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爸爸】

本篇僅以文字，延遲祝福父親的五十大壽，也提前慶賀今年的八八節。

近來透過複讀父親即將出版的傳記式新書，好像又更了解父親的思考方式、教育理念，以及好多好多，他曾經與我提過的話語。

父親在我心中的角色，不再是童年的大玩偶，長大以後，更像是一個智者。
我習慣於把心中最深切的迷惘與他分享，從人事管理，未來發展，國際時事，甚至情感迷思。
我總會在夜半時分，一如往常的坐在父親身邊，與他論述我心中的忐忑，腦中的不安，
好像那張沙發上，又或是餐桌旁的長板凳上，總會有他寬厚的身影，在那裡，傾聽我的細訴。

其實，他從不曾給我答案。

比起說教的形象、教訓的模式，為人師長的父親，更像是一個哲學家，他總推導著他的思路，也引領著我去思考。他從未給我明確的答案，反倒在每每好似呼之欲出之時，保留空間，讓我迴盪出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他教會我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卻從沒強加於我該如何做決定的方式。我知道，因為他相信，我會悟出屬於我的流程，就像他也有他的迴路。

打開這本書，與其說是重讀了父親的生命故事，於我，更像是重新反思這些年，父親的思路。
我像是得到了一本線索，在父親哲學般的大腦裡游走，想想當時的他，也問問現在的我。
字裡行間，我時而哽咽，時而哄堂，時而感慨，時而動容。
或許我的身上，存有奶奶的影子，從不是巧合，也或許父親的教育觀，是因為從前的遺憾，亦或是那段風花雪月的痕跡。
但無論如何，我想，在閱讀了這本書之後，我好像，又離父親，更靠近了一些。

我一直都覺得，我很像我爸，尤其長大了以後。

那天我說，「爸，你有沒有覺得生女兒，是你這一生的註定？」
父親用他一慣的微笑，淡淡的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可能兒子就不會懂了，也不想讓他懂」
我笑了笑，懂了，父親也笑了笑，他知道我懂了。

我很謝謝我的爸爸，越長大越是。
我喜歡他像個卡比獸，憨厚，親近，但更感謝，他的擁抱，他的引領。
長大以後，父親仍舊像個堅實的港灣，卻不再拉著我靠岸。
他始終用厚實的肩臂，配上溫潤的嗓音，緩緩告訴著我，好好去闖，但，這裡是家，永遠等你，我就在你的後頭，只要你需要，回頭就看得見。

父親於我，恰如遠山，那樣堅定；恰如冬陽，那樣溫暖；恰如稻田，飽滿而謙遜，踏實而不卑不亢，從遇而安，彈性而不將就。

爸，謝謝你，我愛你
我永遠支持你。

親愛的大家
跨年前，我為老爸舉辦七十歲壽宴，訂了一間獨立舒服的包廂，貴賓是老爸想邀請的親友，其中一位很特別，老爸第一任老婆，也就是我的老媽。

猶記得，老爸六十歲大壽那天，老媽端著積怨已久的臭臉，要我端著紅燒獅子頭，隻身前去台中祝賀。

隔了十年，七十歲大壽的這一天，老媽竟和我叔叔（養父）一同盛裝出席壽宴，坐在老爸與阿姨旁邊。

還沒開席，有位長輩詫異地悄悄問我：「妳媽真願意來啊？」
我肯定地說：「當然來！」
長輩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長年以來，我在「佳偶難成、百年不合」的父母關係中掙扎，我何曾能想到，離婚將近三十年後，他們竟還有機會，和平地唱一首生日快樂歌。

開席前，老爸起立，在賓客面前公開發表感言，一開口便說他要感謝的第一個人，是老媽：「謝謝妳為我生了兩個很好的孩子。」
老媽一愣，她從不習慣被讚美，更何況是冤家老爸的讚美。她笑容尷尬，用酸溜溜的語氣，昂起尾音質疑：「是嗎？」
老爸誠懇地回答：「真的！妳可能不知道，這輩子妳在我心中，有不可撼動的地位。」
老媽動容，嘴角輕輕抽動著，她沒再說什麼，撇過身去輕輕試淚。

我相信，這是老媽生命中的重要時刻。
我也相信，老爸的真心話，讓老媽一輩子的苦與怨，獲得某種昇華。

後來，老爸才喜孜孜告訴我，其實生日當天一大早，老媽是第一個親自打電話祝壽的人，「七十歲，總算讓我盼到一句好話！」老爸無比欣慰。
後來，老媽跟我說：「妳爸很奇怪，每次都從Line傳一些無聊笑話啦、醫療訊息啦…..（有些困惑）然後還會傳那種會動來動去的小人，寫『有妳真好』，他是真的覺得我好嗎？」
「是呀！有妳真好，爸爸沒說錯。」
老媽有些滿意地笑了。

我聽到幾個關鍵字：
每次（表示不只一次，老爸釋出善意，已經有一段時間）
line留言（老爸知道兩人一講電話，他受不了老媽酸言酸語，火氣立馬湧上）
有妳真好（老爸用非特定的公眾符碼，把情意不露骨的表達）
就在這樣不知不覺中，仇人再度變回家人（真好！）

於是，這個故事告訴我們：
#說故事的人，永遠都在處理角色的兩難#
#所有的人生都是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人生#
#每一個好看的故事，其中必伴隨著角色的轉變、成長#
#關係的建立、推演、變好或變壞，都不是一觸即發#
#沒有愛，就沒有感動#
#沒有感動，就沒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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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要說故事溫暖全世界的創作者。
也是與學生透過故事找到自我價值的老師。

23歲我在報紙寫第一個專欄。25歲出第一本書。27歲完成第一齣偶像劇。
寫過一部兒童動畫腳本《超毛星Choobies》，入圍第47屆金鐘獎動畫節目獎，2012 亞洲電視獎「最佳學齡前節目」入圍。（這不表示我很會帶小孩，科科…）
大學兼課超過十年。兩岸都有可愛的學生。
剛從上海完成一齣大規格的戲劇回來。
說故事、寫故事、教故事，都是我說故事溫暖世界的方式。
可是當我個人的角色從女兒變成女人、變成媽。
角色的多元讓我的「兩難」格外明顯。
在上海寫劇本又在台北教書？完成夢想，又想兼顧家庭？飽受摧殘，心中還要充滿愛？老天鵝啊～～～

曾經有人說我很幸運，上天給我很多機會，我要辦的事沒什麼做不到，
後來我才發現，其實不是這樣，很多事情，在開始之前，早就已經發生。（我八歲開始寫日記，到十八歲文章第一次被報社發表，我已經寫了十年）
很多看起來很好的機會，其實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那些被推坑的血淚啊…）
我們常說，準備好了就上路，其實大多數時候我都沒有Ready，可是我有勇氣上路，因為我不怕摔，最慘就是回到原點。（從小吃苦當吃補是一種很棒的訓練）
有人是人生勝利組，而我肯定是「人生努力組」。

講座裡你會聽到
#走自己的路，該如何走？什麼時候該堅持，什麼時候該放棄？
＃成長環境給我的養分是什麼？
＃年輕時候一趟墨西哥漂流之旅，幫助我確立什麼價值觀？
＃自我實現為什麼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夢想vs家庭，創作vs惱公，我犯了什麼錯，又得到什麼收獲？
#如何在人生裡做主動角色，拿回主動權？
#所有你好奇的問題…….，包括如何被兩個小孩攻掠….（灑淚…..）

走自己的路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人生最終就是一個人走，離開的那一天，除了愛、除了自己，你什麼也帶不走。
你不一定要聽我怎麼上路，但由衷祝福你走出你自已的路。

在台北、上海兩地密集奔波幾個月，劇本工作終於結束。
我要先跟你說對不起，讓你的行程一改再改，給你造成困擾。
然後我要說謝謝你，謝謝你的體諒與等待。

為了表達我的誠意，2/9這一場講座，我會準備精美點心（木柵阿明師傅的茶點是一流的喲），當做是歲末年終歡聚的小趴踢，我們吃吃喝喝，一起展望未來吧！

我們2018/2/9晚上七點，不見不散。

➔ 二月九日 #想用故事溫暖全世界的熱血媽媽｜#劉中薇
➔ 活動介紹：https://www.facebook.com/WalkofLifeTW/posts/819578744896706
➔ 活動報名網址：https://goo.gl/forms/X6IGZvoTFdAzDAHo1
（盡早報名，我好估算茶點份量，感激不盡。）

【乞丐向我說Thank you】
在台德文學交流計畫的支持下，前晚在萊比錫進行了一場非常美麗的朗讀會──朗讀的當然不是我，是主持人以德文朗讀我的短篇小說〈祭〉；而我則讀了一小段〈墜落〉的結尾讓現場聽眾聽聽中文的感覺──主持人問我，來了半個月，對德國有何感想？雖然這考古題並不令人意外，但坦白說，我最怕這種問題了。我並非德意志專家，我尚且是個抗拒下斷語的人，是以我雖有淡薄仔感想，但對於我無充分把握之事，我總是傾向於不評論。於是我只好說了一個關於乞丐的經驗：在台灣，多數乞丐們總是慣於打躬作揖，而這樣的打躬作揖即使在你給他錢時也不見得中斷──通常他會繼續打躬作揖。少數時候你會聽到極小聲的感謝或祝福，但那並不妨害他持續專注在他原本的動作上，換言之，你和流浪漢之間幾乎無有互動。
這是好事嗎？可能，因為就我經驗所及，有些西方國家的乞討行為可能極具侵略性。我說的當然不是街頭混混或吸毒者，而是貨真價實的乞丐。我在美國就遇過會追著我跑，或大聲斥罵的乞丐。但自從我來德國，我已經給了兩個乞丐錢，給了另外兩位食物（因為我看見他們在翻垃圾筒，而我恰好手中有食物；說來有點不好意思是我吃剩的食物），四位全都接受，而且開心地向我道謝；其中一位還說的是Thank you而非Danke。（看見我是亞洲人是以自動轉換聲帶？）
這代表什麼？說真的，我不知道，我不敢妄下斷語；但直覺告訴我這或許與整個國家的氣質相關──我意不在讚賞這個國家的氣質；而是指，這似乎與一個步調較為舒緩（即使在首都柏林），空氣寒冽，夜間過八點後街上常清冷無人，幾乎從未聽過見喇叭聲，大賣場常安靜而無音樂，整個國家的人民（較之台灣）處於一種工時不長的狀態有關。這是種靜定的氣質嗎？當然，如果所有人普遍工時不長，那麼某些類別服務業的慢條斯理就可能令人抓狂了。
以上就教於各位德國通或歐洲通XD
PS.除了以上問題之外，美麗的女主持人也問了好幾個令我驚喜的問題，個人以為她將〈祭〉這篇小說的特點描述得非常準確，顯然是認真讀過了的。在此也謝謝他。
（圖片為朗讀會開始前場佈中的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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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朗讀的短篇小說〈墜落〉的片段，事實上是小說的結尾）
　　我看著堂姊的手。她下意識地用另一隻手迅速遮去那攀在腕緣，深深淺淺，如蜈蚣爬行一般的血色紋路。但這時我卻又驚異地發現，堂姊那兩隻斂翅交掩的白皙手臂，卻像是荊棘叢林繁花盛開一般，瞬間爬滿了一點一點，彷彿打破瓶罐碎灑顏料那樣，滿地潑濺而出的成串紫色屍斑。
　　像是所有在場的人們全凝定了他們的動作。他們原先因交談、起身挪移、吃食或勸酒讓酒而瞬間飛起的手勢，竟全像是服裝店的塑膠假人模特兒一般，造作地僵立在半空中。他們的膚體全數裸露。我看見伯父腆著他油膩臘白的肚腹。我看見伯母滿是灰色皺紋的脖頸和下垂乾癟的乳房。我看見年輕的母親坦露著僵硬的軀體，正作勢與父親半開玩笑地夾菜。我看見堂姊，正赤裸著她美麗細緻的白色腰肢和黑色的恥毛，甜蜜地挽著同樣一絲不掛的姊夫，以一種極其怪異的角度空舉著酒杯。他們盛裝的衣物首飾全都不見了。但他們失去光澤的全身肌膚，卻又像是堂姊那壞死腐爛的手，如佛陀降生一步一蓮花般，迅速爬滿了大大小小、毫無規則序列的紫色屍斑……
　　他們全都都看著我。
　　我忽然想起我八歲時，那次整個家族全數歡樂而齊整地闔家出遊的畫面。那似乎是為了慶祝我阿嬤六十大壽而規劃的一次難得的家族出遊。我們總共訂了二十二張飛往日本的夜航機票，卻因阿嬤的急病而錯過了那班即將墜毀的死亡班機。（我們真的，真的錯過了嗎？……）由於某種不明原因的金屬疲勞，那架波音七四七在兩萬八千英尺的高空中逐漸解體。我彷彿能夠看見，冷冽稀薄的空氣之中，那巨大如鯨魚肚腹般的密閉座艙，在慢動作分解鏡頭的凝視之下，如墜落的瓷瓶般四散迸裂。所有的乘客全因失壓而在機體碎裂的那一刻瞬間死亡。他們的軀殼血脈全數爆開。他們的衣物皆因高空的疾風而被全數剝除。我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凝定在崩毀之前的那一瞬。我看見他們，二百三十七具被急速侵奪了生命的，黯淡泛黑的身體，如拆毀了星座的流星般自高空的雲霧間墜落。那兩萬八千英尺的墜落過程，由於異常漫長，竟使他們在高速氣流中張翕如翼的肢體裸身，在空曠無垠的黑夜中，令人錯覺幻美一如飛翔……
　　幻美一如飛翔……
　　然後在撞擊海面的瞬間全然粉碎。

──節錄自伊格言〈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