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的行銷專員連續三天打來和我說明同一種信貸方案。第一次，我聽了十分鐘，對方還沒講完，我說真的抱歉，但我要去開會了。連 Whoscall 也無法避免的信貸電話啊⋯⋯謊稱我要去開會的行為來到第三次：「這個信貸方案我有聽過了，只是沒聽完這樣，我沒有需要，你把時間花在別人身上比較好。」他的聲音有點著急，說是不是可以幫他完成銀行裡的業務工作，我說：「但是，我的人生真的沒有這樣的需求，我沒有要貸款八十萬。」 他也不過是在近千人的銀行大樓裡上班、其中一個為了領薪水而低頭的人。每天至少會說一百次「不好意思」，已經習慣別人不說再見就掛斷他的電話，不少尊貴會員會藉機把生活的脾氣洩恨在這通電話裡也說不一定。 我能想像他的為難，不過，一旦接起這樣的電話，我就會沒完沒了，就算我說「我不需要」也會覺得直接掛斷電話很缺德，然後聽對方繼續說服我，直到他願意說「好，感謝您的時間，再見」。 有次我在路邊錯過了兩班回家的客運，因為在大眾運輸交通工具裡講電話干擾別人我會討厭自己。站在路邊用電話幫一個阿姨完成半小時的問卷，回答的問題大致上是「有點喜歡／有點討厭／非常討厭／很喜歡」這類。 每當我謊稱開會，銀行的行銷專員用懇切的語氣說：「那下班打給妳好嗎？」我為難地說好，大概跟他約八點的時間講電話，跟朋友約都沒這麼乖，每次說講五分鐘就好，結果還是講十五分鐘以上。不想讓別人麻煩，我連這方面都有點奴。希望這些上市上櫃的公司會給所有行銷專員更多業務獎金，視他們的情緒勞動為一種產值。 在我說出「我的人生」這樣有點重量的話後，他也嚴肅了起來：「那妳要放棄所有行銷優惠資訊嗎？是有這個選項的。」 「這是什麼？」 他說：「就是不會接到這樣的行銷電話了，但相對來說，本行如果有一些只給老顧客的優惠資訊，也不會通知您。」 「好，我放棄。」 有這樣的選項啊，這是太好了。 「那這邊我幫您做取消的動作，您確定嗎？」 「確定。」 「好的，李小姐您的取消手續已經完成，這需要一點工作天，如果這三天還有接到電話，還請您見諒。」 「好，謝謝你幫我取消，工作加油，掰掰。」 掛完這通電話，其實也並沒做什麼，大致上多看了二十頁的小說，我覺得滿划算的。在我正在打字時，某個房間裡一直發出「嘟嘟」的聲音，走進那個房間一看，一個鋼鐵人的頭型存錢筒，每隔十秒就發出「嘟嘟」的聲音，那是一個塑膠保險箱，上面有些按鍵，看來是得按密碼才能把它打開，大約再相隔一分鐘，塑膠鋼鐵人用女性的聲線說：「主人，我會保護好你的寶貝的。」我搖一搖鋼鐵人，這裡面一塊錢也沒有。 既然知道了有這個選項，我想接下來，我只會放棄更多人生的優惠吧。 關於優惠，讓我想起一位長輩，他都揹那種我年薪的名牌包，囑咐我東西用的好才能節約愛地球，比如說，那個名牌包就用了五年。當年我揹著無印良品的黑色後背包。那位長輩很擔心我的前途，提醒我不要唸太多文學，怕我被文學耽誤：「妳不要太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不過長輩同時會在各種場合分享他對藝術與文化的觀點，這件事本身我要給它一個 #行為藝術 的標籤。今早在 IG 上看到一個標示自拍照為 #行為藝術 的貼文，點進去看這個 hashtag 是一個迷因宇宙，其中參雜一些塩田千春的展覽背影照，還有草間彌生的南瓜在直島被吹走的消息，忽然不知道裡面誰才是藝術。究竟是要價三十萬的南瓜在海裡報銷比較藝術，還是跟塩田千春的作品拍照比較藝術，或者迷因裡的地獄梗才是這個時代的正解呢。 長輩教導我一些規則，讓我很快地理解那個世界的優惠與門票該如何索取，關於坐計程車要幫長輩開門、汽車裡位置的階級序列這件事也是他告訴我的。我經常幫他買晚餐，他從沒給我錢，但那時候我還過著清楚哪些 ATM 可以領一百塊的日子。用他給我的酬勞幫他買晚餐，滿沒出息的，是藝術。 直到今天，我還在揹無印良品的黑色後背包。 就在我終於受不了塑膠鋼鐵人保險箱一直發出的嘟嘟聲（我在這個嘟嘟聲下工作了兩小時）。打電話問我妹這要怎麼關？她說：「把嘴巴打開再關起來。」 我把塑膠鋼鐵人的嘴巴打開，然後再關起來，他終於閉嘴了。 【 #獎狀 】 把我得過的獎狀剪碎，掃描印出後，再次跟別的字一起列印出來。系列發文會直到我把我所有的獎狀銷毀。 另外，「藝術是一種沒出息的東西」這句話是北野武說的不是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