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許他生氣你不再幫他端碗」

疫情之下，阿亮不得不請他的老員工阿得走。

阿亮和阿得是國中的結拜兄弟，阿亮出來創業時，找阿得來店裡幫忙。

阿得是個好人，但是沒什麼時間觀念，送貨到哪裡很容易就聊上了，讓下一批等貨的人氣得跳腳。

但因為阿得一家一家打屁聊天，很多客戶也是聊到有感情了，衝著這份情，持續跟阿亮的店訂貨，阿得因而沾沾自喜，認為自己是店裡的功臣。

阿亮的太太跟阿亮說，這樣下去不行。阿得效率太差，管不動他，也給其他員工做壞榜樣。阿亮總是說：「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是阿得啊，我不要他，他能去哪裡？」

這樣的包容到最近終於撐不下去了。疫情拖太久，阿亮的店虧損連連，終於走到要裁員求生的時候了。

要裁誰？店裡十幾個員工，每個人心知肚明，該裁的是「大水流破布，走到哪就卡在哪」的阿得。他像店裡的吉祥物似的，沒什麼產能，一出去辦事人就不見了，打手機也不接，還得打電話到客戶那邊找人。

為了服眾，留住員工的心，阿亮不得不請阿得年後離開。

阿得聽了以後大抓狂，認為阿亮無情無義，用完就丟，完全不顧念店裡的老客戶都是他維持住的。

阿亮覺得被冤枉，如果他真的無情無義，阿得能夠安穩在店那麼多年沒事嗎？而且為了阿得，阿亮和自己的老婆吵到都快離婚了，還被員工在背後批評沒原則，難道這些都不算什麼嗎？

阿亮很氣，氣到睡不著，已經失眠好一陣子了。

剛好最近我的新書「和自己，相愛不相礙」正在宣傳期間，阿亮不曉得是從書上還是媒體看到我說情緒只是警報器，不需要趕走他，他懟我「憤怒不趕走，我是要怎麼睡！？」

我沒有直接講「憤怒只會越趕越氣」的道理給他聽，而是先同理他睡不著的難受，邀請他說給我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讓他氣到睡不著。

阿亮娓娓道來上述阿得的狀況後問我：「妳說，我有對不起阿得嗎？阿得憑什麼生氣？」

我想起好幾年前和阿亮、亮嫂聊天，亮嫂提到X Japan的Yoshiki。亮嫂說，Yoshiki的爸爸自殺，Yoshiki很憤怒。亮嫂覺得Yoshiki不應該生氣，Yoshiki還小的時候，他爸爸會送他各種書籍、樂器，是愛小孩的人，會走到自殺一定是有苦衷吧？

我問阿亮：「你覺得Yoshiki為什麼沒辦法體諒他爸爸？」

阿亮說：「應該是因為生氣吧？他爸爸死的時候他還那麼小，大概有被背叛遺棄的感覺。」

我問：「你覺得Yoshiki可以生氣嗎？」

阿亮：「當然可以。他爸爸死了，他無依無靠。」

我問：「你覺得阿得丟了工作可以生氣嗎？」

阿亮沈默了一下：「依照這個邏輯，我應該回答你［當然可以。他丟工作了，無依無靠］。可是阿得怎麼不想想我保護他多久了？為什麼他不想想為什麼我不得不在這個時候要他走？」

我說：「是的，就像Yoshiki 怎麼不想想他爸爸為什麼要自殺一樣。

人在失落的時候，有情緒的時候，是沒辦法理性看清楚的。」

阿亮嘆口氣說：「好吧，我接受他會生氣是正常的。可是，阿得什麼時候才會看清楚問題在他不在我？」

我說：「這已經不屬於你能夠掌控的範圍了。」

阿亮說：「我沒辦法讓阿得不要恨我，不要在外面講我壞話嗎？」

我說：「雖然你沒辦法讓阿得放下，但是你能讓自己放下。」

阿亮說：「可是我的問題就是阿德沒辦法放下對我的生氣呀。」

我問：「你覺得你需要為阿德生氣而負責任嗎？」

阿亮說：「不需要，那是他的問題。」沈默了一下，阿亮說：「也許有一點。

我太太說，如果我不要濫慈悲，早一點讓阿得走，他或許會早點覺醒而改變工作態度，甚至能在時機好一點時換工作。

或許我這麼氣，也是有點生氣自己吧？不過我有給他比較多資遣費喔。」

我點點頭跟阿亮說：「你有給他資遣費，勞動署也有就業服務，只要他願意，他會有工作的。」

阿亮苦笑：「他太愛聊天了，有哪種職業工作內容包括聊天的？」

我說：「有啊。我們大樓管理員跟我們每個人聊天，哪裡不對勁時，他敏感度超高的在我們住戶都還沒發現有哪裡不對勁，就已經把事情解決了。現在無論我們大樓要換哪個物業公司，我們都會先跟對方說好要把現在的管理員留下來。」

阿亮想想：「也對。聽起來是阿得適合的工作。仔細想想，阿得離開我們店好像也沒那麼糟。」

我說：「你和阿得一起長大，多少會因為想要照顧他而拿走了他成長的機會。現在，你只是把責任還給他自己而已。

就跟父母一樣啊！父母沒辦法罩子女一輩子，越晚放手讓孩子自己負責任，孩子所受到的衝擊就越大。

現在該是把責任還給阿得的時候了。」

當你不只是助人一臂之力，而是整碗端走幫他拿很久以後，忽然把碗還給他時，對方生氣是很自然的。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端屬於他的那一碗。

就接受他生氣吧，氣完他就會試著長出力量，學會如何端好屬於他的碗。至於你呢，可別因為怕自己被批評不是好人，又把人家的碗給端走了。

我們來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要人家給我們拍拍手，我們想要的是共好—你好，我也好。

～郭葉珍的《和自己，相愛不相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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