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密歐遇上富盧西：活屍電影的兩分(二)

二、血紅的黃昏

當電視也被放棄之時，象徵著一個一體性的機構已經消失了，政府或是
組織不再復存。若想活命，可能只剩下自給自足的伊甸園了…或者，這個伊
甸園就是今日的百貨公司也說不定…

在1978年時，由於羅密歐受到亞金托（Dario Argento）之邀，在羅馬
寫出《活死人黎明》（Dawn of the Dead, 1978）的劇本，並由亞金托擔任
製片人將其推廣到歐洲去。在歐洲上映之時，所採用的名稱則改為《Zombi》
，並獲得了將近一億的票房，可說是相當成功的作品。亞金托除了擔任製作
人和籌措電影資金外，也推薦了許多優秀的義大利恐怖電影團隊給羅密歐，
包含自己經常合作的Goblin樂隊也幫《活死人黎明》進行配樂的工作。所以
若是今日有人問起最偉大的活屍電影是哪個國家製作的，我相信我自己會毫
不猶豫地說是義大利。

《活死人黎明》的精采這是大家都知曉的，但關於其閱讀版本的問題，
幾乎也可以寫成一步考據版本學的書籍。當然歐洲推行的版本是由亞金托剪
輯版，比本來羅密歐的美國院線版來得精簡許多，而後在坎城影展上推出了
加長版，則又據說是另一名製片剪的版本，這裡要討論《活死人黎明》之前
，我所選擇的版本是美國院線版的128分版，這個版本可說是最符合羅密歐
構想的版本。

《活死人黎明》一開始之際，電視台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報導著活屍
相關的消息。但女製作人似乎慢慢厭倦了，她深知有一天活屍也是匯入侵到
電視台之中，遂和自己的男友連同兩名政府武裝部隊，駕著直升機逃去到一
個沒有活屍的地方去。接著，他們發現了一個世外桃源，就是百貨公司，如
果可以將那裡頭的活屍一一趕走，或許這會成為他們的新樂園也說不定。當
中的四個人，女生依舊是受害者式的金髮美女，兩個白人男性和一名看來有
點領袖氣質的黑人，當中的人物，好像跟前作略有相似。

在驅趕活屍的過程中，另一名白人男子被活屍所咬傷，成了第一個受害
者。這裡不免好奇的是，這群都是死去的人，理當是去找活人來咬，怎會流
連在百貨公司不肯離去，這應該羅密歐的幾個暗示之一，好像是在說著美國
人就是愛逛百貨公司打發時間，因為這是完全不用大腦就能執行的事情，等
到變成活屍後，大腦真的用不上了，那麼去逛百貨公司可說是更加合理。當
然或多或少也在隱喻70年代美國物質社會至上的思維，所以不止是活人，即
使是死了，仍要繼續「消費」下去。

先前已提過羅密歐活屍電影中的空間觀是很重要的，所以接著來談談這
部電影中的空間概念。在一開始的城市之中，多半都是以大樓為主，還包含
了幾場精彩的樓梯追逐戲碼。這樣就是說明了活屍們已是四處存在，不論是
鄉下或城市，都已被越來越多的活屍所包圍。那麼在地上無法躲避，或許活
在空中還能躲一下吧，直升機因而出現了，這象徵離去的最後希望。

電影中間出現的百貨公司，則是有種樂土的味道在；不過有個前提就是
，這樣一個樂土都先將活屍屏除在外才行。就在兩名武裝分子動用方法將百
貨公司的出入口一一封死後，那進不去的活屍卻吸引了更多的活屍前來，將
整個百貨公司給層層包圍，四個人（當然有個人被活屍給咬傷）卻是在百貨
公司中過著逍遙的日子。本來不打算生下小孩的女子也決定生下小孩，環境
是如此地清幽和合適，你不會碰到任何一個活屍，他們絕對進不來。占據了
資源使得他們覺得不用煩惱其他事了，他們正生活在一個伊甸園之中，無憂
無慮。

若活屍不會破壞掉這樣的樂土，那麼始終還是人才會毀掉另一個人的生
活。將活屍阻拒在外是安全且成功的，但若是一群嬉皮分子的破壞，那麼應
該是無法阻擋的。那麼多的資源卻掌握在三個人手上，一群路過的嬉皮分子
決定前來分一杯羹。這好像是在說當人和活屍在空間上有了明確的劃分後，
另一群和活屍同在一空間內的人們卻選擇毀掉這樣的場域。因為這樣的空間
只會讓人羨慕，得以免於和一群無知活屍生活在一起，這幾乎就是種特權的
表現。

羅密歐的電影中，黑人和女人總是這些電影的主角，因為上述兩者不論
是在活人社會或是活屍社會中，都處於被害者的角色。先前的《活死人之夜
》中，羅密歐讓黑人和女人都是以死去收場，但在《活死人黎明》裡頭，羅
密歐似乎做了些不同的改變。時間已經到了1978年，在60年代末的風起雲湧
逐漸過去後，女性意識和黑人權力開始抬頭，這些人已經開始脫離了受害者
的行列，所以在電影中，女人也要求學會開直升機，這樣才能爭取自以生存
的權力，比起《活死人之夜》的精神衰弱，這裡已經進步了許多。而黑人則
是成功地生存下來，而不是被活屍或是白人嬉皮分子所殺害。若是對於美國
社會中的弱勢族群感興趣，那麼相信羅密歐的作品會給人非常深刻的印象。

故事的最後，當嬉皮分子因為貪婪毀掉這個樂土後，伊甸園不再復存，
存活下來的女人和黑人則是藉著他們開來的直升機離去，黑夜已經逐漸過去
，但黎明才剛剛升起而已。兩人還是使用直升機創造了一個安全的特權空間
，可是這個場域卻嚴格受到燃料的限制，還能維持多久，有個相當誠實的答
案，不過這樣的空間太迷人了，是讓人免於死後同化為無知的一群。

羅密歐在《活死人黎明》中，除了將本來《活死人之夜》的故事加強，
也將區域觀給擴大，不單單是在墳墓附近周圍的鄉村小鎮，即使是進步的大
城市也開始被眾多的活屍給包圍，至此，任何空間都有活屍的存在，除非能
夠創造出絕對安全的空間，不然就沒有人能夠安心地活著，但若真有這種空
間的存在，請小心，絕對會被他人所破壞。

在由亞金托所剪輯而成的歐洲版《活死人黎明》（名字改成了Zombi）
在歐洲上映後大獲成功，許多義大利的恐怖片導演們也發現了活屍電影中那
血腥的迷人魅力，而率先發難的，則是本文中的另一個要角富盧西。在此必
須稍微介紹一下富盧西，他是一個成功的義大利恐怖片導演，早期曾拍攝過
西部片（這當然是通心麵口味的）、軟調色情喜劇片，而令他聲名大噪的，
則是義大利另一種盛行的恐怖片文本「蠟黃電影」（原名為Giallo，也翻做
鉛黃電影）。裡頭最成功的一部是1972年推出的《別動酷刑》（Don’t
Torture a Duckling）。在1978年的《活死人黎明》於歐洲上映後，富盧西
對於這樣的題材異常地感興趣，所以在片商的支持之下，於隔年就拍攝出《
生人迴避》（Zombi 2），這是富盧西第一次踏入活屍電影的作品。

請注意到原始片名的Zombi 2，這分明是趁著《活死人黎明》在歐洲的
成功所推出的假冒續尾之作。但比起羅密歐活屍電影的諸多設定，富盧西除
了片名相似之外，其餘的部分都和《活死人黎明》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藉
由該片的名氣來創作一部屬於自己的活屍電影。在《生人迴避》中，雖然場
景設定在美國，但實際上，其風格多半缺少像羅密歐那樣對於社會的觀察，
似乎逐漸還原到本來歐索里歐對於活屍電影的定義：娛樂觀眾、血腥刺激和
色情剝削。正因此，在富盧西體會到活屍電影那血腥的瘋狂魅力之後，活屍
電影的發展也開闢了另一條康莊大道：就是多一點血腥與刺激，少點人性。

《生人迴避》是部融合很多浪漫冒險因素在裡頭的活屍電影，和本來羅
密歐那樣有些冰冷的社會科學因素略有差距。故事從紐約港發現一艘漂流船
為開頭，在上頭發現了一具屍體，但這具屍體卻復活並攻擊了警察，這艘船
隸屬於某個富商名下，卻沒發現那位富商的下落，富商的女兒連同一名想追
新聞的記者一同到了太平洋某個不具名的小島上去尋找該名富商的下落，在
這小島上，卻有更多的驚奇等著他們。

將故事導向邊荒的小島，顯然就和羅密歐以「城市」為主的概念不同；
接著在活屍的成因上，《生人迴避》主張是因為巫毒的關係，也就是所謂的
部落式的詛咒，所以活屍不是科技的產生物（和羅密歐的觀念相比），而是
一種未開化的國度精神上對這進步世界的回應。這等於說：富盧西認為會產
生活屍，在文明開化的世界裡頭顯然是可笑的，但若是某個以宗教為主體的
小島部落中，這個觀念是絕對可能的，因為其接受的概念和思想體系的差異
，所以才會產生兩種落差。這點當然有些過度詮釋，但在富盧西的活屍電影
之中，多半都是籠罩在宗教、傳說和詛咒這些面向開展出來，這點確實和羅
密歐有些差異。

故事發生在蠻荒的小島之上，因而《生人迴避》後來又引起了義大利恐
怖電影的另一種次類型的展開，那就是惡名昭彰的食人（Cannibal）電影系
列。這該怎麼說呢？在《生人迴避》中，運用獵奇的眼光帶著大家到一個未
開化的小島上進行參觀，並使用當中的巫毒迷信概念來說明該島上的人們都
受到巫毒的詛咒，所以會一一復活，但復活後，卻是以食人為主，這當中幾
個人食人的驚悚畫面，活屍大口咬下血痕，當中肉塊與血花齊飛，滿足了觀
眾對於恐怖電影的胃口，也讓其他導演們發現了人食人之中所產生的獨特魅
力，這使得在隔年之際，第一部以食人為主的獵奇電影就此誕生。

富盧西的《生人迴避》造成的回響也不小，不過當然是比不上羅密歐的
作品，但對於以往那些跟風拍攝卻極差的作品，《生人迴避》算是拍出新意
，並有著和原作不同的表現方式。這裡頭有幾個手法值得和大家分享，像在
活屍破土這些畫面上，富盧西的活屍顯然就噁心許多，蛆蟲在身上各個孔處
鑽行、滿身的灰泥巴，以及腐爛到一半的肉體，這些畫面都讓觀眾真實地感
受到所謂的活屍帶來的噁心與刺激。而這部電影中最重要的一個畫面就是：
正面刺爆女人的眼球。刺穿眼球這種表現方式其實很早就有了，但富盧西的
活屍電影中就是多半都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後來有些人稱呼富盧西為「眼球
導演」，並不是他的電影非常吸引人，而是他常會有爆眼球畫面的原故。

羅密歐提出活屍電影的雛形和表達方式，身在歐洲的富盧西則是將其轉
換成為歐洲人熟悉的版本。如果羅密歐的作品中是科學和社會的觀察物，並
總喜歡討論人在活屍社會中的相對應關係，那麼富盧西因當是將這些思考點
給刪去，改成更挑逗人和吸引人的部分，大量血腥、女性肉體和骨肉分離，
顯然成了富盧西活屍電影的主要概念。若說《生人迴避》是隸屬於《活死人
黎明》的回應之作，那麼接下來富盧西個人的活屍三部曲，或許就是他活屍
概念的原始構想與延伸。（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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