圖。

    我蹲在地上讀受訪者性史,藝術家和攝影小哥在一旁拍照。忽然瞥見藝術家神情丕變,攝影小哥腳步略略往後退,我連忙上前關切,只聽藝術家重複兩次「你認為我全裸對展覽有必要嗎?」他一頭灰白亂髮,不說話時本就嚴肅,如此咄咄逼人,看上去就更可怕了,攝影師不搭腔,一臉尷尬。以為是攝影小哥提出無理要求惹藝術家不高興了,不,結果相反,是藝術家認為,既是繪畫身體圖,自己也該裸體呼應,嚇到攝影師了。

    變相王子

    身體,身體,始終是身體。藝術家對身體的執迷貫穿創作生涯,1993年,他發表版畫《搜神記》充滿身體的變形。多摺陰穴天尊,大奶夫人、馬頭陰莖郎君……他自封變相王子,一刀一刀刻劃生猛有力的肉體,慾望勃發如此堅硬,浪出水來,射在虛矯的父權禮教上。24年過去了,藝術家依舊張狂,他在我們面前扒光自己,置身一手佈下青春肉體的迷魂陣中,時間爬過了這個54歲男人的皮膚,慾念沒有上昇,夢想下墜,卡在腰間,擠成一團肉,這個台灣最生猛的藝術家到底是老了。

    2008年,《搜神記》在香港佳士德拍賣以1100萬新臺幣成交,創台灣當代藝術家最高。彼時,他事業有成,家庭美滿,一雙學齡前的子女活潑可愛,他甚至在苗栗苑裡買了一座山,企圖為自己蓋一座美術館。該年,他出版《侯俊明的罪與罰》,序言謙稱自己是幸運的,若此刻死去,這本書便是他的墓誌銘。45歲的他總結前半生,為自己歸納出阿巴亞、六腳侯氏、變相王子等7個人格。

    他說早年以恨和性為能量,恨虛偽世界、恨女友兵變,恨前妻離開,以為自己跟梵谷一樣只會活到37歲,誰料苟活10年,再婚生子,迎來人生風光時刻。他預想4年之後,將變成「阿明哥」,父權建立的禮教即將崩塌,而新好男人阿明哥融合神祕宗教、通俗文化、心理學,創立的神廟將在廢墟中誕生,「我甚至想在我苗栗的山上蓋一座廟,擺放那些我《搜神記》畫的那些神。」

    侯俊明愛以《搜神記》裡的刑天自居,是因為「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常羊之山。刑天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他期許自己被砍了頭,為了要繼續抗爭,也要將自己的身體異化,使得身體也可以凝視,就像一個死不瞑目的人。

    2008年至今,又一個10年即將過去了,你變成了你想成為的人了嗎?他搖頭:「事與願違,我的人生從那年開始往下掉了。」往下掉在這裡有兩個意思,一個是2008年,金融風暴,有錢人的荷包縮水,藝術交易市場一夕崩壞,他的行情被打回原形,一個是家庭的崩壞。

    40歲之前「不務正業」,過年還拿哥哥姊姊的紅包,雄獅美術創辦人李賢文長年贊助他,不是要收購他的畫,而是鼓勵他不要放棄創作。藝術家「不事生產」,某種程度被這個世界寵溺著。40歲當了爸爸,他期許自己可以從掠奪者變成照顧者。他不出門,拚命在家裡種花,要為兒女蓋最美的花園,「我想發揮專長,為我的小孩畫童書,但我發現生命裡欠缺這個質地。我會唸故事給他們聽,但唸一唸就覺得很無聊,結果最先睡著的都是我。」

    他始終記得家庭崩壞那一天:2011年的夏天,他帶妻小海外旅行,從德國玩到義大利,企圖給子女美好回憶,旅途尾聲,他們抵達威尼斯,借住學妹家。一日,學妹小孩玩鬧中觸碰到女兒下體,他要小朋友道歉,學妹說那只是小孩玩耍,他震怒,學妹委屈地說,為了他們來到,做了多少遷就。以為學妹下逐客令了,他負氣想離開,老婆不肯,說他小題大作,「結果我躺在地上大哭大叫,大家都嚇壞了。當晚一家人不得已只好去住火車站旅館。我老婆本來是不喝酒的,但那晚她企圖把自己灌醉,我想,我的家庭就是在那一天毀壞的。」

    他與家人分居兩地,妻小目前住在台北,而他多半時間一個人住苗栗苑裡。他說自己和小孩不親,有一天他從苗栗回台北,打開家門,見讀國中兒子坐客廳,看上去很憂愁,他心想應該要說點什麼,然而他只是把手中東西拿給兒子說:「你把這個交給媽媽。」便離開了,「我想責任全在我,因為我沒法跟孩子進行有趣的對話。」愧疚感藏在心裡變成最深的恐懼,年前他苑裡工作室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產生「家毀人亡」不祥感受,他連做了21天的靜心冥想,將腦中所見圖像畫成曼陀羅:15年來深受耳鳴所苦的他,在幻覺中看見一雙兒女變成小天使在耳邊飛翔,他以為,那是他已然不再的聽力。

    藝術家的刀雕刻版畫力道狠辣,解剖自己也不留情份。我不忍心地問:「家庭生活應該會有最快樂的一天吧?」他想了很久,果斷地說:「沒有,我只記得我考上藝術學院(今台北藝術大學)去學校看榜單,發現自己成了榜首,那是我生命最快樂的一天。」藝術家想到的從來只有自己,他一天到晚把死亡掛在嘴上,問他當死亡變成了創作命題,可會有自殺念頭?他說:「不會,因爲我太自戀了。」

    藝術家自己的生命濫墾濫伐,創作之火燃燒殆盡後,便開始在他人的故事尋找柴薪。他與爸爸不親,2008年後,想修補自己的父子關係,就進行【亞州人父親訪談計劃】,聆聽他人的父親,把父親畫成老鷹、狗,這輩子對父親這個議題的想像和反思都已經消化好了,今年便要開始進行【母親計畫】。藝評人龔卓軍說晚近的訪談創作混淆了藝術家或者諮商師的角色,擁抱父親,是新儒家思想,新的保守主義,批判精神全都不見了。

    但他對外界批評不以為意,畫賣不賣得出去,目前對他而言一點也不重要,「沒有人會把別人的爸爸買回家放在客廳吧?」訪談創作意義在於旁觀他人的痛苦,療自己的傷。像他上遍各式各樣的心理諮商課程,並非想成為更好的人,而是在別人的暗黑故事裡得到力量。他日前去上家族排列課程,學員有內心的傷要排解,他被叫上去代表當事人的恐慌症,讓當事人釐清自己,他在別人的往事裡哭得真切,鼻涕都滴到地板上,「排練結束,當事人站一邊,我們這些代表她各種情緒的站一邊,老師要我們把各自代表的情緒還回去,可我沒有還,我把恐慌症帶走。默默地把它帶走,細細地品味。」

    他說藝術家趨凶避吉,某種程度是代替世人受苦。那個理論乍聽很有道哩,像耶穌擔當世人的罪,為這個世界犧牲,然而他只是不動色地將情緒轉帳,變成痛苦的債權人。他把暗黑力量轉化成創作力,因為動機是利己的,他無法成為耶穌,成為神棍。

    是的,神棍。50歲之後,他並未成為阿明哥,而是神棍宗瑞。【身體圖】編號55號,按摩師傅宗瑞的心內話:「宗瑞長大後既跟男生做愛也跟女生上床。他說自己的陽具是帶有神性的,大家都説它是神棍,用來懲兇罰惡,也為世人傳福音。」那是他用以總結【身體圖】的自畫像和自傳,標題就叫〈神棍〉。神棍代替着世人受罪,也渴望另外一個男人的神棍。

    身體圖的受訪者之一,32歲的克里斯在職場上有領袖慾,但在性愛的國度裡,他希望男人踩他的臉、打他耳光、尿在他身上。侯俊明讓克里斯在畫裡如願長出了狗的雙足和尾巴,變成徹底的犬奴,克里斯說:「在將近兩小時的按摩裡,他的雙手與我的肌膚接觸之際,我感覺被深深照顧了。他欣賞我的身體。而我微調了對自己身體的嫌棄,漸漸也懂得愛那曾受厭惡的身體。」

    【身體圖】創作過程中,藝術家為受訪者按摩也是過程,受訪者對藝術家袒露心事與秘密,藝術家為受訪者按摩,接納他,安慰他。
    受訪者脫下衣物,也脫下了罪惡感,被看見,被接受。而採訪的人聆聽,想像他人的人生,想像那些羞恥感、病痛都轉移到自己身體上會如何?他變成受訪者,想像他人的身體,以畫交合。年輕藝術家,肉體是拿來做愛,現在呢,還能順利的勃起嗎?「勃起,那跟銀行的錢一樣,有當然很好,沒有的話,不會多想。還好這個年紀來做這個題目剛剛好,不然會出亂子。」

    是了,青春不再,肉體衰敝,故而在【身體圖】裡眷戀青春,得到另外一個身體,故而我們在21天的【靜心曼陀羅】裡,他有家毀人亡的隱憂,也隱然期待另外一隻陽具帶來的力量。他的妄想裡全是陽具,兩隻陽具交疊如一把剪刀,其利斷金。他在日記裡用凌亂筆跡寫著:「我要啟動和另外一名男生的交叉結盟。他是我力量的源頭,不再是女生帶來生命,而是男生。」

    老去的慾望帶領藝術家去他應該去的地方,但他也離家越來越遠了。隨他來到苗栗的家,花園已荒蕪,屋子堆滿更多從坍塌工作室搬回來的雜物,家不成家,只是工寮。有些箱子上頭寫著「永久保存」,他說那是他的著作,萬一哪天他不在了,孩子們就可以知道那些該丟,哪些是值錢的,而孩子早已不在這個房子了。「前天我把一箱兒子的玩偶拆箱,一隻一隻擺好,突然有種整理遺物的心情」,藝術家專注於青春不再,卻忘了他是被孩子的成長推著老去,他哀傷地說:「房子後院的遊戲屋兩年前終於蓋好了,但我忘了他們已經唸國中了。」

    攝影楊子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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