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大海知道》（一） - 【剛得知這篇長散文在「中文文學創作獎」中落選，參賽作品不能公開，現在落選了，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可以在這邊跟大家分享，這個關於我的成長的故事。將會分三部分發布，希望大家喜歡。】 - 聽說每個小孩都喜歡水，因為在水裏就像回到媽媽的肚子裡一樣，有種親切而安全的感覺。不知道這個理論是否正確，但我的確喜歡水，正確一點來說，我不喜歡喝水，但喜歡泡在水中，喜歡游泳，喜歡看海。 - 我四歲之前生活在一個名叫舟山的城市，從名字也能猜想到那是一個海邊城市，對於那時候的生活，我現在只剩下朦朧的印象，比如外婆家不遠處有一片大大的灰色的海，比如樓下的市場有許多海鮮，我還記得海水與海鮮夾雜的腥味。還有比如外婆每天早上都會喝外公一大早在市場買來的新鮮豆漿，然後到佛台前上香、念經，外公則走到書房或陽台看書，還有教我背唐詩。下午總有人來訪，或許是叔叔阿姨，或許是隔壁鄰居，他們總會帶上我喜歡的糖果或汽水。 - 這般寧靜的日子一直到我三歲，那時候姨媽剛好是附近幼稚園的校長，她生怕我在家無聊，再說也已經到達開始學習與社交的年紀，所以就把我帶到自己工作的地方跟孩子們一起上課。對了，那時候上課的語言是什麼呢？到底是普通話還是類似上海話的舟山話呢？我都記不起來，連上課的內容、同學的名字以及樣子，都忘得一清二楚，只記得回家後會叫外公外婆坐在小板凳上看我表演朗誦，只記得後來我離開舟山回香港的時候，幼稚園同學有為我辦一場歡送派對。不對，其實我並不記得，只是家裡有張照片，照片上有十數個小孩，中間的應該是我，旁邊是姨媽，背後的黑板寫著類似歡送我去香港這樣的話，我想照片應該不會說謊。 - 現在長大了看著那張照片，總覺得那邊的孩子似乎覺得我「去」香港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又或許只有在黑板上寫這些字的那位老師或我姨媽，有這種優越感，我想媽媽的同學以及鄰居，在三十年前媽媽隻身「去」香港的時候，或許也有這種羨慕。然而準確一點來說，我不是「去」香港而是「回」香港，因為我在香港出生，雖然在舟山四年都沒講過一句廣東話。 - 從一座海邊城市來到另一座海邊城市，四歲的我當然不知道什麼是「國際金融中心」，甚至連「前途」也不曉得，但我確切知道我想念我的外公外婆，還有這兩位我要叫「爸爸」和「媽媽」的人是那麼的陌生。從舟山的幼稚園來到香港的幼稚園，第一天上課老師跟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我大概有嘗試以普通話解釋，但老師板著臉說她們聽不懂我在說什麼，至少在我印象中她是這麼說的，而且面目猙獰。跟舟山的老師完全不一樣，這邊的幼稚園對我沒有羨慕，只有歧視；而一樣的卻是她們都覺得我只不過是一個從大陸「去」香港的人。 - 在香港當然也是每天都看得到海，晴天的時候海水是一片深淺有序的藍，陰天的時候的海倒是挺像舟山的那樣，灰綠色的，陰天剛好也是個適合鄉愁的天氣。我看著海，在自己的出生地，思念著我心目中的故鄉。 - 覺得父親不再陌生，是四歲時盛夏的某日他帶我去海灘游泳，我忘了那天媽媽有沒有一起去。她從不游泳，因為她怕水的緣故，外公從來不讓她游泳，其實他也一樣從不讓我游泳。看到大海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那刻，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興奮，不知道是因為人本性就喜歡水，還是因為我相信眼前的海通往故鄉的海，又或許只是單純的因為天氣很熱，我想像可以泡在冰涼的海水裡消暑。 - 我記得那天我跟爸爸坐在海灘上，他說因為爺爺是船員的關係，他很小就學會游泳，而爺爺的教學模式很原始，就是直接把他丟進海裡，說這樣他就「自然」學會了。爸爸說起海總是眉飛色舞，在那刻我真正感受到所謂的血脈與基因，因為他跟我有著同樣的對大海的渴望，因為我懂他，即使那時候我並不完全聽得懂廣東話，而他也不會講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