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家的生死學】

孩子漸漸大了，能探討的議題層面也越來越有廣度，今日，我們母子三人聊著對於安樂死的看法。

來到9歲的DD，對於死亡的面貌終於有了較為清楚的輪廓。

他說：「死翹翹的意思就是永遠離開，不見了，再也不回來了」，於是我進一步解釋了安樂死的定義，也和他們探討關於安樂死在法律、文化、宗教與哲學上的各種面向，特別是 “人道” 的普世觀點。

DD說：「我才不要妳死翹翹，妳一定不能死掉啊！」

老木：「小滾滾，但是每個人都會死翹翹耶，那是早晚的事，只要有生就會有死喔。」

DD：「那妳可以慢慢到了很老很老的時候再死掉嗎? 等到我也很老很很老的時候? 而且是我說妳可以死掉妳才可以死掉的時候。」

老木：「哈哈哈，寶貝啊，哪個父母不希望一輩子陪著小孩? 但是踢公杯給了人類健康和快樂，也給了人類疾病和痛苦，渺小的我們根本無法預設人生的公式，你說的不算數啦！

所以我問你喔，萬一有一天米米病得很重，每天都好痛好痛，沒辦法自己行動，沒辦法自己吃東西也沒辦法自己思考的時候，你同意米米用醫學的方式來中斷痛苦嗎?」

DD：「妳是說….打完那種心臟停止的針，妳就死翹翹了嗎?」

老木：「對啊，那樣做，我的確馬上死翹翹了，雖然聽起來很悲傷，但是從另一角度看來解脫是種大幸福，因為身體的病痛有時候會讓活著比死還難受。

天天痛、分分秒秒痛，那是非常辛苦的，也是旁人難以理解的磨難。

有時，死，輕如鴻毛，病痛，卻重如泰山壓頂。

但我不要求你現在就懂，你還小，需要時間慢慢體會。」

話還沒說完，DD就受了別的有趣事兒吸引，風一樣的飛奔玩耍去了。他還小，不急，這個議題對9歲的孩子而言的確重了些，也難了點。但他有必要在健康的方式下逐漸認識生死學裡的各種層次，其中一個因素是家裡毛小孩多，總有一天要走到生離死別的關。

此刻，一旁安靜許久的葛哥打破沉默。

他緩緩陳述著看法：「安樂死聽起來很殘忍，但其實是 ”愛”。

就是因為很愛很愛一個人，才不能看他繼續疼痛了。

愛，所以要協助，包括協助你愛的人脫離忍無可忍的身體，人道不是強迫身體壞掉的人繼續被糟蹋地活著，如果你不痛，卻要別人繼續痛著，那根本一點都不人道，像酷刑一樣，那才是真正的殘忍啊。」

老木問：「那…如果有一天米米病得很嚴重，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到了那個時候，你會願意尊重米米安樂死的選擇嗎?」

葛哥：「…….(思考5秒)，我知道全世界妳最愛的就是我和DD了，所以如果哪天妳主動選擇死翹翹，那就表示妳一定是太痛苦了，痛苦到無法忍耐，不然妳怎麼可能捨得我們?

雖然我一定會哭很久，或許會哭很多很多年，或許到老的時候想到還會哭。

但是我還是會讓妳走。

因為我很愛妳，像妳愛我一樣。」

聽到這裡，老木的鼻頭很酸，但心頭卻是熨貼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心感，暖暖自握著他的手的我的手心裡漾開，那一刻，我明明白白確認了我的孩子很懂愛，雖然他才12歲，卻已經領悟了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下一秒，他又說：「妳教過我們 “物質不滅定律”，所以如果有一天妳離開了，也許會變成草地裡的一朵花、屋頂上曬太陽的一隻貓，或者會變成一陣毛毛雨，又或是成為我的靈感，變成我紙上的畫和詩。

我相信離開的生命總是在的，只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