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普通話畢業要求——以及我所討厭的一種大學教育】

聽聞浸大有學生爭取廢除「普通話課程畢業要求」，想起當年為了「爭取畢業」，我是見過這個苦海的。在浸大，畢業要求好似特別多，普通話是一個。讀三四年書，你可以選擇在哪個學期讀、可以選擇讀計學分或不計學分課程，但你不能選擇不讀——普通話一定要合格，否則就畢不到業。

計學分的普通話班，聽聞有不少早已熟悉普通話的NDS去讀，香港學生去讀，會被屆機，也拖低自己的整體成績；於是不計學分的普通話班，就成為學生必爭之地，每個學期開始前，大家都搶，一下無哂位。

我是去到第三年才成功報到名。上普通話堂，以北京音為準，程度是BB班，分口試和筆試，佔最多分數的是拼音。浸大的行政文化，是將大學當成中學來管。行政部門會要求教職員點名，如果出席次數不足，不准考試；普通話不准考試，就不合格，就不能畢業。

我的本科不太努力，但在普通話堂就如履薄冰，焦慮緊張抑鬱。現在想回來，這些都很不合理。

其實浸大及諸校的畢業關卡，除了普通話，還有很多。在浸大，你要讀普通話、兩科體育、兩科宗哲系的堂(但我讀了四科)、兩科其他學院的Courses——例如我是文學院的人，就要去讀理工類的堂。

這些與本科無關的課堂，雖然是有助「擴闊眼界」、十分「通識」，但那時我就覺得，這是非常「中學」的做法。這一套畢業要求，背後有一個很堂皇的口號——全人教育，whole person education。這全人教育，浸大的網頁是這樣解釋：

//香港浸會大學提倡全人教育，強調文理互通、教研並重。大學的發展和政策均以提升學生的整體素質、幫助學生尋找有意義的人生目標，以及協助學生開創美好人生為中心。//

還有所謂六項浸大畢業生都會有的特質：

//公民：成為具國際視野、品行高尚、有責任感的社會公民
知識：掌握對學術專業當前最新學問，並有深厚認識，亦有廣闊的文化知識和通識基礎
學習：以開放接納、獨立探求知識的精神，貫徹終身學習
技能：擁有資訊科技、數字處理和解難能力，在生活及工作上發揮所長
創意：具備批判思考以及創意思維
溝通：精通兩文三語、能清晰表達有條理的想法
群體：具備領導和服務團隊的精神，實踐健康生活模式//

其實教職員和學生之間，不少都覺得這是bullshit，或者溫和一點的，都覺得十分空泛。

我心目中的大學，是大家可以沉醉在自己的愛好和專長。全人教育、道德修養，幼稚園、小學就最應該做。但香港的幼稚園學生已經要串Astronaut——到大學了，反而又說要全人教育，只差在沒再提「德智體群美」。

最近Google的人工智能，對決韓國頂級棋手。我知道日本有一個昭和棋聖吳清源。其人一生捉棋，右手因為拿子太多，骨骼輕微變形，但仍不厭棋。一個人能找到沉迷的東西，乃是至福。一生落子，是非常「封建」的事情。

「封建」被視作落後和貶義詞，是五四運動的遺產。封建社會的階級制度，其實培養出古代的專業主義。武士揮一世的刀，就等待殺敵或被殺的一刻；壽司師傅多年的功力，就是那一握的水準；棋士一生只下棋，其餘都是閒事——在這個講求競爭力、multi-tasking的世界，有得沉迷和專注，是很浪漫的事情，大學也應該如此。

培育你做whole person，即是甚麼場合也用得上你，於是你就窮忙了一生，被役使至盡。

今生只做一件事，不論那是揮刀、下子、聽海、呼吸，只要找到這最純粹的片刻，朝聞道而夕死，也是心滿意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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