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移民，與為何還未移民 - 區家麟

最新人口數字，香港過去一年淨流出近九萬人。有權貴自我安慰，謂已過高峰期。我不相信。

有些專業會繼續流血不止，教育界是重災區。大家都知道，香港教師公積金與別不同，年資長者政府供款百分之十五，保證每年百分之五紅利，而且離職後可以立即提取；本來這不是辭職移民的誘因，但教師在最前線，目睹政府拆毀教育的盤算，秋後算賬又來勢洶洶，課堂講句話動輒得咎，宣誓效忠則要人自戴緊箍咒，清算整風運動總是知識分子臭老九遭殃，清醒的老師當然明瞭什麼是最理性選擇。

醫護界也會大出血，他們的專業知識，全世界都歡迎，而政府與醫管局一直推波助瀾，不去穩定軍心、繼續政治掛帥、打壓工會。醫管局與政府最愛做的什麼未來醫護人力預測，那些報告現在全部可以扔進垃圾堆；與醫護界為敵，就是向全港市民的健康為敵。

多少個飯局，話題總是移民、移民、移民，與為何還未移民。

很多人未走，因為未儲夠錢、因為精打細算，要算準什麼時候辭職能保證拿最多錢離開，很多人則子女未讀中學可以稍待，有些人待疫情稍緩再起行，有些人在等你要人宣誓效忠時才辭職起行，有些人捨不得走，但已做好一切準備，一待形勢再壞，隨時可以飛。

尚有一群準備移民的人，沒有想太多，沒有算得清楚，只為不想眼冤，不想每天見到新聞上的嘴臉、不想見到選舉落敗者變成北韓式選舉的勝方、不想見到扮中立扮愛國者雞犬升天，這種種都是移民潮的推動力。

回想港英時代，八九年六四過後，新一波移民潮開始，殖民地政府出三招留人：「玫瑰園」基建、居英權計劃、民主改革。「玫瑰園」即建設香港有需要的基建，包括赤鱲角新機場、開發北大嶼、建青馬橋、西九大填海等；居英權計劃則給予中產專業人士居留權，務求你不需離開香港也得一個安心，結果眾多今天的「愛國者」都有一本真正英國護照；立法會民主改革，九一年引入直選，回應時代大勢。這是一個有為政府安定人心的方式。

今天特區政府面對移民潮又如何？嘿，裝作看不見、裝作高峰已過，繼續整老師整醫護整律師整傳媒整工會整教協整民陣整學生會然後假惺惺說是你自己解散，愛國者上位，每天口中只有國安法，未來發展只有大灣區，評論移民潮說「鍾意走就走」、恐嚇人會失去國籍及香港居留權，惟恐香港人走得不夠快。可以預計，更醜陋的劇目一路排期上演。移民高峰期已過？說笑。

【房子】（９）
　
（１～８）https://bit.ly/2XgBBxy
　
火鍋店，店內彌漫著混雜著食物香味的白色蒸氣，鍋內的湯水持續沸騰，就像病毒散播一樣，客人離開時衣服會沾上氣味帶回家。
　
進來時覺得這種氣味令人胃口大開，離開時卻覺得氣味令人反胃，恨不得脫光衣服衝進浴室把氣味沖掉。
　
我一邊想著這種無聊的事，一邊跟隨小螢身後，在服務員的帶領下走進火鍋店的深處。因為是常光顧的熟客，服務員特設留了一個包廂房。
　
「小姐，妳的朋友就在裏面。」服務員打開包廂房門說。
　
「好的謝謝。」
　
我跟小螢步進去，強大的冷氣風吹拂得手臂冒起雞皮疙瘩。我掃視著眾人的表情，他們與我的視線對上，錯愕半晌後，張大嘴巴膛大雙目。
　
「你們記得她吧，她是梓詠。」小螢。
「當、當然記得，但妳幹嗎帶她來？」
「對啊，我知道妳跟她是鄰居，但也不用特地帶她來掃興吧？」其中較尖酸的女生板起一副厭惡的臉。
　
「呃…別這樣啦～大家都是中學同學…」小螢。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的表情變化，在一瞬間『連結』起來了，只要有其中一個人帶動風向，其他人就馬上換個表情皺起眉頭，就像玩模仿遊戲一樣。
　
「梓詠嘛，我當然記得，妳身材變好了唷。」其中一個男生從頭到腳打量著我。
「哈哈哈，別說這麼大聲啦，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了。」
「我就是忘不了啊，她的裸體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們真的…一點也沒變。
　
房子內，電腦的留言，成群結隊去欺凌目標，一唱一和使他們變得更加沒有底線，像斑鬣狗一樣將獵物團團圍起來。
　
雖然我能分辨他們的長相，但在我眼中，他們甚至不是獨立個體，而是黏附在一起的未知生物。
　
「喂！你們別太過分！」小螢生氣地把雙手交叉撓在胸前。
　
「哎喲哎喲，小螢什麼時候跟她感情這麼好啊？」
　
「原來你們一直記住嗎？」我拉開椅子坐下來：「這麼多年前的事，我早就忘了，還用老舊的話題來舉高自己貶低其他人。」
　
『咯』
　
大概沒想到我會這樣說，所有人都怔怔地看著我。
　
「來吃飯吧～」我把小螢拉過來坐在我旁邊，我夾起一塊肉放進鍋內晃動，等到它變色後沾一點醬汁放進嘴裏：「呼～呼，好燙，可是很好吃。」
　
『咯咯咯』
　
「怎麼了？你們不吃嗎？還是怕我有病會傳染給你們，哈哈，你們喜歡用這種話題來取笑別人吧。」我自顧自地笑起來。
　
小螢用擔憂的目光看著我，像是想跟我說話，卻有口難言。
　
「小螢，妳想吃什麼？我幫妳。」我。
　
其他人在大眼瞪小眼，才猶豫地拿起筷子開始吃起來，不用猜想也知道，氣氛糟糕透頂，大家都不發一言，包廂房只聽到筷子撞擊碗碟的聲響，和冷氣吹出來的風聲。
　
「你們怎麼板著臉？」我問。
　
「到底妳想幹嗎？！」
「對啊，妳還敢出現，真有夠不知廉恥。」
　
「該感到羞恥的是你們。」
　
『咯咯咯咯咯咯』
　
「剛才你們吃飯的時候感到很難受吧？連欺凌者也覺得難受的話，有想過被欺凌的感受嗎？把欺凌事件當成青春回憶，被欺凌的卻整個人生都被毀掉，你們應該也沒這種知覺吧？」
　
火鍋的湯像岩漿一樣沸騰，表面冒出的黑色氣泡溢滿四濺，黑色液體在桌子上蔓延開去，我看向旁邊的小螢，想問：「妳有看到嗎？」
　
才張開口，口腔就吐出黑色的黏稠液體，體內，甚至整個房間都被黑色液體淹沒，連呼吸也沒有辦法。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當我用力倒抽涼氣時，便發現自己身處在「房子」的黑色房間內。有人大力地搥打著房門，是多手怪物嗎？我打開門，看到一團血紅色的半透明氣體，還來不及作任何反應，就被一股力量拉扯出黑色房間。
　
意識到化成紅色的隱形人想霸佔黑色房間，我馬上拉住她，回憶的片段也同時一湧而出。
　
課室內，老師正在授課，其中一個男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還發出平穩的鼻息。
　
我默默離開自己的座位走過去，老師叫我坐下來，同學們看到我拿著削尖的鉛筆接近那睡覺的同學，完全不懂該如何反應。
　
我舉起鉛筆往男生的背刺下去，痛到他整個人彈起來，我沒有停下動作，鉛筆早就斷了，但我繼續往他的身體狂刺，能刺多少下就刺多少。
　
男生按住被刺出血的傷口驚駭地退到課室角落，沒有人來阻止我，是的，他們本能反應學生就該坐在座位上。
　
就因為這一次，欺凌就停止了，換來的是沉默的排擠。
　
然而，我對以上的畫面全無記憶。
　
當我在黑色房門的門外回過神來，房門打開了，隱形人變回完全看不見的透明，只隱約看到空氣在扭曲繚動。

「換妳囉…」她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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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不記得我們說過，要一起看櫻花？/
(上)︰ https://bit.ly/3eLup2e

(繁體中文版在下方~)

/廣東話版/

溫熱的身體突然從後靠向我的肩膀，我想回頭撐扶他，卻被抱緊︰
「我累了，能不能讓我暫時……暫時這樣靠一會……」

我全身僵硬，呆呆地看著四周山上即將熄滅的火焰，但覺不及他的臉龐熾熱。
他的鼻息就在我的耳邊，我彷彿能聽到他心裏的聲音。
心亂如麻，頭腦發熱，眼底也跟著發燙。

直覺告訴我，有些話再也藏不住了。
我好害怕。

不要說。
我，下星期就得回香港。
他，還要在日本讀三年書。
我們……
還是什麼都不要說。

他深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
「好彩識到你，我呢兩個星期真係好開心呀。如果你都覺得同我一齊好開心嘅話，不如……」
「係囉！真係玩得好開心呀！如果有櫻花睇就perfect啦！」
我故作興奮地截止了他的話，他的神情愕然︰
「吓？」
「可惜下星期我就要返去啦，睇唔到櫻花。」
「……唔……係呀……真係可惜……」

他望向我的眼神，光芒漸漸暗淡。
最後，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拖著我的手，又一步一步下山。
每走一步，心就刺痛一下。

沒事的。
山路很黑，我走在後路，他不會發現我用左手刷眼角。
沒事的。
留下的是最美的回憶……

一星期後，我在京都車站準備去關西機場坐飛機。
他則坐新幹線回東京開學。
他說不送我去機場，因為他擔心自己會思鄉。
我們多少次在這個車站出發去玩，如今也在這個車站告別。

臨別，他送我一份用雙色絲帶包得精美的禮物，叫我回香港之後再拆。
我卻在火車上把絲帶和花紙一層層拆開。
裏面，是《秒速5厘米》的DVD和一張小小的卡片︰

『記不記得我們說過，要一起看櫻花？』

我捂著眼睛，不讓淚水落在卡片上。
心裏有個柔軟的位置，被揉擰，要被擠出血來。

其實我……
我……
如果那年能一起看櫻花就好了。
如果……

多少年之後，在通訊錄中輸入他的名字時，猜不到我的心還是隱隱作痛。

『每年在花季，都很期待你寄來櫻花的名信片。
看到那些名信片，看到你的手寫字，就想起那些美麗的少年往事。
今年，得知你將要在彼邦踏入人生另一個階段，實在太高興了。
從明年起，就有家人陪你一起賞花了，恭喜你！

只可惜我們，終究沒有看到櫻花……』

我寫到這裏，把最尾一句刪了，又再寫，又再刪。
最後把整封email刪掉，重新再寫一封︰

『櫻花好美，恭賀你！』

少年在山裏那張溫柔的臉，在河邊櫻花道那張寂寞的臉，在山上平台那溫暖的擁抱……
就和那從來出現過的櫻花一起，留在我的記憶裏。
永遠美麗。

/

——

/繁體中文版/
溫熱的身體突然從後靠向我的肩膀，我想回頭撐扶他，卻被抱緊︰
「我累了，能不能讓我暫時……暫時這樣靠一會……」

我全身僵硬，呆呆地看著四周山上即將熄滅的火焰，但覺不及他的臉龐熾熱。
他的鼻息就在我的耳邊，我彷彿能聽到他心裏的聲音。
心亂如麻，頭腦發熱，眼底也跟著發燙。

直覺告訴我，有些話再也藏不住了。
我好害怕。

不要說。
我，下星期就得回香港。
他，還要在日本讀三年書。
我們……
還是什麼都不要說。

他深深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
「幸好認識了你，我這兩星期玩得好開心啊。如果你也覺得跟我一起感覺開心的話，要不要……」
「對喔！我也玩得好開心呢！如果能看見櫻花就完美囉！」
我故作興奮地截止了他的話，他的神情愕然︰
「啊？」
「可惜下星期我就要回去囉，等不到櫻花呢。」
「……唔……對喔……還真可惜……」

他望向我的眼神，光芒漸漸暗淡。
最後，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拖著我的手，又一步一步下山。
每走一步，心就刺痛一下。

沒事的。
山路很黑，我走在後路，他不會發現我用左手擦眼角。
沒事的。
留下的是最美的回憶……

一星期後，我在京都車站準備去關西機場坐飛機。
他則坐新幹線回東京開學。
他說不送我去機場，因為他擔心自己會思鄉。
我們多少次在這個車站出發去玩，如今也在這個車站告別。

臨別，他送我一份用雙色絲帶包得精美的禮物，叫我回香港之後再拆。
我卻在火車上把絲帶和花紙一層層拆開。
裏面，是《秒速5厘米》的DVD和一張小小的卡片︰

『記不記得我們說過，要一起看櫻花？』

我捂著眼睛，不讓淚水落在卡片上。
心裏有個柔軟的位置，被揉擰，要被擠出血來。

其實我……
我……
如果那年能一起看櫻花就好了。
如果……

多少年之後，在通訊錄中輸入他的名字時，猜不到我的心還是隱隱作痛。

『每年在花季，都很期待你寄來櫻花的名信片。
看到那些名信片，看到你的手寫字，就想起那些美麗的少年往事。
今年，得知你將要在彼邦踏入人生另一個階段，實在太高興了。
從明年起，就有家人陪你一起賞花了，恭喜你！

只可惜我們，終究沒有看到櫻花……』

我寫到這裏，把最尾一句刪了，又再寫，又再刪。
最後把整封email刪掉，重新再寫一封︰

『櫻花好美，恭賀你！』

少年在山裏那張溫柔的臉，在河邊櫻花道那張寂寞的臉，在山上平台那溫暖的擁抱……
就和那從未出現過的櫻花一起，留在我的記憶裏。
永遠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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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花抄/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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