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惡

陪審團代表站著一字一句清晰又堅定地唸出他們共同的決議：
「第一槍，有罪。第二槍，有罪，第三槍，有罪，第四槍，有罪......第十六槍，有罪。」Jason Van Dyke 對黑人少年 Laquan McDonald 開的 16 槍，槍槍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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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 年 10 月 20 號那天晚上，芝加哥一名卡車司機向警方報案，說有個形跡可疑的男子，站在他車邊，貌似要闖入他停在停車場的卡車，司機說這傢伙八成是要偷他車內的音響。

警方趕到時，這名男子已經離去。根據卡車司機的描述，嫌犯是一名黑人成年男子，他是步行離開的。警方隨即在漢堡王停車場發現這名黑人男子蹤影，警方命令男子站住，並要他把手從口袋拿出來。

男子沒有停下腳步，他只是朝著警車相反的方向繼續走，但他插在口袋的手伸出來了，警方發現男子手上握了一把約三寸的折疊小刀。

警方試著叫男子將小刀放下，但他只是繼續往前，試圖躲避警車。警方呼叫支援。警車一度很靠近男子，但男子用手上的小刀將警車輪胎劃破，然後又往反方向走開。

附近聽到無線電呼叫支援的警車都趕來了，他們從四面八方包圍男子；男子身後那台警車上的行車記錄器，拍下整個事件過程。

畫面上看到，男子沒有止步的打算，他只是不斷地走，試圖找縫隙脫離警方包圍。

這時一輛警方特勤組的車輛開進來，芝加哥警官 Jason Van Dyke 跳下車子，男子嚇了一跳，又往別的方向走，這時候，Jason Van Dyke 開始對男子開槍。

當天到場的芝加哥警察非常多人，但是只有Jason Van Dyke 開槍，而且不是 1 槍，而是 16 槍。

畫面可以看到男子中槍後隨即倒地，但 Jason Van Dyke 並沒有停手，他不斷射擊，子彈不斷打在男子身上，總計 16 槍。Jason Van Dyke 接著走向男子，用腳把他手上小刀踢掉。

倒地的男子，不是什麼成年黑人男子，而是才剛要滿 17 歲的黑人少年 Laquan McDonald。Laquan 是個有學習障礙、大腦發展不足的孩子。但他的就學評鑑顯示，他是個和善害羞，但喜歡擁抱人的孩子。

但 Jason Van Dyke 不這麼認為，他的報告是這麼寫的：「Laquan 有攻擊性，而且他試圖撲過來攻擊我。」

芝加哥市警局覺得，就這樣對外公布吧，警方純屬自衛開槍，沒什麼大不了的。

Laquan 死前幾個月，另一個小鎮發生一名白人警察誤射殺黑人少年事件，大家都以為 Laquan 的死，也會跟別的事件一樣引起媒體關注，但結果沒有。

芝加哥媒體的報導，都引用警方提供的資訊報導：「Laquan 不但持有武器，還是個有攻擊性的人，他企圖撲向警官 Jason Van Dyke，警官開槍很明顯是自衛行為。」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然而芝加哥警局內，有人看過事發時每輛車的監視器畫面，其中一名執法人員，他很清楚上級的態度，也知道向上呈報不會有結果。於是他聯絡獨立記者 Brandon Smith（推特帳號 ‪@muckrakery ‬），這位匿名執法人員說：「你一定要看看這個，真的太誇張、太慘了。」

基於法令，Brandon Smith 不擁有也不能公布這段影片。但他以資訊自由向芝加哥法院訴請市警局公開監視器畫面，向大眾釐清事實。

Brandon Smith 的行動，引起各家電視台興趣，紛紛報導芝加哥警局有輛警車拍下事件完整經過，但卻沒有公開。還有新聞直指看過影片的人都說「不寒而慄」。

接下來，包括華爾街日報、芝加哥報等等，都加入 Brandon Smith 行列，訴請法院要求市警局公布影片。

芝加哥市此刻卻表示，因為案件還在調查中，不便公佈影片。這是實話，但這也顯示芝加哥官方拖延案件的企圖，因為芝加哥市長正要投入選舉連任，影片公開，恐會影響他的選情。

終於，在案件發生 13 個月後，法官下令芝加哥市警局必須立刻公開影片。

但就在影片公開前一小時，芝加哥檢方先召開了記者會，檢方確定以「一級謀殺罪」起訴芝加哥市警官 Jason Van Dyke。

檢方的動作引起芝加哥媒體好奇，你們為什麼在影片公布前一小時做這件事？

記者會上，檢方表示，他們看過影片後，全都感到驚愕、恐懼，甚至無法直視。檢方更表示，在這段影片空開後，恐怕會撕裂芝加哥市民的心，甚至引發種族對立。

果然，影片公布沒幾小時後，芝加哥各處開始發生示威抗議。當晚民眾集結遊行，他們喊著口號：
「16 槍！全被市警局隱瞞！」
「16 槍！他才 16 歲！」
「16 槍！正義站在 Laquan 這一方！」

媒體報導指出，在 Jason Van Dyke 14 年的執法生涯裡，有 18 次被民眾檢舉其執法過當，但沒有一件案子遭到懲處或調查。

芝加哥警局將 Jason Van Dyke 停職停薪，市長承諾調查過往所有被訴及執法過當，但未遭起訴的案件。媒體也開始關注更多芝加哥警方曾經涉及暴力執法的大大小小案件。這同時也引發美國檢察總長關注，發出重新調查各種暴力執法案件的命令。

芝加哥市長召開記者會時表示：「我愛我的工作，我愛這個城市，我愛芝加哥市民，但我決定不再參與選舉連任。」

市長澄清不參與續任選舉，跟 Laquan 案件無關。但大家都知道，這段影片以及 Laquan 身上的 16 槍，已成為他市長任內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案件於 2018年九月開庭，所有芝加哥市民都在關注，因為這是芝加哥警局 50 年來首次有警察因為執法過當被以一級謀殺起訴。庭外有大量執法人員維持秩序，因為大量抗議者都想進入旁聽席。每天開庭時，場外警方跟民眾互相對峙，狀況緊張且民眾充滿憤怒，暴亂隨時可能一觸即發。

法庭內，Jason Van Dyke 跟他的律師坐在一邊。法庭助理每天都要對旁觀席民眾強調，不准聊天講話、不准發表意見，想講話的，請你出去；不管你是誰、什麼理由，都不准靠近 Jason Van Dyke。

另一邊，則是芝加哥市檢方。檢方開宗明義表示：「我們會在這裡，就是被告 Jason Van Dyke 執法時，對受害者 Laquan McDonald 開了 16 槍，而那 16 槍，是一點都不必要的。」

檢方繼續說道：「16 發子彈，連續打在 Laquan McDonald 毫無抵抗能力的身上。檢方最有力的證據，就是那段影片。」

而 Jason Van Dyke 的辯護律師表示：「這個案子檢方唯一有利的就只有那段影片，可是若用 3D 重建現場情況，從 Jason Van Dyke 的身高與視野角度看過去，狀況就不一樣了。」

Jason Van Dyke 在證人席上接受訊問時，檢方律師問他，當時 Laquan McDonald 做了什麼，他說：
「他面向我。」
「你可以看到他的臉嗎？」
「可以，他面無表情看著我，他的眼神呆滯，眼球白色的部份份外凸出地盯著我。我大聲喊著『把刀放下！』我不知道我到底喊了多少次…」
「但他持續走向你？」
「對，他從沒有停下來。」

檢方用同步方式，同時播放警方監視器與辯方用 3D+雷射技術模擬的現場畫面，然後堅定地說，這是你們模擬的影片，怎麼看都是不必要的 16 槍，怎麼看都是謀殺。

結辯時，檢方律師說：「Laquan 並沒有要傷害任何人，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躲開每個接近他的警察跟警車，他只是想逃離那裡。Jason Van Dyke 打在他身上的 16 顆子彈既不必要、也不是正義、而是一級謀殺。」

2018年10月，庭審結束。那天是週四晚上，隔天一早，陪審團便作出結論。陪審團決議 Jason Van Dyke 二級謀殺有罪。

法官請陪審團到代表唸出他們的判決：

「針對 Jason Van Dyke 對 Laquan McDonald 開的第一槍，我們陪審團判定其執法過當，有罪。針對 Jason Van Dyke 對 Laquan McDonald 開的第二槍，我們陪審團判定其執法過當，有罪。針對 Jason Van Dyke 對 Laquan McDonald 開的第三槍，我們陪審團判定其執法過當，有罪....... 針對 Jason Van Dyke 對 Laquan McDonald 開的第十六槍，我們陪審團判定其執法過當，有罪。」

陪審團一槍一槍地唸出有罪：從 5’45”開始 https://youtu.be/B2BWWJMz0cM

陪審團代表站著一字一句清晰又堅定地唸出他們共同的決議，而且是從第一槍：執法過當有罪，唸到第十六槍：執法過當有罪。

場外抗議人士聽到判決結果，興奮高喊：「Justice for Laquan！Justice for Laquan！」

2019/1/18 這天，法官準備判決其刑期時，與他曾同事三年的警官站出來為他講話，這位警官形容 Jason Van Dyke 是個勤奮且將市民安危視為己任的好警察。

法官最終判決 Jason Van Dyke 二級謀殺罪，81 個月的刑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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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芝加哥市警局隱瞞的這段監視器畫面可以看出 Laquan 一直想離開車道、躲避警車，並非如 Jason Van Dyke 所說的要撲向他：https://youtu.be/60aN3adU5bA

新聞來源：https://overcast.fm/+LHyc00uWs

左：Jason Van Dyke / 右：Laquan McDona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