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小馬哥因為特別費案遭起訴,辭去黨主席,他老兄前往中原大學演講,標題是「台灣古巴化———談台灣競爭力和藍海策略」,大哉問「台灣難道要向古巴看齊?」,島嶼觀很小,或國際觀很大,不如說政治很文學,動用各種概念上的位移——台灣要變成古巴了嗎?
馬英九很自豪在後來回憶的文章口述到,他不只會講政...
2007年小馬哥因為特別費案遭起訴,辭去黨主席,他老兄前往中原大學演講,標題是「台灣古巴化———談台灣競爭力和藍海策略」,大哉問「台灣難道要向古巴看齊?」,島嶼觀很小,或國際觀很大,不如說政治很文學,動用各種概念上的位移——台灣要變成古巴了嗎?
馬英九很自豪在後來回憶的文章口述到,他不只會講政治,也會講笑話,例如他在這場演講中穿插了一則笑話——美國和古巴交惡,導致那一陣子美國被劫的飛機都會飛往哈瓦那,因為劫機者實在太多了,古巴還蓋了大樓,被人們戲稱為「哈瓦那希爾頓大樓。」這會兒,又有一個劫機犯上場了,他搭上飛往邁阿密的飛機大喊,我要劫機。
「我命令你們飛往邁阿密。」劫機犯說。
駕駛可矇了,困惑回問,可這架班機,就是往邁阿密啊。
劫機者哼了一聲,你們可別想騙我,他老兄可聰明了,他說:「想唬我?這班飛機我搭了三次,都在哈瓦那降落。」
馬先生說,語畢。眾皆笑。
我一直覺得那些聽演講的人首先智商高,他們必須先知道哈瓦那在古巴。
然後,笑話真的好笑嗎?我真的想讚美的是,觀眾還要情商高。
然後這票情商高又智商高的選民們,在第二年選擇馬英九成為這座島的薩利機長。
而在另一邊人的記憶裡,這票情商高又智商高的選民則表現在2016年讓劫機犯下了飛機。
哪邊是政治,哪邊是笑話,原來端看誰說。
很多年後,馬先生草枯英眼疾,若他回看2007年自己的演講——台灣古巴化了嗎——老人家是否覺得自己撥亂反正?但怎麼後面座艙聽到乘客高喊被劫往另一個大陸飛過去了?如果他老兄在今年五月四號點開博客來,馬先生就會看到這本小說,黃崇凱的「新寶島」。
現在別說整班飛機飛往哈瓦那了,台灣人一覺醒來,哎呦,這會兒,全台灣人和古巴人交換了。於是這會兒勇敢的台灣人一醒來,旁邊不是沒加蓋的太平洋,而是蔚藍的有傑克史派羅船長嘿呦嘿呦吆喝的加勒比海,而古巴農民醒過來,菸草田成檳榔樹,「我們這裡有無窮的生命,水牛,稻米,香蕉,玉蘭花。」
台灣和古巴交換———像陰陽圖兩邊的黑白游魚,你可以畫出幾組二元對立,古巴之於美國,台灣之於中國,民主還是共產?(各種量體上的)小還是大,國際封鎖還是外交突破......連連看,立國政治傾向相左,但島上風物和與周旁大國處境卻這麼像,而當地理位置交換了,現實的處境是改變了,還是更清楚點出原來所在的位置呢?
超奇想,大工程,「新寶島」與其說是科幻,超現實,我倒覺得,那是意義上的寫實——此刻我們的處境就是如此。此刻的我們處境原來是如此。
這是和現實發生劇烈碰撞的小說。我可以想像那些政治觀察家啦,諸路婉君,電視臺名嘴,乃至假出國的旅遊書讀者都可以在這本書裡得到滿足,都有他們可以大發議論的話題在。
但我最在乎的還是小說,這是黃崇凱作為小說家集大成的展示吧———他首先顛倒過來的,不是台灣和古巴———而其實是某種文學使命和消費,我不想稱之為嚴肅文學和通俗,或新文學與那些老套路.....事實是,這小說完全可以處理得很娛樂,大交換之後兩邊人民的慌亂與迷茫,更大尺度的社會騷動與人心的波動(官員們瘋狂開會?幾個代表人物例如什麼爸爸找失散的兒子?被家人放棄的科學家想要破解交換原因最後還贏回了兒女尊重?靈犬萊西千里不,萬里返家....),還可以插入台海動亂或中共古巴共產政權大連線還是美台關係大躍變(第一次離美國爸爸這麼近!成為第五十一州連署展開對上爸爸冷冰冰眼神),中或贏,武桶.....
但黃崇凱多會,「在火藥爆破之前把引線剪掉」,處理得全然不是這些,他保持故事的張力,但筆尖拉升進入的平流層卻是關於小人物內心的躍變,歷史意義上的債務關係,族群內部的新秩序....我想,他根本不在乎賣——也就是所謂的消費,無論是能刺激讀者購買的通俗要素,或消費那些太過簡單的二元對立議題,因此他也取消了過度戲劇化,或者某些可以瞬間跌宕的悲喜劇速食情節,代之加入的,是玩形式,是更多議論與自我辯駁,與其說他嚴肅,不如說,他有一種使命:我要貫徹寫小說,我要貫徹自己的小說,而且他只能這樣呈現.....
很奇怪,別人都說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可怎麼說呢?新寶島讓我們換了位置,卻更看清楚當下的存在。
你知道的,有時候我們需要從外面看,才看得清楚自己在哪。而黃崇凱的新寶島提供一個絕妙的位置,他寫交換,但其實是創造了一個外部,前往域外,但其實是進入更深的裡面。
我真喜歡馬英九的演講,不只因為他的命題,還包括他的笑話。也許這一切都是笑話。我不是說馬英九的演講,我是說一切,現實真他媽太無聊了。有時候我倒希望黃崇凱用他那硬硬的什麼抵著我————是枝筆。
黃崇凱會大喊,這是劫機,那就用小說帶我們去吧。
「想唬我?這班飛機我搭了三次,都在哈瓦那降落。」
「想唬我,這班飛機我搭了三次,這次卻在桃園機場降落。」
新寶島這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