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憶中的倫敦‧King’s Cross St Pancras King’s Cross St Pancras，這個地址在三個月來我看過不下十遍，只因寄出和收到的郵件上都有這行地址。長長的英文字母給我一種宏偉的幻想，好像是遠洋後古國裡的一個城鎮，佇立在歷史的洪流中看著百年來的蒸汽火車駛過，無數的旅人拎著皮匣子在鳴笛聲中追趕著夢想── • 然而當我真的站在King’s Cross St Pancras Station時，看著人潮在我面前湧過，啡色的磚牆與躍動的電子板形成強烈的時代差異感，我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幻想，真正的車站一下子在面前毫無保留，讓我感到無比實在。 十二月的倫敦自然很冷，地底裡的暖氣敵不過不知從何竄來的寒意，我不期然打了個冷顫，手掌卻傳來一陣溫暖。他正牽著我的手，從淹沒的人潮中穿插而行，地鐵站有如地鼠的洞穴，無數的通道像八爪魚的觸手一樣向外延伸。他不慌不忙地領著我，像是合著眼都能走在這繁囂之中。幾個月沒見，他的臉孔和每天視頻中的模樣相差無幾，髮梢還是不貼服的飛舞著，眼鏡後有淡青的眼圈顯示他前陣子通宵的痕跡，平日在屏幕上看不出來，只有此刻近在咫尺才能發現。 這是我到達倫敦的第二天。剛到那天風塵滾滾的從接機大堂走出來，還未來得掏出手機聯絡他，老遠便看到他誇張地朝我揮手，笑容滿臉的歡迎我來到這地球另一端的城市。 我在和他告別的三個月後，趁著學期的完結獨自飛到倫敦。在這次旅途之前，我其實從沒離開過亞洲，也一直對日本以外的城市沒什麼興趣，卻因為他，第一次踏足這個他住了四年多的城市。轉眼間，我們走到了一橦玻璃大樓下的入口，一個剛好也要進樓的外國人推著門等我們，李生道了聲謝，外國人微笑一下便走了。回到他的宿舍，甫關上門便有濃濃的暖氣迎接。我側頭問剛剛那個人是你同學嗎，他笑說不認識的，這座宿舍的住客來自好幾所不同的大學，大部份人誰也不認識誰。話畢便把我的圍巾──正確來說是他的圍巾，從我脖子上解了下來，掛在了一旁。 我沒作聲，心裡想著這真是個禮貌得冷漠的城市，每個人都對外人有恰到好處的禮儀，卻戳不穿各自身上的那層保鮮膜。這樣想起來，便覺得他和當初在日本的我有幾分相似，一個半大不小的年輕人獨自在陌生的城市落腳，奔波著學業，每天往返偌大的城市後回到稍帶溫暖的「家」，卻沒有誰來跟自己分享。想到這裡便充滿感觸的走上前抱了抱他，正在洗米的他滿頭問號，給我一個是不是有病了的眼神，卻也不躲開。 我就像是個初來乍到的遊客，每天被他牽著到各個景點拍照。大笨鐘、倫敦大橋、白金漢宮這些必到之處當然沒有錯過。晚上我們來到Winter Wonderland，在濃郁芳香的紅酒攤檔旁，我貶著眼睛問他，這些地方你都去過這麼多次了，又再陪我看一次，不悶嗎？ 他遞給我一碟塗滿Nutella的香蕉餡餅，裝模作樣的說，自己一個來多少次都覺得悶，和你來不一樣。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地方，屬於這些年他記憶中的倫敦，是他生活過的足跡，只有生活在倫敦的人才共享過的瑣碎景致，我亦樂此不疲的體驗著。 他帶我他平日買做飯材料的超市Tesco，跟我說著Tesco和Sainsbury’s的分別。我們一起在冰凍櫃挑了半隻冰鮮的雞，他說是要不是我山長水遠來到，他每天就隨便炒炒肉碎下飯便算了。最後我戳穿了他的豪情狀語，他不是不為，而是不能為，有限的廚藝給他有限的菜式選擇，最後那半隻雞還是經我手料理的。如是者我便開始了每晚煮飯的環節，李生宿舍的廚房只有一枝花生油和一枝豉油穩坐四方，於是我揪著他一起到了唐人街買糖鹽米醋，又到了華人超市購買更加合我們口味的青菜鮮肉。因為是兩個人，份量更好拿捏，多煮幾款也沒關係，每天晚上都能把碟子清個乾淨。 他帶我到Holborn，他大學所在的地方。就如還在香港時我帶他逛過中大一樣，他領著我走過他每天上學的地方。Holborn的陽光總是溫柔地親吻著每個步出地鐵站的學生和上班族，迎面而來的光線把每個人都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放眼看過去以為人頭湧湧，其實是個旺中帶靜的地方。幾所大學共分佈在主街道的前和後，我看著他穿梭真實的校園，想把這樣的影像印到腦海裡，這樣到我回到香港以後每晚睡覺之前，想到他正在上學，還是有個充滿細節的念想能夠伴我進入夢鄉。 他又帶我走了各個大大小小的公園，由Green Park到Hyde Park，他說平常放學後沒事便會來逛逛，英國的公園是個生機勃勃又充滿故事的地方。我想起他有張照片是一男一女在一條公園的步道上迎面而行，夕陽的餘暉照出了一種都市的浪漫，旁觀的他剛好捕捉到這不知後續的一幕。有時我問他那些靠得別人太近的相片是怎樣拍的，他說：「每一刻都想太多，就拍不到那一刻了。」我灑了把糧給湖邊優雅的天鵝，被突然一湧而上的鵝群嚇得哇哇大叫，轉個頭來發現醜態都被他的鏡頭紀錄了，無奈的想，這個人真是說得出做得到。 每一處地方，現在想起來都那麼平凡卻難忘。即使幾年以後，我因為工作關係重臨倫敦，同樣地去了那些名勝景點，卻再也沒去那些只屬於那些年我們記憶中生活過地方。和皇上閒聊著，她問我在倫敦做什麼了，我一下子答不上來，因為沒有太多的刻骨銘心，我們只是在倫敦互相陪伴彼此──或者說，是他陪我四處觀光，我則陪他在倫敦的日子留下些許我的影子，供他收藏。 #願你從此有我以後 #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