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不漏

文：薯伯伯

現在手機卡上網太方便，就算去到有免費 wifi 供應的咖啡館或餐廳，也嫌上網速度太慢，寧願用自己的手機流量上網就算數了。但曾幾何時，看到咖啡館免費提供上網服務，是一件新鮮事，甚至可能是唯一與外界溝通的渠道。

話說在 2007 年剛開始在西藏拉薩經營風轉咖啡館，我們就提供免費上網，當時還真的遇過不少客人，進店的第一件事，就會問能否免費上網，聽到有此服務才會坐下來。但那時手機上網並不流行，就算有客人進來用電腦，也只是有些人用電腦，有些人看書，有些人聊天，不會像現在那樣，每人手執一個手機，約出來後又各自各上網。

記得有次我在下午回到咖啡館，職員跟我說，有一對法國小情侶，兩個人只點了一瓶啤酒，從早上開始就插著電腦電源，一直上網，已經有五小時左右。我見下午時份，客人本來也不多，就讓他們繼續坐。

到了晚上七時多，客人越來越多，我們的咖啡館桌子又不多，只剩下一張空桌，那對小情侶仍然在上網，算起來已經有十小時，我就走上前去，問他們會否再點東西。其實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夠明顯了吧，雖然也不算是「逐客令」，但大家心裡應該有數。

他們卻只說不需要，繼續上網，我便在背景操作，把他們的電腦的媒體訪問控制地址（即所謂的 MAC 地址）拉黑，簡單來說，就是網絡一切正常，其他人都能上網，唯獨他們不能進入網絡。後來我看到他們試闖了網絡十多次，每次都不成功，我就坐在吧枱，如果一般客人上不到網，怎麼也會過來問我吧。但他們沒有，可能自己也覺不好意思吧。他們試了十多次，仍然不能上網，就乖乖離開。

這宗「一樽啤酒上網十小時」的事件發生後，我覺得如果再有類似情況，會影響我們做生意，於是我定了一個新的規矩，就是每次給客人 wifi 上網密碼時，密碼紙上都附加一個規定，就是上網限時一小時。其實我們根本不會去計算客人上網的時間，網絡系統本身也沒有限時的功能，這樣寫只是要客人自律。

過了數星期，有段時間，一對日本韓國男生經常來我的咖啡館，聊天頗覺投契，雖然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記得有次他們拿了電腦過來，問我要密碼，我早就忘記了密碼紙上有寫「限時一小時」的字樣了，他們卻很守規矩。上網的時候很專心，接近一個小時，忽然就像最後闖線那樣，把電腦關起來。我見他們很倉猝地回覆電郵，似乎還沒有完成工作，這才想起，對了，是我限制了他們的上網時間。

我覺得這種一小時上網限制，做得過了頭，他們離開後，我就把原來一小時的限制改為三小時。三小時上網時間，怎麼也應該足夠吧？如此實行了數星期，我都快要把這個三小時限定忘記了，有天看到 wifi 密碼紙，才想起這一條規定。

仔細一想，這個規定就是多餘，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在咖啡館連續上網三小時，就算有這種人，數目也是極少數。這種限制，完全是過猶不及，做得太多，就像不足，同樣不恰當。

到底點一杯飲料，在咖啡館坐多久，才叫合適？如果客人點了一杯咖啡，坐一小時，肯定沒問題。但如果坐兩小時呢？其實也是沒有問題。三小時呢？似乎也不一定有問題。但只要一說，有人點了一瓶啤酒坐足十小時兼且現場只剩一張空桌，這就肯定是有問題。界線在哪裡呢？我到現在也說不清。主要還是看客人數目、店裡空間大小、到訪時段等來決定，這就是潛規則，潛台詞了。

我當初只因一對不懂潛規則的情侶，就去限制其他懂得潛規則的客人，想深一層，這種規定根本是多餘兼荒謬。對其他客人又公平嗎？就像是因為一對過份的客人，去懲罰其他不過份的顧客，公平嗎？值得嗎？

我是在法國小情侶離開咖啡館後兩個多月，才想通這件事，於是我又把三小時的限制完全取消。後來當然也仍然會遇過一些不懂潛規則潛台詞的客人，但沒有再遇到點一瓶飲品，就連續坐足十小時的客人了。

任何規定或制度，本身都有很多灰色地帶，根本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若然做到天衣無縫，犠牲就大了。所謂「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便是此意。有時最完美的制度，就是一潭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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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日本東京的鳩山會館，鳩山家族叱咤日本政壇數十年，其官舍在護國寺站與江戶川橋站之間，西式建築融入日式風格，庭園池塘，鯉魚悠游其中。攝於 2016 年 12 月 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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