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妖界也興認乾爹｜妖妖妖妖｜18 >

妖怪的命途坎坷，不僅體現在總是被人折騰上，還有更嚴厲、更高端的懲罰在等著它們。道家的《道法會元》中有明確規定：「諸禽獸、蛇龍、魚蟲，年久歲深，亦能變化人性，興妖作怪者……如常為害人者，宜差將攝其精祟，永禁黑獄，乃奏紫薇天蓬，勾差猛將馘滅其形，曾傷人命者，處以重刑。」這就是所謂的「天譴」。

人們最熟知的天譴方式，就是雷殛。妖怪一般都害怕打雷，《聊齋誌異》中《小翠》篇說，王太常年少時睡午覺，突然天上雷霆大作，一隻大貓竄到屋裡躲到他身下一動不動。天晴雷去之後，大貓逃走，他這才發現此物非貓，而是隻狐狸，驚懼之下跟兄長訴說，兄長卻大喜，說這時狐狸精來躲避雷霆劫，必須要依附在貴人身下，兄弟你以後大富大貴啊！這雷霆劫，《西遊記》裡也有——菩提老祖曾對孫悟空說過：「（修行）五百年後，天降雷災打你，須要見性明心，預先躲避。躲得過，壽與天齊；躲不過，就此絕命。」這老狐狸定然有一定修為，若非如此，也不能看出王太常將來能做大官。

除此之外，天譴還有其他花樣。清人袁枚的《子不語》里有一隻雄性狐狸精，道行頗深，經常去騷擾婦女，偶爾還邀請同好去行不軌之事，被騷擾的人家請術士做法也無濟於事。後來驚動天庭，被泰山娘娘懲罰，這懲罰可不是雷殛了事，而是把它直接砌進了泰山上的進香御路，永世不得翻身。時至今日，爬泰山的人還不計其數，於是這狐狸精就每日被人踩踏，苦不堪言，想必一直在那兒悔不當初。

不過天譴這種大殺器層次太高，妖怪數量又如此之多，天庭部門不可能面面倶到。《道法會元》在做天譴規定時，還有條備註，「如非緊急難明之事，不得降將，犯者臨事不神。」就是說除非遭遇非常困難緊急的妖事，上天是不管的，硬要插手，那就會法術不靈。果然天庭也是一副官僚做派，小妖不管，光管大的，可真來了大妖怪，能管得了麼？據統計, 《西遊記》裡有名有姓的大妖怪共44個，被打死的竟只有21個，連一半都不到！那些逃得性命的妖怪，除了熊羆怪、牛魔王一家等五個被迫改變信仰皈依佛門外，其餘無一例外可以翹著大拇指說:「咱上面有人！」

不過這些妖怪人家等級確實也有些高，可不是像《聊齋誌異》裡的小妖怪吃個把人、吸吸精氣那麼簡單，實打實地都是些魔王！在《西遊記》裡，唐僧西行至獅駝國時，妖怪小鑽風就親口跟大聖說:「(大鵬怪) 五百年前吃了這城國王及文武官僚，滿城大小男女也盡被他吃了乾淨。」如此惡行，以天譴而論，五雷轟頂元神倶滅也不為過，孫悟空打它不過, 找如來訴苦，不料如來一句．「那妖精我認得他」就抵了一國君民的性命。這大鵬怪是如來的拐彎舅舅，不僅逃掉了懲罰，反而跟著如來受起了眾生瞻仰。跟大鵬怪沆瀣一氣的，還有獅子精和大象精。一個是文殊菩薩的坐騎，一個是普賢菩薩的坐騎，被菩薩收服，不過是就地一滾現了原形, 從今以後老老實實地當寵物而已，至於被它們吃的無數冤魂，那就是十殿閻王和地藏王菩薩的事了。

這類妖怪還不少，像獨角兕大王是老君胯下的青牛，九靈元聖是太乙天尊的坐騎九頭獅子，黃眉大王是彌勒佛的童子，的確後臺極硬, 有通天的本領，碰上這樣的妖怪，被吃也就認命算了。但讓人惱火的是，有些妖怪只不過是跟靈山或天庭扯上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一點關係, 也能藉此脫厄。黃風嶺上的黃風怪，孫悟空被它一口風吹得眼珠酸痛冷淚常流，後來被靈吉菩薩的飛龍杖抓住現出原形，原來是靈山腳下偷吃琉璃盞裡清油的黃毛貂鼠，這也殺不得，菩薩說要帶它回去給如來交差。還有號稱地湧夫人的白毛老鼠精，也是偷吃了靈山上的香花寶燭，機緣巧合認托塔李天王做了乾爹。被拿住後，八戒、沙僧要剮了她，李天王來了一句:「她是奉禦旨拿的，輕易不得，我們還要去回旨哩。」至於抓回去之後是殺是放，就不得而知了。看來不管是人界還是妖界, 有乾爹都不是壞事，都會有好歸宿。

我道神仙不如妖

如此看來，做妖怪如果沒有背景後臺，那似乎就很沒有前途了。可《西遊記》中太白金星說過一句很激勵人的話，「上聖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於是野獸草木器具，誰不想修煉成精，都是奔著更具靈性的形態去的，起碼出發點是好的。而上天給妖怪的成長設置諸多障礙，許是為了更好地消磨它們的獸性、物性，誰能小心翼翼地躲過無窮劫數，就能上升到更高層面，甚至羽化成仙。

《夷堅誌》裡，作者洪邁提到一隻野雞，風雨不動地來聽崇慧禪師講《法華經》，三年之後，野雞得脫畜生道，轉世為人。接受佛法薰染是一個途徑，更常規的方法，是與人為善。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裡有兩隻狐狸，二十年如一日地幫一個寡婦磨面，竟然感動上天，登仙而去。身為以魅惑著稱的狐狸精，不通過變身美女吸人精氣修煉，能委曲求全地像驢一樣磨二十年面，相當難能可責，成仙也理所當然。不過有一點不大好的是，她們倒位列仙班不管人間俗世了，可誰來幫寡婦推磨呢？某天寡婦再磨面時，突然發現磨盤無比沉重，再也無法像二十多年來那樣輕便靈活。紀曉嵐行文至此戛然而止，我們卻可以腦補一下，最後知道真相的寡婦眼淚掉下來：世人都說神仙好，我道神仙不如妖。

兩隻狐精成仙，在冗員嚴重的仙界，恐怕也只是末流打雜之輩。但也還有發展更好的,一一八仙之一，大名鼎鼎的張果老，據說活了幾千歲，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宣室誌》記載，唐玄宗實在好奇, 問道士葉法善，葉法善老老實實地冋答，我知道張果老的來歷，但說出來肯定會死，陛下你到時候得救我。玄宗答應，葉法善說，張果老本是混沛初開時的一隻白蝙蝠精。結果話音一落，就七竅流血而死。玄宗忙不迭地找到張果老，請罪求情，張果老這才把葉法善救活，並說:「此子多口過，不謫之, 恐敗天地間事耳。」

真是怕洩露天地間的秘密麼？我看不儘然，看來即便超凡入聖，對自己不光彩的妖怪出身，還是非常忌諱。

可是也有不忌諱的，那就是孫悟空。當年花果山佔山為王時，也吃過人，做過諸多壞事。後來受了敕封位列仙班，經菩薩點化入了佛門，按說已經層次極高，可它仍然以自己的妖怪身份為榮，在做自我介紹時，大咧咧地說上一通，最後一句充滿了無上的自豪感：「你去乾坤四海問一問，我是古往今來第一妖！」

當妖怪能當得如此底氣十足，也無怪幾百年來我們這麼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