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球

林瑋的爸爸是有「國民爸爸」之稱的林良，
曾經出現在《小太陽》中的女兒林瑋長大了，
當年被爸爸形容為「寂寞的球」小電視人，
如今父女角色互換，換她照顧、陪伴爸爸，
不讓爸爸成為「寂寞的球」。

■ 林瑋（童書作者、國語日報主編、林良三女兒）■圖/林瑋提供

親愛的爸爸：
在三年前你滯留醫院的那三個月期間，我每天下班以後，把「到醫院來陪你」，當成是「回家」。有時因為請假多了，辦公室裡的工作做不完，晚上病房熄了燈，我就端著椅子、抱著筆電去廁所裡工作。夜裡推門進來的護理師，常常嚇了一大跳以後問：「你怎麼還不睡覺？」

那陣子因為睡眠不足，我常覺得飄飄忽忽的，腳踩不穩地。真的只是因為睡眠不足嗎？我自問。

我想起兒子廷廷幾個月大的時候，睡眠呼吸很大聲，他睡得安穩時，我在他的呼吸聲中也睡得安穩。他呼吸聲突然減弱，我從睡夢中驚醒，立即起身到嬰兒床邊，像電視劇中那樣，伸出兩指呵氣溼潤後伸到他鼻尖前，細心感受那微弱但令我心安的氣息。

那時在醫院裡，我不止一次對你做這樣的動作。我發覺自己飄飄忽忽的原因，最主要是來自內心的恐懼。我沒有跟你說再見的準備，或者換句話說，我認為你是會長生不老的。

我勸自己要放鬆心情……一個人活著，如果沒有人關心他，在意他，他等於不存在。一個人不存在，但愛他的人記得他的小事情，知道他對某件事情會怎麼看、會說什麼話，那這個人就等於永遠活著。

現在，應該是我這輩子最了解你的時候，我是你女兒，但我也像你母親，願意為了愛你、照顧你，盡一切力量為你做所有的事。

為什麼我能這麼愛你？我問自己……

回顧九年前我準備去英國自由行，居然遇上近兩百年來冰島火山的首次大爆發，飛機迫降在德國。當時面對未知，復航時間遙遙無期，擔心身上錢不夠……好不容易能打電話了，我第一個想找的人就是爸爸，聽你在電話裡不疾不徐地說：「鎮定下來，想想該怎麼辦？」我喉頭哽咽，心情卻平靜了。

再想，我讀中學的時候，在聯考的壓力下，再怎麼拚仍然沒考好，我以為人生至此已是萬劫不復。去新北考私立高中的獨招，考完我就知無望，一路從板橋經光復大橋走了一個多小時回家。爸爸就在我後面十幾步路默默的跟著我。

這件事，讓我學會了怎麼關懷哀痛的人，絮絮叨叨遠不如寧靜而忠實的陪伴。

後來，我考上了另一所私中，放榜時我不敢去校門口看，派你去。你回來告訴媽媽：「看見榜單上寫著瑋瑋的名字，我忍不住掉下淚來。」

因為這件事，我上學的態度改變了，儘管我一向除了國文和歷史外，沒那麼愛讀書，但卻再不敢任性，我怕你會傷心。

在讀小學的時候，我真的很不愛上學。高年級那個只想拚升學率的班導，經常體罰並在言語上羞辱成績不佳的我們。我找各種理由不去上學，請假天數雖符合全學期不能缺課一半的標準，但也相差不遠。這些讓我能安心在家讀小說的日子，全靠爸爸為我寫了各式各樣的假條，幫助我順利「逃學」。

兩歲的我，是家裡「寂寞的球」，你看書，我搶書；你寫稿，我搶筆；你跟人說話，我把人趕走。你累了，去洗澡，我跟進浴室裡，搬椅子爬上洗臉盆玩水。一分鐘以後，你不得不光著身子去把我從洗臉盆裡撈出來……我很幸運，因為你是我爸爸，因為你寫了《小太陽》，讓我從你的文字中，捕捉了童年的記憶。

但我們的角色也有點互換了，當年你是「在書堆裡露出鼻尖和筆尖的爸爸」，媽媽是「忙個不停的八臂媽媽」，所以那個時候我很寂寞。不過，你理解我，盡可能在我需要的時候陪伴我；正如現在的我，天天來陪伴你，假日帶你和媽媽去各大景點舊地重遊、喝你愛的冰咖啡，聊聊現在，聊聊從前，有時也聊聊未來，盡可能不讓你成為「寂寞的球」。

祝您
永遠長生不老！

女兒瑋瑋敬上 2019.7.9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人生》雜誌4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