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又把媽買回來的衣服丟在我床上。
　
假日我們總是比媽晚起，媽會到家後面的果菜市場買菜。那裡的風是魚的味道，某個專賣酸菜的攤子讓隔壁的水梨聞起來像水草。媽從市場回家，總是像被醃過一樣。
　
有時候她會在那裡買衣服給我們。
　
市場裡，衣服像魚貨一樣堆起來賣。許多人擠在一起，硬拉著露出來的袖口或領子一角，好不容易才抽出來看見整件衣服的樣子，不喜歡的話卻能輕易地放回去。
　
我討厭市場裡賣童裝的地方。市場裡的童裝，上面的卡通圖案通常都是假的：歪掉的主角的臉，故意調成另一種顏色的頭髮，調換字母順序的LOGO，甚至把不同卡通的角色放在同一件衣服的正面。小朋友分得出來，但大人不行。市場裡賣童裝的地方，是堆滿大人對小孩的謊言的地方。
　
又或者不是謊言，只是大人們沒有那麼在意。正版的，盜版的，小孩子為什麼那麼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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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隻白色的貓，鋸齒狀的輪廓，用兩隻腳走路。牠的圖案印在那個白色的漱口杯上，我始終不知道牠叫什麼名字。
　
但弟弟很喜歡那部卡通。
　
媽竟然也知道。某段時期，從市場裡買回來的東西，總有幾件是那隻貓：T恤、棉褲、鉛筆盒，還有那個白色的漱口杯。
　
弟弟每天下午準時收看那個節目，那時我已經升上高年級，下午四點多回家，已經播到一半。我討厭從故事的一半開始看，唯一記得的是那隻貓說話的聲音，字正腔圓的女配音員，用過於標準的咬字說著「你這隻可惡的青蛙」或者「我不想吃花椰菜」。
　
說得也是，其實所有卡通角色的聲音都是大人配的。不管那些角色有多幼稚，在卡通裡是什麼年紀。
　
配音員們假裝自己是那些角色，天天說著小孩子可以理解的台詞，他們不在錄音室的時候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人呢？當他們喊著「超越雷鳴斬」或者「看我的炎之風向雞」的時候，會不會其實正想著這個月待繳的水電費。
　
所謂「小孩子才看的東西」，其實全部都是大人創造出來的。可是最後，所有的小孩子卻都變成了對卡通嗤之以鼻的大人。
　
所以上一段最後的問題問反了。應該這樣說：為什麼大人們那麼不在意謊言呢？正版或盜版的卡通，對大人而言都一樣是虛構的，沒有深究的必要。
　
謊言還能繼續細分真假嗎？
　
真的謊言比假的謊言高貴嗎？
　
這些問題對一件從市場買回來的童裝而言似乎太過嚴苛，對爸媽們而言也是。而且，這一切其實和我的弟弟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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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弟弟就把媽買回來的衣服丟在床上了。
　
忘記什麼時候開始，我會這樣和別人開玩笑：欸，這衣服菜市場買的啊？略帶取笑的意味，學會分辨衣服的質料和色塊，然後，有一天我也開始去燈光明亮的連鎖服飾店買衣服。
　
接著，連連鎖服飾店的衣服都開始分出了高低。被瞧不起的迪索奈爾的無尺碼外套，布爾喬亞們偽裝品味的NET，偶爾去看看ZARA的過季單品。最後，有些人開始留心COACH皮包的大眾款式，或者隔壁那個女人桌邊Kate Spade的真偽。
　
謊言還能繼續細分真假嗎？
　
真的謊言比假的謊言高貴嗎？
　
弟弟那天終於到了羞於穿上盜版的卡通衣服的年紀。
　
最近我在台北卻突然不知道怎麼買衣服了。想到自己好久沒有和媽到市場，而且，同事們總是說，有時候，市場能找到很好看的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