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rreads​ ​ 笹沼俊暁《流轉的亞洲細語》
​ ​ 「從人類史規模來看，人類長久不具有以民族國家為前提的語言文化，但人類一直以來都享受由語言構成的種種文化。」​ ​ 身為在台日本教授的作者，以繁體中文寫作，用文化脈絡戳破台日友好的鄉愿假象，是極具勇氣的。​ ​ 為了對抗被過度約化的文化表象，作者以日本文學為出發點，指出其中對台灣的想像缺乏主體性，取而代之的是日本軍國主義殘骸，將台灣視為「皇民化」的成功樣板。換言之，文學若單純以文本分析，而非從二戰前後脈絡去凝視台日之間的複雜關係，則無法更深入在表象之下所包藏的民粹主義危機。​ ​ ​ 「一九九〇年代台灣本土主義興起以後，為了否定大中國主義和國民黨的獨裁政治，不少台灣人企圖藉由回顧日據時代，來建構台灣歷史的主體性。」​ ​ 我理解作者希望提醒台灣民眾避免落入被約化的台日友好框架中，以免再次激起日人國族虛榮心的可能。現今國際局勢動盪之下，面對中國政權心生厭惡的日本，容易再次走入軍國主義/民族保守主義的餘燼。​ ​ 但我認為必須以台灣人的角度去補充，台灣民族運動並非在一九九〇年代才興起；事實上，根據《百年追求》與《台灣：苦悶的歷史》，日治時期台灣各界菁英都曾為台灣民主運動、民族自決奔走，台人見識到了日本政府在皇民化政策的不公義；然而，當時日本多數左派菁英或知識份子並未對台灣民族運動表示支持，甚至警告在日台人此舉不妥。​ ​ 我無意苛責作者，畢竟本書命題是以日本文學為起點，並已完成其主要目的，實為精彩之作。旦若以台灣視角來看，其脈絡依然有其不夠詳盡之處。可以確定的是，現今的台灣人，若無仔細思考文化輸出/輸入的目的，與其佔有的歷史發語權、政治自覺性，不論是日本人或台灣人，都將有遮蔽歷史記憶的疑慮。​ ​ ​ 同時，作者犀利地指出當代文學中常見的「民族性」之描寫，可視為一種社會集體需求的創造，一種欲望的視野，而非真實存在的文化史實：​ ​ 「關於「民族性」或「國民性」的論述，經常反映出社會集團的欲望，而非「客觀事實」。就社會建構主義的視角而言，性別等社會集團文化原本就是在這種歷史社會條件下被建構出來的，其實質內容會隨著社會時代的條件而有所改變。」​ ​ ​ 當今所熟悉的日人「民族性」，例如有禮、秩序、守時等，其實都是現代化之後才出現的。最顯而易見的是，一九八〇年代以前，相對真空的「對台印象」或是「對日印象」，幾乎是模糊抑或停滯狀態。日本文學中呈現出「台灣人懷念日本殖民」與「台灣充滿著日據時期留下來的事物」，與常見的「台人角色」（多為日語流利的台灣知識份子，憧憬天皇與母國），流露出日本民眾暗自優越的國族心態。​ ​ 近代台灣年輕人對於日本文化的熟悉，多來自文化輸出的既定印象與親切感；對台灣人來說，所謂「懷念日本」，背後具備什麼樣子的思考陷阱？別忘記，任何一種強勢文化輸出的背後，都是用商業包裝、表象懷柔的國族主義。​ ​ 即便至近代，日本的親台，難道不是因為對中國威脅的「義憤填膺」之情嗎？書中舉例，太陽花運動中日本民眾對台的支持，更多其實是為了「反中」，而非真正理解台灣民眾追求的理念與價值。這有如當頭棒喝提醒台灣人，我們所認知的台日友好，抑或與其他國家的同聲出氣，都不能排除政治利益的牽扯、自覺，與社會脈絡的語境。​ ​ ​ 「就語言哲學的觀點來看，複數語言交雜的狀態並非特殊例外，所有的語言本來都含有複數性、流動性及他者性。「中文」、「英文」、「日文」這類範疇和概念，不過是十九世紀後，在民族國家形成的過程中被創造出來的。」​ ​ 所謂的母語、國語，都必須對應他者存在的外國語言，才有自身主體性；但我們很容易陷入語言為先天自有、自成一格的完整體系，去想像接觸的世界樣貌。​ ​ 作者提醒日本學者在研究台灣時，若依然以日文為核心去觀察，必定帶有無自覺的投射；而這樣的視野不僅無法理解台灣、亦無法理解兩國歷史上的難解複雜。更有甚者，日本文學或商業環境下被約化的台灣角色，意味著大眾依循的是後殖民史觀的偏見，亦暗示了將台灣視為抗中盟友的意圖。​ ​ 我不禁思索對作者來說，台灣的「中文」又是否能夠代表台灣的民族群體？所謂的台灣凝視，在文化霸權上可見一斑。母語為中文而非其他語言的我，同樣也與歷史產生斷裂，隱約與作者點出的語言凝視之侷限有著相似之處。​ ​ 我日漸明白，以語言之視野疆界為限，用中文去觀看、與用閩南語去感受歷史樣貌，其中的感受性有著多大差異。一旦產生自覺，便無法忽視此界限的存在，亦即：在語言的侷限性之下，同時試圖擁抱文學。因為那是讓我們突破疆界的想像之路。​ ​ 閱畢《流轉的亞洲細語》，我想回答作者在書卷的開頭提問，「語言與文學在今日的角色為何？」​ 對我來說，語言是作為記憶的見證；​ 而文學，是形塑世界樣貌的可能性。​ ​ 侷限與突破，在各種矛盾中交織相融，以記憶作為指引、以文字作為領航。私以為，這樣的話，便不愧閱讀之責任，也不愧對作者書寫之用心了吧。​ ​ ​ #笹沼俊暁 #流轉的亞洲細語 #游擊文化 #閱讀 #文化 #文化觀察 #日本 #台日友好 #文學評論 #日本文學 #讀書筆記 #閱讀筆記 #心得 #閱讀日常 #書蟲 #讀後感 #讀書 #日常 #taiwan #taip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