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 小時候，國小的小學生，很流行長水痘，⧔ 發現長水痘的孩子有理由不來學校一星期，也非常渴望自己可以長水痘，聽說班上有哪個同學因為水痘沒來上課，就會去他的位置坐坐，因為聽說水痘會傳染、而且這是一種專屬於小孩的流行病，很容易得。  不過，一直到大學畢業，她都沒長過水痘，她也已經不是小孩了。  唸高中時，身邊許多同學開始拔智齒，當時那些同學長智齒到拔智齒後整整瘦了五公斤有，在青春最豐腴的時刻，少女們斤斤計較體重，⧔ 也渴望自己長智齒那一天。那麼她發育比同年齡人早的乳房或者能夠少點屈辱，她在跑步時就不必護著胸前以防止落在她乳房的目光。  ⧔ 喜歡用食指摸自己的牙齒、牙床，抵著蛀牙的地方，用指腹感覺牙齒的凹凸，她也喜歡咬自己的手臂，觀察留在肌膚上紅紅的齒痕。彷彿口腔期寂寞過頭的孩子，緊張的時候，⧔ 就以舌尖數著自己牙齒的顆數。  ⧔ 從校園到職場，曾經探望過不少闌尾炎的朋友，這也是她非常希望患得的一種病。那麼 ⧔ 就可以躺在病床上一兩個星期，成天受到父母的關愛與照護。家裡孩子成群，也各個優異。她從小就是個沒什麼病的孩子，免疫系統也很強，在每三人中就有一人過敏的台灣她也完全倖免於此。於是 ⧔ 就長成了一個照顧者，因為長期被指派去照顧比她弱小孱弱的人，也習慣打點一切。  跟朋友出去，⧔ 會先替大家擦好自助餐店的碗筷；跟情人出去，⧔ 會主動走在靠馬路那一側。她既然沒病，既然活得比別人健康，理應更有責任感地生活下去。⧔ 喜歡的一個女孩子，不喜歡她在床上扮演照顧者的角色，那個女生總是把拇指伸進 ⧔ 的口腔，撐住她的嘴，摸她的牙齒，如果 ⧔ 發出呻吟，她就會更加興奮，她喜愛把耳朵湊近 ⧔ 的鼻息，聽她不行時牙齒的震顫聲。  下排前三顆是敏感性，右上排與左下排倒數第二顆有蛀牙，⧔ 總擔心著對方會不會發現她齒的秘密，即使觸及她發炎的牙齦也是悶聲。她縮緊小腹做，縮緊陰道做，就怕人曉得她鬆垮的全部。無論跟女孩或是男孩做，她都如此應對。一旦對方發現了她不像表面是個照顧者，一旦有人發現她的緊緻並不是出落得那麼踏實，她就會演得更用力。  每次與新的人約會都像投遞新的履歷，適當地膨脹自己，適當地掩飾自己的缺點，適當地像個笨蛋。假裝過於積極、樂觀、體貼，透露一些矯情的缺陷。她想要完美的愛情，也因此體面成一個能端上台的女子。  ⧔ 和人訊息曖昧時，特別喜歡「typing⋯⋯」很久的人，她想著螢幕那端此人打了又刪，謹慎考慮著細節，想盡辦法讓對方喜歡自己，多麼像她。  不過，她總是跟秒回覆的人出去，這種人比較不拖沓，比較能快確認，比較快分手。想要確認自己是被寵愛的，本來就冒著完蛋的風險。她就不再數自己約會了幾次失敗對象了，而是計算還剩幾顆避孕藥，還需要洗幾條床單，安全期剩幾天。   也有次她遇到不錯的老男人，男人果然是老的好，只有老男人開車時會小心而謹慎地避開馬路的坑洞。他單手轉方向盤，單手舉起她的腰。不過蓋過一次棉被， ⧔ 就想像了與那人的無數個冬天。男人說抱著她好溫暖，語氣卻像是說手上這杯熱可可溫度適宜、好入口不燙舌般廉價。他的肩膀都還沒熟悉她的齒痕，那輛避震功能極佳的德國車就開出了停車格。⧔ 為了迎接他的到來，總是會先幫他佔著停車位。   她以為再被丟掉一次，至少也能大病一場，但她只是不能停止戀愛，健健康康的女人。   終於，在 ⧔ 滿二十五歲的那年，她發現自己的牙齒不像從前整齊，她照照鏡子，摸摸自己左邊後排倒數第三顆歪斜的齒，興奮地預約了牙醫。牙醫仔細地檢查她的齒，照了 X 光，照片裡呈現⧔ 所有的牙根，很讓人難為情。醫生端看了照片，對她說：  「這顆智齒，沒有拔的必要，並不影響咬合。」   當年媽媽騙她說，換完了牙，妳就長大了。她早就遺失了六歲換牙時藏在枕頭底下的牙齒，然後一生帶著一顆，如同闌尾一樣失去意義的智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