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卦]大陸打過來哪裡最安全是什麼?優點缺點精華區懶人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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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19 02:3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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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10-26 08: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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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22-23日台灣師範大學全球華文作家論壇之《袁哲生與邱妙津紀念論壇》

    發表人:胡晴舫

    題目:早夭與凋零

    我活下來了。二十歲之後,每一天我醒過來,都記得那些比我提前離開的同代人。我不曾忘記這件簡單的事實:我活著,而他們皆已死去。

    倖存者總是懷抱罪惡感。站在手扶梯從捷運月台上來,約會早到十分鐘發呆,過馬路等紅綠燈,生命中突然出現的時間空檔,一秒,五分鐘,半小時,風還在吹,雨沒有停,我以手掌遮住耀目的陽光,深夜一條長街,閃念為何我單獨一人站在這裡;那些花兒,他們都去了哪裡。每次發表一點文字,總畏懼面對眾人的眼光,內心惴惴不安,就像勞伯瑞福執導的第一部電影《凡夫俗子》,我小時候很喜歡因而看了三遍,我就是那名與哥哥共同經歷船難而活下來的弟弟,每當他意識到母親暗地打量他的眼神,他能感到那股冷冰冰的寒意,他懷疑,最疼愛哥哥的母親其實多麼痛恨居然是他活下來了,而不是光華四射、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哥哥,多麼希望當初大浪打過來時,跟著船隻翻覆沈入海底的人是他。結果,身強體健、善於游泳的萬人迷哥哥遭海水吞噬了,而他,這個害羞封閉、弱不禁風且泳技不佳的人卻莫名其妙逃脫了海水的魔掌,安全游回岸邊。

    我與邱妙津同年,心理系的她開始提筆寫作時,外文系的我當時一心一意想要研讀戲劇電影,我們在同一校園,但活在平行線上。等我回過頭來,歸隊文學本行,邱妙津在巴黎自殺,我在台北碰到了袁哲生。當年不比網路時代,文學園地就那幾個地方,圈子文化濃重,我第一次能在所謂的文學副刊發表,就在哲生工作的自由副刊,哲生給了我一個短短一季的迷你專欄,我寫得感激,戰戰兢兢,微型小說不過幾百字,我反覆斟酌,總要磨上好幾天才肯放手,交稿給哲生。哲生不是一般文學編輯,當時他已是文學獎滿貫的大作家,他的《靜止在樹上的羊》成為年輕世代爭相閱讀模仿的作品。我寫得細,他讀得更細,就那麼幾百字,他也會認真給我評語。有一次,我為了寫出某種自以為靈氣的句型,便去掉了所有的人稱。他拿起電話,打給我,提醒我,省略的語氣看似高明,但容易文意不清,在某個特定段落的開頭,他建議我還是放回「他」這個字,不然,讀者可能一頭霧水。我武藝不高,卻自尊心極強,非常糟糕的個性。電話上,我沈默,他等了一會兒,口氣溫和地說,你不想改沒關係,就照你的意思。現在想想,以他當時的名氣、地位與權力,他完全不必容忍我一個無名小作者的任性自負。後來那批稿子集結出版,就是《機械時代》。

    與哲生不同,我始終在文學圈子的邊緣打轉。我在台灣的社會化過程非常痛苦、難熬,以至於我寫了一本喃喃自語的《濫情者》。我一出校門,很快就明白自己離夢想的距離很遠。我想做的工作,想過的日子,不但與我無關,而且跟銀河系一樣遙遠。我想當的那個人,整個世界都告訴我,根本不可能。所以,與是枝裕和的《比海還深》那部電影有點不同,不用到四十幾歲,約二十五歲時我就被迫覺悟,我這個人的價值連一枝鉛筆都不如。

    二十幾歲的我大部份寫作仍是投注在我的白天那份工,耗盡我全部的精力,我從寫作得不到任何滿足。我的筆是我的吃飯工具,我成了名符其實的文字工人,我滿懷的詩意都用來下標題,我對角色的想像力都放在我採訪的對象,我對文字的敬意換成一疊疊鈔票,所以我能在台北這座城市裡維持一份簡單的生活。我其實羨慕邱妙津以死亡完成了她的藝術高度,寫作對她來說已不再是終極的生命焦慮,不必再終日惶惶,不斷追尋生命的意義。我也嫉妒哲生的寫作優勢,我以為他已經寫得那樣好了,他不必再向全世界證明他能寫,在外界看來,他已是一名寫作成就非凡的優秀小說家。當然,沒人能真正明白另一個人的內心掙扎與他的生命處境。

    我沒料到,哲生毅然決然選擇脫離那個人人稱羨、恨不得擠進去的文學貴族圈子,跑來加入我的町人世界。我替當時的老板去倫敦談了一本男性時尚雜誌,學弟余光照當總編輯,哲生居然答應過來當主編。我萬萬想不到。哲生的小說,充滿鄉土的情懷,而他的冷面笑匠格調,與國際風格無縫接軌。之後哲生接手總編輯,他是一名稱職出色的總編輯,雜誌非常好看,同事們全愛戴他。關於我的辦公室生涯,我所痛恨的一切,哲生這名文學貴族竟然就過起相同的日子,包括每天開著廉價小車去到工業區,停在公司後山停車場,而後山滿是大型高壓電塔,停好車之後,要沿著鋪設粗糙的水泥階梯,兩旁雜草,一步步走下來,那一刻我總是覺得特別渺小不重要,覺得自己就要被大太陽烤焦,覺得我一輩子還沒活過就已經白費了。覺得文學這件事,彷彿正在飄遠的一朵雲,從此完完全全與我無關。我忘不了那座後山。當我隔海聽說他們在那座後山找到哲生時,我的情緒一片空白。

    我在《辦公室》書裡明確地寫了一篇《小說家》,紀念哲生。多年後,我寫了另一篇關於小說家的故事《惡妻》,收在《懸浮》一書,我已經明白,我寫的人是我自己。現實壓力與寫作夢想之間並沒有什麼拉扯徘徊那種哲學美感,只有望不見底的深溝一條,無盡的黑暗,光線都不敢涉足。站在深淵邊緣往下望,立刻出現生命的暈眩感,感到一股惘惘的威脅,一不小心,你就失足掉下去了。

    1969年人類第一次登陸月球,在這個特殊年份前後出生的一代,美國稱作X世代,意思是他們是謎,沒人能預測他們的未來,他們會長成什麼性格,他們的文化品味,他們的政治觀,他們的性愛態度與家庭觀念,等等,沒人知道。他們年紀輕輕便已老成,滿眼純真,卻又那麼憂傷,看似倔強,偏偏脆弱無比。而在台灣,這一代人歷經了冷戰、白色恐怖、解嚴,進入青年期,碰上台灣經濟奇蹟,緊跟著中國大陸開放,台灣經濟迅速萎縮,人才大量出走,政治口號掛帥,文學失去了社會影響力,我們的一生幾乎就是現代台灣歷史的縮影。我們這一代人的憂傷抑鬱,會不會其實就是時代隆隆滾動時加諸於我們身上的瘀傷?我這個始終不相信年級說的人,作為1969年的孩子,應該在此認了:我們其實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活,世界才會對我們滿意,我們才懂得放過自己,而活著這件事變得不是那麼沈重。我可以不必對自己還活著感到愧疚,不用為了自己還有寫作的慾望而覺得需要向全世界道歉。

    曾經以為文學會是我們的救贖,但,也許我們都太天真了。那些親愛的朋友因為青春芳華茂盛而早夭了,而我的青春還不曾開花便已提早凋零,於是一直以枯樹姿態存於世上。我不曉得如果今天他們站在我的身邊,他們會跟我說些什麼,也許我們不見得會彼此親愛,反因同儕壓力而相互妒恨。但,我仍記得我曾經目睹的那一雙雙黑色的眼睛,那樣靈動活潑,滿滿是想要擁抱生命的渴望。顧城的詩:「我帶心去了/我想,到空曠的海上/只要說:愛你/魚群就會跟著我/游向陸地。」我沒法真正知道他們若活著,內心在想些什麼,但,唯一,我能確定的是我們都熱愛這個世界,所以我們才會不自量力,縱使身上只安裝了一對蠟製的翅膀,依然奮力,振翅,飛向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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