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蘭山中野書（37）
打算學習除草，背著除草機。

賣除草機的人，把機器「開箱」，露出「內臟」——很多管子、刀子、蓋子、金屬、機器，都是沒看過的東西，不知道哪個是頭、哪個是尾。

「二行程引擎」，他說，「用混合油，就是燃料油加潤滑油。這個日系引擎混合比例是25：1。」

我懂了，「25潤滑油比1汽油。」

「不是不是啦，」他緊張地說，「25汽油對1潤滑油。不能搞錯。」

「二行程，」我說，「是二『型』程還是二『杭』程？為何叫『二行程』？」

他蹲在除草機旁，抬頭看我，支吾起來，好像不知道怎麼回答。

「好吧，」我慷慨又豪氣地說，「我自己去查。到哪裡去買汽油呢？」

「加油站啊。」

「自己提著桶子去？」沒看過人家提著桶子去買汽油的。

「對啊。」

好吧，那繼續說吧。

「混合比太高，引擎會積碳。火星塞積了碳，時間長了就會耗油，減力，發動困難。混合比太低，引擎就磨損得快。」

火星塞，長得像微型火箭。

「空氣濾芯也要常常清，」他態度極為認真，好像怕我學不好會引發大規模爆炸似的，邊說邊示範，「除草時塵粉滿天對不對？過濾海棉吸滿粉塵，空氣流量變小，引擎就會慢下來。」

「天哪，」我說，「怎麼清？」

「簡單啦，」他說，「你看，拆開螺絲，用清潔劑洗去灰塵，弄乾水分，乾了以後沾點潤滑油，不過，海綿裡多餘的機油要擠出來，然後裝回去。很簡單，就這樣......」

「不是說潤滑油嗎？」我說，「怎麼海綿裡有機油？」

「機油，」他看起來很想嘆氣，又故作鎮定，說，「機油就是潤滑油。」

「這一條叫做加油線，加油線是鋼絲線，外層是可繞性套管；加油的時候，鋼線在套管裡面滾動，你要把鋼絲線從套管裡抽出來，然後塗黃油或者潤滑油，然後再裝回去，就可以用很久。」

他從套管裡抽出細細的鋼絲線，不知為何，那鋼絲線讓我聯想到大朵紅色扶桑花吐出來的花蕊。

但是，已經到我的學習底線了，耐住性子，問，「如果我不清呢？」

「會斷掉。」

「喔......」

「這條鋼絲線，可繞性傳動軸，最少一年要抽出來抹黃油一次。你看，很容易拆開，裝回去的時候，只要卡進導槽裡面，讓卡榫喀擦定位就可以。如果不定期潤滑，磨損太大的時候連套管都要一併換，很貴喔，一條就要400塊......」

「這是刀片，」他單膝跪在除草機旁，手裡抓著形狀不同的刀片，「割草久了，當然刀片會變鈍，就要換新的刀片，不要省錢，一片也不過一百塊。我一個種釋迦的朋友為了省錢，把翹起來的刀片用鐵鎚去敲平再用，結果割草的時候，碰到石頭，那個地方的刀片崩裂，彈出來把他的眼睛割掉了.....」

我開始覺得這傢伙並不想賣我除草機。

他拿起另外一包東西，「這是牛津繩，如果地面很多石頭，硬的東西，就用牛津繩，比較安全。」

「牛津繩——牛津大學的牛津繩子？」我仔細看那繩子。

「不是，」他咬嘴唇，思考，然後說，「牛筋，牛的筋，半筋半肉那個牛筋，牛的筋啦......」

「喔，好，牛的筋。」

「草地平坦的話可以用刀片，這是一字刀片，這是三角刀片，這是八刃刀片，這是圓鋸片......」

看著他攤開在地上的一字刀、三角刀、八刃刀、牛筋繩.....，我說，「那個人的眼睛後來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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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這絕不是龍應台，還沒到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