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有個小女孩,我們護理師都暱稱她為孔雀妹妹
理由是她真的超級無敵愛吃孔雀捲心餅,可以早吃、午吃、晚吃,有得吃就一定吃,都不會膩的
而她的同學、朋友們顯然也都知道這件事,每次來探望,幾乎人手一包,搞得爸爸下令全沒收,以後餅乾都得收管,再由他來配額
我們都很愛她,主因就在她實在太可愛,看她跟爸...
病房裡有個小女孩,我們護理師都暱稱她為孔雀妹妹
理由是她真的超級無敵愛吃孔雀捲心餅,可以早吃、午吃、晚吃,有得吃就一定吃,都不會膩的
而她的同學、朋友們顯然也都知道這件事,每次來探望,幾乎人手一包,搞得爸爸下令全沒收,以後餅乾都得收管,再由他來配額
我們都很愛她,主因就在她實在太可愛,看她跟爸爸互動都超療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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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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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小朋友,吃藥久了多少會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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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確定?這是果汁耶』爸爸晃晃杯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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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汁?像電視上那種嗎?」她還有點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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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啊,妳真的不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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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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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妹妹接過杯子,淺嘗了一口,眉毛立刻皺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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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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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會不會是妳喝的不夠多呀?』爸爸故作疑惑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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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妹妹只得又皺眉,再仰頭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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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跟以前喝的不一樣,這個苦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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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好吧』爸爸旋即自顧自地把杯子拿到燈光底下仔細看一看,確定都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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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爸爸買錯了吧,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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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嘟嘴皺眉,和爸爸一副裝無辜的樣子,讓護理師和一旁病床的人全都笑了
孔雀妹妹就是這樣的小女孩,天真的別人講什麼都會信,而且是誠摯毫無保留的信
她很怕打針,所以每次聽到我推車來的聲音,她就會想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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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推車先生會難過的喔」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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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難過?』她露出困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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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妳看,他這麼辛苦,大家都睡覺了,他還要出來照顧妳,打針也是為了要讓妳們能快快好起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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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妳都這樣躲他,他不是會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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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了兩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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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車先生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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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趁我轉過身,在處理其他病人時,她拿起自己的被子就蓋到推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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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車先生你辛苦了,不過你看現在好冷好冷喔,你還是不要這麼累,趕快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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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怕吵到已熟睡的病人,我只得拼命忍笑到腹部抽筋,我肯定大笑出聲
興許是因為我特別喜歡陪她玩,加上打針後,只要她沒哭,我都會偷拿餅乾塞給她,我們感情也越來越好
到後來,她已經完全摸透我的班表,我何時會來、從哪裡來,她都瞭若指掌,我進門前,她就會在那守著,非要陪我聊幾句天
有次我太專心聽她講話,沒注意腳下,一不小心去踢到她
她立刻蹲下來,撫摸著我腳剛去踢到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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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不痛,腳腳,不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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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確認我真沒事後,才揉著自己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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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痛不痛,腿腿,不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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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到把別人還放在自己的前面
還有次,我失戀,交往七年的男友不要我了
沒有劈腿,沒有爭吵,也沒有任何狗血的劇情
他就純粹是累了,他不想再熬下去,他不想再分明生活在同座城市,卻好像有一輩子也無法跨越的時差
護理師這份工作的宿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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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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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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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了
緊緊抱著我,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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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妳要比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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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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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沒有辦法,以他的年紀,來自家裡的壓力非常大
等,要等到何時呢?何時會是底呢?
所以我讓他抱著,直到最後也是笑著送他走的,我想讓他記得我最美的樣子
現代人都是這樣的吧?
覺得說了太矯情,說了也不過給人造成困擾
於是寧可無聲地崩潰,繼續演著自己正常的一齣戲,以模糊其詞來躲重揭傷口的關心
正常工作、正常吃飯、正常地活著
絕望到心死了,卻也還是強迫自己如行屍般活著
全世界,只有她發現了
她才看到我的臉就發現了
那天,她反常的一句話都沒有說,就安靜地跟著
直到我要回去了,她才從背後拿出一包孔雀捲心餅要給我
那是她唯一還沒被沒收,私藏的最後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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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在難過」我問起原因時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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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難過,所以知道姊姊在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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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像刀一樣,瞬間刺穿了心
我在她面前緩緩蹲下,哭了出來
終於,能哭了
她貌似有些不知所措,抽出了幾張面紙,就往我臉上擦
這一抹,直接就把妝也全弄糊了,樣子大概看起來就像幅畢卡索的抽象畫吧,她顯得更加慌亂,不知所措的模樣,反倒讓我破涕而笑
然後我把她擁入懷裡,哭了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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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妹妹得的是白血病,反反覆覆已經熬過五次化療,頭髮眉毛也反反覆覆地才出來又掉
可卻神奇地很樂觀,好像沒什麼能打倒她
在她又要去治療的前晚,我特意在小夜班後,去偷陪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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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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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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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好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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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還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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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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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愛哭的,每次看到鏡子,我都會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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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昨天在夢裡,我遇到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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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跟爸爸說,他卻不信,還跟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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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妳相信我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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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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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爸爸不是生氣,是到病房外掉淚
孔雀妹妹的媽媽,很早就走了
我緊握著她的手,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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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加班到深夜,好不容易結束忙碌的一天
離開前,我還是會下意識地再找一找她的身影,走廊、病床、大廳、或許廁所?
她好像從未存在過的一場夢,卻又真實的讓人難以置信這只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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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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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店裡,我詫異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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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週末不是在會考,妳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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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妹妹,今年九年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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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明天剩自然跟英文,簡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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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嫣然一笑
剎那,竟彷若和當年那還帶著稚氣的她重疊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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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結婚,有妹妹不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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廁所抹手紙英文 在 小小鳥的尋翼之路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頭痛到爆想去嘔,點知三個廁格都有人,死死地氣想喊咁躝返位坐低,過咗幾分鐘卻還是頂唔順衝返去廁所,隨手拎一大堆紙巾就嚟料,搞到手掌污糟埋,剎那間覺得自己好很慘。
繼續呆坐喺廁所一陣,抹乾眼淚鼻涕同口水,直到聽唔到人聲先出返去,擠梘液認真洗乾淨雙手。行返埋位,個屎忽都未掂到張櫈,同事就扔個英文call嚟:「阿如幫我聽聽個電話!」
原來是個印度人想改地址。
這就是人生。
廁所抹手紙英文 在 Peggy英倫生活旅遊頻道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發文的此刻我們母子倆已經順利從14天居家檢疫隔離畢業🌟
#華航倫敦直飛台北日誌二
#倫敦機場登機與十三小時航程實況分享
華航地勤告知,需提早三小時抵達機場,櫃檯四小時之前就會開放,因為疫情,機場會實施人數管制。
實際抵達機場,其實人並不多,整個流程很順暢。過安檢時,我把需要拿出來的物品都集中在同一個包包,減少不必要的接觸。
#準備一雙乾淨襪子過安檢後立馬換掉(因為安檢會要求脫鞋子)。
免稅店大概開4-5成,我們的班機是21:10起飛,17:30出門前在家先吃過,所以抵達機場也不餓。
不過,如果舟車長途抵達機場的朋友,也不用擔心,雖然吃的選擇不多,但基本冷食三明治,或是有一家有賣簡易熱食(炸雞塊)/咖啡/新鮮果汁可購買。
第一次從第二航廈出境,我帶著黑糖饅頭隨便走一下,消磨時間,等我們航班的登機口一顯示在看板上頭,我們就慢慢前往。(一定要預留時間前往,我們走了半小時)
抵達登機口,確定無誤。我們就去上廁所換尿布換衣服,一切就緒!
#老實說此時我已經好累!自從跟Mr.E告別後。就要一直緊盯黑糖饅頭不要亂碰,一直噴手消毒,然後又要回答超級多 #為什麼問題?!
加上此時已經八點多,接近睡覺時間,黑糖饅頭開始很歡。
登機後,我快速的掏出消毒紙巾,把螢幕、把手、窗戶、安全帶⋯會碰到的地方快速抹一遍,外加噴酒精再掃一遍。安定黑糖饅頭後 ,很快就準時起飛!#華航其實從台灣出發是貨機用途。前段沒有載人。
枕套/毛毯,我沒拆開。塑膠袋外層噴過酒精後,拿來當靠墊。我帶了一件長版羽絨外套,讓黑糖饅頭當棉被使用,安穩睡覺。
用餐前,黑糖饅頭看了一會卡通,但不是他習慣喜歡的頻道,興致缺缺。
用餐時,他說他要吃!所以我們拿掉口罩進食(此時乘客們其實會自行交錯用餐,避免同一時間拿掉口罩😷)
吃完後,其實已經查不多晚上10點多,他累炸立馬昏睡!(晚班機真的很棒!)
途中,我實在撐不住,使用了一次廁所。廁所非常乾淨,使用前後都洗手/消毒,出廁所回座位再消毒一次。
落地前2.5小時開始供應早餐,我拿了一份備著,怕黑糖饅頭醒來要吃,但他一路睡到快下機。我自己也不餓,第二套飛機餐我們就都沒有食用。
#下一篇抵達台灣桃園國際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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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係界限
#被害者情結
#校園霸凌
【拯救者】文/陳怡璇 劇作家
直到十五歲這一天,我才發現自己是長了聲帶的啞巴。
民國98年,山城。
台上老師在講什麼,我完全聽不見,只聽見肚子在台下奮戰「咕嚕」、「咕嚕」。不知道是午餐的奶茶,還是便當有問題,已經跑廁所三次,現在只求小菊花能爭氣,別讓毒氣外洩,害我被同學譏笑。
坐在旁邊,臉上總是白灰灰,制服老是黃皺皺,頭髮還偶爾飄散微腐潮酸味的女同學-小莉,發現我不對勁,很擔心的皺眉看我。我想叫她不要看,沒想到一分神,小菊花就失守!
「噗~」臭屁隨著聲響流洩,引來同學們摀鼻抱怨:「誰啦?很臭耶!」
「完了!」我在內心唉嚎,深吸一口氣正想承認時,小莉早我一步舉手:「對不起,是我。」我瞪著她,整個人驚呆了。
班上同學發出噓聲:「我就知道是她!」、「原來是餿水桶發出餿水味!」,老師拍桌要大家別再喧鬧,本以為老師會體諒,沒想到卻來個回馬槍:「吳小莉,注意一下你的個人衛生。」小莉只是點點頭,沒說話。
好不容易忍到下課,立馬衝到廁所解放,肚子終於恢復平靜,回教室才想跟小莉道謝,卻被大頭攔下,問我要不要一起打球,只見小莉背起書包朝後門走去,我隨口應和大頭,回頭想找小莉,卻突然聽見「碰!」的巨響,全班目光聚集到教室後門。小莉被推進骯髒的掃廚用具區,裙子被翻起,露出一截大腿,差點就露出內褲。
「幹!你身上的味道就跟你的B一樣,大臭B!」班上惡霸把小莉書包丟到她臉上,書本、文具散落一地。
這次真的太過分,我走上前想扶起小莉,卻引來惡霸的睨視:「黃家恩,你想幹嘛?還是你已經用過她的臭B?」我聽見一旁同學在竊笑私語。
明明想為小莉做點什麼,但這些話像釘子,將我牢牢釘在原地,無法動彈。惡霸繼續朝小莉丟飲料空瓶,隨即呼朋引伴離開。小莉手抱腹部,從掃把堆爭扎爬出,大腿內側卻流出鮮血,引來其他女同學尖叫。
混亂間,小莉似乎沒留意到身體異狀,慌張地收拾自己的書包,她的細眉皺折如波浪,就像被道明寺欺侮的杉菜,強忍疼痛。她撿起破舊鉛筆袋,打開,把鼻子湊近,原本緊蹙的眉頭很快鬆開,盪出一抹微笑。
我不知道鉛筆袋裡有什麼,但她的笑容解開了石化咒,讓我重新恢復行動。
那天小莉去了醫護室之後,再也沒回來,書包、課本、鉛筆袋一直留在坐位上,我經常看著她的東西,悄悄在心裡跟她說:「如果你回來,我就請你吃阿柑姨芋圓。」
幾天後,導師宣布小莉休學了!
惡霸立刻拍手歡呼:「餿水桶走了,還我清新空氣!」,有人故意問「小莉是誰?」引起同學間稀落的訕笑。
「她身上是有點味道,可是沒有你們說的這麼誇張!」我想為小莉發聲,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我懦弱到連自己都瞧不起。
在大夥嘻笑中,導師透露小莉和她爸爸獨居,還藉機上健康教育課程,有意無意的暗示小莉和爸爸異常親密,要同學們懂得保護自己。那一刻,我覺得老師跟同學是一國的,都不喜歡小莉。
放學後等到教室沒人,我鼓起勇氣打開她的鉛筆袋。突然間,空氣中發散出淡淡的香氣,我低頭看見香水粒和掛著公主服的換衣紙娃娃,忽然明白,香香的味道和漂亮衣服,就是小莉再疼都能微笑的止痛藥。
***
民國109年,台北。
讀完大學外文系,爸媽為了分居的事,三天兩頭問我跟誰住,為求耳根清靜,我毅然入伍準備雅思。現在,我已通過雅思考試,等候國外學校申請期間,暫時在台北安親班教英文,也好避開家庭戰場。
一次尋常上班日,吃過早午餐,我搭上公車,走到最後一排靠窗的空位坐下,隨後,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年輕媽媽,也帶著女兒上車,女孩不停嚷嚷:「麻嘛,好餓哦~」
「忍一下,我們去帶葛格回家再吃飯。」
「不要,我想吃麥當勞,帶葛格一起去⋯⋯」
年輕媽媽紮了隨性的馬尾、素顏,穿著市場常見的居家服、輕便涼鞋、斜背包,一如我在補習班看到為了生活、孩子忙得無暇打理自己的家長。但奇怪的是,已經是六月的中午,年輕媽媽怎麼還穿著長外套,難道她不熱嗎?
詭異的行徑讓我忍不住偷覷,只見她手抓著包包,眉頭緊皺、不管小女孩怎麼哀求,她依舊不為所動。我望著年輕媽媽的波浪細眉,心頭一震,山城校園的回憶襲來:「她是小莉?!」
我沒有跟小莉相認,而是默默看她帶孩子下車,默默聽著車門「哐!」的關上。倚著窗,看著小莉牽女孩往車尾走來,交會的瞬間,我胸口悶悶的,感覺有句話梗在喉嚨,提醒我該說點什麼?卻依然什麼也說不出口。
很快到了下一站,我倉促下車,如常到補習班準備教材、批改學生作業,和家長連繫招生等工作。
例行事務忙完,等候安親班學生上課時,終於有空檔好好坐下來,清理滿腹疑問:「小莉被社會局接走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那女孩是她跟她爸⋯⋯?」、「她好像過得不太好,現在有工作嗎?」
這時,上課的學生進來,打斷我的思緒。
「James,你很臭耶!我不要跟你坐在一起!」學生們對制服發霉的孩子鳥獸散。
「班長,把上次的測驗發下去,每題訂正五遍。」暫時安頓好學生,我迅速把James帶離教室。
James的爸媽離婚了,但還住在一起,不過他爸媽都很忙,經常找不到人,而且將照顧James的責任推給對方,很多老師對James避之唯恐不及,但我就是無法坐視不理。
「你上星期不是說會自己洗澡嗎?怎麼還是沒洗?」我把James帶到廁所擦擦臉,同時關心他的近況。
James低著頭沒說話,我不忍責怪,幫他脫掉發霉衣物,卻發現他兩側褲袋塞滿公仔和小汽車。
「怎麼帶這麼多玩具在身上?」
「這樣才不會被爸爸丟掉。」
「今天是爸爸來接你,還是媽媽?」
「不知道……」
看著James珍視地把玩具放回口袋裡,我發現他有把握的世界,只有那兩隻小手能掌握的空間。
幫James穿上我運動外套時,班主任一臉肅穆走進來,打發James先回教室。我察覺不妙,班主任是衝著我來。
「黃老師,你喜歡照顧James我沒意見,但你把James帶回家,會害我被告的!你是隨時要走的人,我肯用你,已經很給你很大的方便,要是你走了,給我留下麻煩,還讓我怎麼營業啊?!」
望著憤慨的班主任:「抱歉,我知道了。」
「唉~不是我這個人沒有同情心,但James的爸媽根本吃定你心軟,所以把James丟給你。我勸你,想幫弱勢學生也要有個底線,你最好想想這樣是在幫James,還是讓他的爸媽更不負責任?!」隨即推門離開。
站在洗手台前,手裡搓揉著James的制服,看著泡沫不停湧出,怎麼沖也沖不乾淨,我怔忡自問:「真的嗎?我在好心做壞事嗎?」
***
昏暗的路燈下,一手提便當,一手牽著James,來到他家樓下。
「老師,為什麼我們不能去你家一起玩手機,一起吃飯啊?」
我微笑輕嘆,蹲到James面前:「老師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沒辦法再陪你了……」虛構的謊言讓我語氣很難堅定,只好把便當推到孩子手上,催促他趕快上樓。
James也懂事,只是「喔」了一聲,從口袋中先掏出玩具,再拿出家裡鑰匙,打開公寓鐵門。看著James落寞步入的身影,臨關門前,還透著門縫看我會否回心轉意。我很清楚,要是自己此刻不走,就會被James寂寞的眼神召喚上樓。
於是果決轉身,加快腳步,拼命告訴自己絕不能回頭,直到身後傳來「哐!」的鐵門匣闔聲,我胸口一沉,步閥停頓半晌,才意識到真正召喚我的是什麼!
搭著末班客運,我回到山城。
媽媽訝異我突然回家,還來不及聽老爸又怎麼惹她生氣,我就衝進房間,拉開衣櫃,一手探進幾乎遺忘的角落,撈出褪色的耐吉舊鞋盒,打開,盯著風化斑駁的鉛筆袋,小時候不懂的,現在全想通了──
這個鉛筆袋,是小莉無能為力世界裡唯一的掌控感,是拯救她的解藥!
***
一連好幾天,我把鉛筆袋放在背包裡,但都沒遇到小莉。每天,我回家打開包包,都問自己想做什麼,或是能做什麼?心裡沒答案,但一次次又把鉛筆袋放回背包裡。
直到二週後,再次遇上小莉!
上車時,我看著身穿長衣長裙的小莉,披頭散髮地命令小男孩坐好。小男孩則是嘟嚷著不想上學、討厭讀書等話語,惹得小莉心煩,逼得她直揮汗,語氣強硬說了小男孩兩句,小男孩便抽抽答答地啜泣。
「葛格不要哭……」小女孩上前想抱小男孩,卻被小哥哥一肘掃開,嘴唇撞到手把大哭,引來全車關注。
小莉又惱又羞,手忙腳亂地抱起小女孩,並且痛斥小男孩。小男孩下巴一收,眼神怨懟指控小莉比較疼妹妹。小莉盛怒下,搧了小男孩一巴掌。小男孩高聲哭吼,讓小莉臉色慘白,不知如何收捨。
「我是附近安親班的老師,讓我跟弟弟說說看,好嗎?」
小莉這才回神,但眼神防衛:「不用,我們沒錢上安親班!」語畢,轉身拉扯孩子們準備下車。
「你還記得這個嗎?小莉!」
瞪大雙眸回頭的小莉,先瞥了我一眼,便怔望著我手上的鉛筆袋。
為了安撫孩子們,我提議到麥當勞敘敘舊。
一小時過後,我跟小莉坐在速食店的兒童遊樂室外,看著孩子們重拾歡顏。小莉緩緩地打開鉛筆袋,見當年老舊的文具、香水粒、換衣紙娃娃都在,感到不可思議:「黃家恩,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你記得我們那個年代,最紅的流星花園嗎?」小莉點點頭,我故意用手指推出波浪眉,學她皺眉的樣子:「因為你這樣子的時候,就跟大S演的杉菜一模一樣,眉毛就是你的正字標記~」
小莉不好意思地摸摸眉頭,像是想起很多往事似的,苦澀一笑:「……後來,你們有聽說我的事嗎?」
「老師說你休學了,後來你去哪裡?」我故做鎮定。
「老師說,因為爸爸一直喝酒,我不能再跟爸爸一起住,要我跟社會局的姐姐走,然後我就跟很多朋友住在一個宿舍,我們一起讀書、一起吃飯,高中畢業之後還一起找工作,然後就認識我老公,結婚、生孩子,一直到現在。」小莉不自覺嘆了口氣,望向溜滑梯的小兄妹。
「還好,小孩不是⋯⋯」我被自己的念頭給嚇到,為了阻止自己亂講,趕緊岔題:「今天這麼晚才帶哥哥上學,怎麼了嗎?」
「老師說哥哥學東西比較慢,要我在家幫哥哥複習功課,可是我老公……我老公工作不順利,每次喝醉回來,我要先照顧他,不然他會吐得到處都是,我老公其實對我很好,也很疼小孩子,就是哥哥反應比較慢,常惹他生氣。」
看著小莉愁容滿面,直覺該為她做點什麼:「哥哥的功課,我來幫忙吧!」話才出口,心底卻響起另一個聲音:「又來了,人家有請你幫忙嗎?會不會又好心做壞事?」
看著小莉驚喜而笑,我要自己別多想,小時候太孬,沒為小莉挺身而出,現在主動幫忙,也許弭平多年愧疚,就能治好我下意識關心異味者,或是流浪漢這個怪毛病。
***
一連幾週的假日午餐,我和小莉都約在速食店,跟孩子們一起吃薯條、漢堡,再陪哥哥寫功課。
孩子們很喜歡我教他們的薯條新吃法,先把蕃茄醬擠在餐盤襯紙上,倒上白砂糖,再拿一根薯條拌勻,就是超越雞塊醬的酸甜美味,還多了一層砂糖顆粒的口感,讓他們愛不釋手。
我還買了幾件平價的短上衣,送給小莉,提醒她天熱,要是穿得舒服些,心情也會好一點,才能對小男孩多點耐心。雖然她很開心收下,但始終堅持穿著長袖衣物,我也不以為意,因為每週能見到小莉和孩子們的笑臉,就足以確信自己在做對的事。
直到某個週末午後,小莉跟孩子們意外遲到。
當他們匆匆趕來,我發現小莉臉頰上有瘀傷,孩子們卻異常安靜,不若往日會討論想吃什麼。等到孩子們吃飽、去玩之後,我才謹慎提問:「你們遲到了,你的臉發生什麼事?」
小莉身體瑟縮了下,皺著波浪眉,沒接話,而是拿出鉛筆袋,將換衣紙娃娃攤在手心:「小時候穿這套,長大了也穿這套,一套衣服穿十幾年,早就不合適了,我想換套一衣服,不知道還買不買得到……」
按住小莉握紙娃娃的手:「我是問你的臉怎麼了?」
小莉迴避我的眼神,起身想走,於是我伸手去拉,卻拉起她的衣袖,驚見手臂上也全是瘀傷:「為什麼全是傷?」
小莉看著鉛筆袋,笑得心酸。霎時間,她當年被班上惡霸推進掃把堆,事後找鉛筆袋尋求安慰的情景,撞進我的腦袋裡,讓我不自覺惱火:「不要再看你的鉛筆袋!看著我,是不是你老公打你?!」
見小莉飆淚,我才驚覺自己失態,快速抽手:「對不起,我太心急了。」
「……我沒辦法再跟他一起生活,可是我一個人沒辦法養孩子,我想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意外的表白,讓我的喉舌像遭逢沙漠風暴,旱啞地發不出聲。沒想到出自同學情誼的協助,卻讓小莉對我有了情感上的依賴。
「靠!黃家恩,你果真又好心幹了壞事!」我在心裡低咒自責。
小莉見我沒回應,收了淚,同時也收起鉛筆袋:「跟你開玩笑的,你別認真……」她努力揚起嘴角,語調輕快:「哪對夫妻不吵架,吵完架還是要過日子嘛,他要是再發酒瘋,我就帶孩子出門不理他,沒事啦!我們還是可以每星期見面,對吧?」
我僵硬地點頭,發現自己握拳的手正在發抖:「我在氣什麼呢?」我不斷問自己,到底是氣自己跟國三那年一樣孬,只能對小莉袖手旁觀?還是在氣世界上最困難的工作,就是當個好人?
***
星期五晚上七點,James堅持在安親班把功課寫完,回家才能馬上洗澡,我同意送他回家,不過也在心中暗下決定,於是發了簡訊給James的爸媽,告訴他們這是最後一次幫忙,要是以後沒辦法來接小孩,我會把James送到附近的7-11,請他們設法接孩子,為James負起責任。
到了晚上八點,James才剛寫完功課,他的爸爸就衝進來:「你為什麼不送孩子回家?」
「James爸爸,接孩子是家長的責任,不是老師的!」
「喂!是你自己說可以多陪James,會把他送回家,現在想推卸責任啊?」James爸爸指著我的臉開罵。
James拉著爸爸的衣角說我很照顧他,卻被他爸踹了一腳,累得他口袋公仔掉滿地,慌張又害怕的趴在地上拼命撿,爸爸見狀,故意把玩具踢得更遠,一腳踩碎了James最心愛的公仔,James心急到哭出來。
「James爸爸,不要這樣,那是……」我話沒說完,就被截斷。
「那是我用錢買的,我愛怎樣就怎樣,像你們這種不負責任的安親班,我不會再把小孩交給你們,哼!James,走!」
James無奈地被扯出教室,臉上滿是淚痕。而我,只能撐起笑容,當作是對James最後的安慰。等到James離開視線,我才發現自己的拳頭滿是鮮血,課桌多了一個凹洞,而我唯一能做的依舊是無能為力地站在原地。
拖著腳步回到租屋處,倒上床,一股從內心冒出的沉重感像鉛,跟著血液侵襲全身。我不禁懷疑自己是天生「帶賽」的命,爸媽從小就為了我吵架,接受我幫忙的人,結果都會更受傷,有問題的人根本就是我自己!
這時手機鈴響,一封郵件靜置在電子信箱內,是加州柏克萊大學的入學通知信,我振奮地坐起身:「這封信來得正是時候!」開心打定主意,只要我離開,所有人的問題就會消失。
但下一秒,小莉的波浪眉浮現眼前,我彷彿能看見她老公掄起拳頭,將小莉打傷倒地,而一旁的我再度袖手旁觀。傾刻間,我渾身發涼,接著心悸、手抖、就快要窒息!
我掙扎著想呼吸,但越是用力吸氣,卻越像戴上一層密不透風的塑膠袋,直到摔落床,才甩開無形的束縛,重獲氧氣,渾沌的腦袋漸清醒:「要走可以,但這一次不要再留下遺憾。」於是打開手機播話頁面,按了三個號碼。
「您好,這裡是113保護專線,敝姓張,很高興為您服務。」
「……」
***
隔天,當我在床上驚醒,早已錯過和小莉每週見面的時間:「上星期才跟我表白,這星期我就沒出現,小莉會怎麼想?」自責同時,急忙播打小莉的手機,並且發訊息道歉,但小莉始終未讀未回,沒有任何音訊。
接連兩天,我刻意提早出門,到小莉家附近的公車站牌等候,還是沒見到人,抑頭望天:「拜託,別跟我開這種玩笑,我不想就這樣離開。」
又過了三天,我提前辦好離職,到公車站牌守株待兔至傍晚,終於見到小莉帶著小女孩出現!
但小女孩見我不再開心,反而躲到小莉身後。小莉則是戴著口罩、眼袋浮腫、氣若游絲地開口:「以後不麻煩黃老師了,哥哥的功課,我會自己看著辦。」
「下個月我要出國讀書了,這些資料,可以幫上你的忙,你留著。」我遞上文件,小莉緊牽著孩子的手,卻顫抖。
「麻嘛不要哭……」小女孩搖著小莉的手。
「……你是第一個願意坐我旁邊,為我站出來的人,所以我一直記得你……如果要走,就不要再對我好……」
「我本來想幫你通報,但是沒問過你,就幫你做決定,不一定是你要的,這些資料可以幫你求助、幫你離開,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是一個人。」
再上前,小女孩從小莉身後竄出來,用力把我推開:「爸爸知道有一個叔叔,媽媽會被打,你走開!」
我聽聞錯愕,伸手揭開小莉的口罩,看著兩頰乍紫還綠的瘀痕,驚心內疚──都說通往地獄的路,是善意鋪成的,如果沒跟她相認,會不會對她比較好?
「我帶你去醫院!」
這時,公車來到,小莉低頭不語,帶著孩子上車。我也緊跟而上。
「跟我去醫院好不好,社會有資源可以幫你,你跟孩子可以過新生活!」
小莉淚眼婆娑方抬頭,只見她臉色慘白、雙眼發直地望著我身後。忽然之間,一陣酒氣傳來,我才側過臉想回望,就被重拳往臉上招呼!
暈頭轉向瞬間,我聽見小女孩喊「爸爸!」
酒氣男子指著我:「媽的!我蹲很久,就是要等你上車,讓你沒得跑!」
酒氣男子逼上,小莉擋到我身前又遭巴掌,其他乘客紛紛閃避。
「請問需要協助報警嗎?」車上音箱傳來司機的詢問。
「敢多嘴,是不是也欠揍啊?!」乘著酒氣男子前去威脅司機,我想拉小莉下車,但小莉眼神渙散,任我怎麼喊、怎麼扯都如同石像,全身僵固地扣緊孩子坐在椅上。
巨大的悲涼像把無情的槍,在我胸膛轟出個大窟窿,我彷彿看見徘徊逃生門口的小莉躲回門內,任憑水火猛獸將他吞噬。
情急之下,我拉開小莉的斜背包,找出鉛筆袋,用她曾經對自己有過的盼望賭一把,對她喊話:「你不喜歡那種臭臭的酒味,你喜歡的是香水粒,記得香香的味道嗎?」
小莉像是溺水者被拉上岸,猛然吸了口氣。
「你喜歡漂亮的衣服,但是你爸買的都過時了,你早就想換一套,對不對?」
小莉的眼神逐漸聚焦。
「媽的!又在勾引我老婆!」酒氣男子在車頭朝我飆罵。
我只專心看著小莉:「你的人生不用一直依附男人,你長大了,你能做主的世界,不只有你的鉛筆袋,走出來!」
跟小莉眼神接觸的剎那,我感覺眼前一黑,挨了第二拳倒地。原來小莉當年被打趴在地,是這種嗞味,我在心裡嘲笑自己,這些拳頭早該來,全是我當年沒義氣的報應。
這時候,車上響起尖銳的警鈴聲。
「不要打了,我不是你的紙娃娃……」小莉手按警鈴上,唇齒間發出微弱的意願。
酒氣男子揚起手,又想打小莉,幸好幾名正義乘客齊上前,聯手制服,讓酒氣男子不得動彈。
「司機先生,把車開到警察局,我要報警!」
聽見小莉堅定的語氣,我努力睜開滲血的眼,看著小莉掛著醒悟的眼淚,扶起我:「老同學,謝謝你!」
「我才應該謝謝你……小莉,你救了我兩次。」終於不再好心做壞事。
道出多年沒說出口的感謝,胸口一陣舒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莉並不需要我拯救,這麼多年來,我真正想拯救的,一直是當年那個不夠勇敢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