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戶口的六萬元】

2014年12月，我從銀行打簿出來，看見戶口上的六萬元，心裡不禁狂喜。那時是我辭去設計工作後，以公司名義全職去接jobs的第半年。或許，六萬元對於很多人、尤其是專業人士來說，並不是什麼大數目，但對於那時只有二十三歲、全職時只是搵萬零蚊的我來說，卻是一個極大的鼓舞。

但三個月後，我轉行了，並把公司結束，去做一份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職業－空少。

當時我是想什麼的？那時接jobs的情況是，整天朝9晚11的躲在家裡的電腦前，在home這個office，沒有同事跟我聊天，口臭36小時，跟人的交流止於whatsapp和email跟客人的對話。我在想，雖然這樣能夠謀生，收入也不錯，但我能夠維持這個生活方式多久呢？既然我在沒有打工的情況下，也能養活自己，我去試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就算最後不合適也無妨。所以，與其在一個被四面牆包圍的房間裡做一個搵錢機器，我選擇了伸手去觸摸這天遼闊的天空。

記得training時我遇到一個同事，他是一個已經成家立室的爸爸。他知道我剛結束了自己的公司，而投入空少這行業，覺得很可惜，苦心勸我不要做這個行業，認為沒有前途。Training的時候有一叫CRM(Cabin Crew Resources)的一堂要上，那天上堂時，trainer叫我們坐著圍圈圈，每人分享一件一直很想做但不敢做的事情。有幾個同學分享了，做這份工，就是他們一直很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有人甚至quit了學業，跑來做空姐，家裡還未知道。有人說，她讀書時期第一次跟姊姊去旅行，要經過幾個月節衣縮食、捱麵包，才儲夠錢買下一張昂貴的機票，最後去登了澳洲某個雪山的山頂，覺得心靈好震撼，決心要做一個空姐去看看這個世界。然後說著說著，他們就一個一個流淚。原來，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夢想，而夢想往往比起金錢來得真實而美麗。

到我的時候，我說：「我很想training畢業後，用畫畫記錄下我的飛行生活，我因為轉行了，不想把以前的設計經驗捨棄……」

畢業後出來飛了兩個月，我便開設了《空中飛傭 The Flying Maid》這個專頁。

記得第一次設計空中飛傭的利是封，我把價錢定得太低，又沒有包括郵費、又把數量印得太多，那時我戶口剩下二百多元，還不要臉地出post跪求大家把郵費另外再入數給我。

第一年賣利是封的時候，當中很多茄子航空的同事支持我。到後來，我有幸得到公司的賞識，負責起很多公司宣傳品的設計。我聽到的聲音越來越多，最常聽見的就是被說「公司人」。之所以有這個稱號，是因為一般空中服務員，只需要跟著更表返工、放工、放假。他們認為公司人工作以外為公司效勞，從中必定會獲取一些好處，例如是可以更快升職、有更好的更表、可以飛更快的地方等等。 在公司裡，被說公司人是一個很慘的遭遇，他們往往是眾矢之的，正所謂「槍打出頭鳥」，面對著工作環境或制度上的不公和不滿，很容易就會把情緒投射在這些「公司人」身上。不止是茄子航空，香港其他航空也有「公司人」這個稱號。我試過layover跟別人合照了，他說：「你可不可以不post出來？你在公司太出名，我不想被人知道我跟你熟，我不想招人話柄。」

到後來，我有機會出書，也上了一些訪問，但同時，上班面對的壓力也越來越大，haters層面也從公司層面擴至大眾。明明我的專頁從不賺廣告費，有人卻會說我太勤力update專頁，太認真程度仿如視它為一盤生意、已經變質了。那時我心裡不禁懷疑自己，為什麼我要放棄六萬元的人工，捱更抵夜地去飛，回家後不立刻去休息，拿著畫畫去記錄那班機發生的事，但卻換來背後千夫所指？我開始質疑這種堅持值不值得。

後來有人對我說：「夢想是我們性格的試金石。」一直我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死口靚仔，從未試過會有這麼多人去批評和不喜歡自己。在傳統教會學校長大的人，一直被教育要成為一個「nice and kind」的人，盡力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好先生。所以，我從來都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卻不知道，原來要實現一件比別人不一樣的事，就要預期有一樣和不止一種目光。要實現夢想，有大部份的人會支持你，也有少部份的人會不支持你。就算是再好的人，只要有在好好努力，在某人的故事裡，也會變成壞人，你無法控制，也無須在意。

第三年了，我仍然在飛，仍然在畫，當日training上CRM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是的，我放棄了六萬元。
但我不會忘記，
第一次飛上海那口爆汁的上籠包；
第一次飛峇里那個神神佛佛的機場；
第一次飛大阪捱著眼瞓去宇治吃抹茶雪糕；
第一次飛紐西蘭在山頂俯瞰城市……
還有，
第一次辦簽書，排隊來找我簽書的你們；
第一次搞年宵，帶零食、帶禮物來找我的你們；
第一次飛某個航點，寄明信給你們的你們；
每一個對我專頁讚好、留言的你們……
是你們，成就了夢想的誕生。

一切所有，都比起那六萬元的銅臭銀紙，來得更彌足珍貴。
我剛畫完了新書的封面，我又堅持完成了一本書。
今年書展，我會用真人和自己的經歷告訴你，
這是我選擇的，
值得，一切都值得。

「這段少年時間　既然昂貴　大好青春要盡耗
別忘掉原是靠堅持醫好每個傷患
無懼雨水沾濕兩眼」－《青春頌》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Pa2FCTqd3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