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筆記】

這是一位來自俄羅斯的女士，頭包著著三角狀的淺藍色碎花布，穿著燈絨布做的西裝外套與深藍色的長裙。74歲，不會講英文，由孫女（翻譯）陪同就診。她小心翼翼的走進診療室裡，我們有最舒服的沙發，她只坐了1/3，雙手垂在膝蓋前微微顫抖著，她盯著我試圖擠出一點微笑，好像等著我宣判些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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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她希望我給個答案，她是如此的擔心自己得了阿茲海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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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的初次晤談，我必須盡可能的蒐集她的資料。我試圖了解她的陳述記憶（能以語言方式描述的記憶）、語意記憶（知識性記憶）、情節記憶（過去故事性、人事時地物的記憶），跟程序記憶（技術相關，如何做的記憶）。不論是哪一種記憶，她都緊蹙著眉，低著頭扭著雙手，深怕一回答不對她的記憶就被宣判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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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今天是…今天是…應該是三月三號，應該是…因為上個月比較短…我不知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今天幾號…」

「我煮飯，好幾次忘記我在煮飯，聞到燒焦味才想起來…」她不好意思的偷笑了一下，隨即又立刻坐正坐直，像是課堂上分心怕被抓包的小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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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最困擾她的是偶爾忘記家人的名字、忘記每日的祝禱詞、跟忘記超市商品的標價。

我請她在紙上畫一個時鐘，寫上12個數字，並畫出11點10分的分針時針。她慢慢的畫了一個圓，認真的、一筆一劃的寫上1到12，就像剛練注音符號的小朋友，寫得這麼用力，好像擔心拿不到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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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訴我，4年前她70歲退休後決定來美國定居，因為她想去看看美麗的地方，即便一句英文都不會。她說，俄羅斯現在時局不佳，她雖然會擔心仍在俄羅斯的子女，但「我們俄羅斯人已經習慣了艱辛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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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知道她的失落與恐懼，堅強的一輩子的她如今只怕成為子孫輩的負累，她帶著勇氣來到美國，也帶著相同的勇氣面對自己的老化與逐漸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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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說，我們還需要見一次面，我跟妳一樣常常記不起朋友的名字、忘記自己煮了飯，我甚至畫不出像妳畫得這麼漂亮的時鐘。

她看著我抿著嘴點頭笑了，沒有追討著我要診斷要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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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傳說中的戰鬥民族相遇，卻只感受到堅毅與溫柔，像一朵從石縫中初綻放的小白花。

只願這個世界對她溫柔以待。

By藍C－3/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