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清晨起床盥洗前從抽屜拿了拋棄式的刮鬍刀準備在洗手台前修理儀容。待我洗完臉、刷完牙後,便拿著手工皂在手心搓揉並把泡沫塗抹在嘴邊與下巴周遭。刮著刮著,怎知一個失手,刀片猛力刮過右邊下巴,白色泡沫瞬間與鮮紅色的血混雜在一塊,鼻頭忽感腥味撲至。
忍過一陣刺痛,洗淨後,連忙抬起下巴對著鏡子左右擺動,確認...
昨日清晨起床盥洗前從抽屜拿了拋棄式的刮鬍刀準備在洗手台前修理儀容。待我洗完臉、刷完牙後,便拿著手工皂在手心搓揉並把泡沫塗抹在嘴邊與下巴周遭。刮著刮著,怎知一個失手,刀片猛力刮過右邊下巴,白色泡沫瞬間與鮮紅色的血混雜在一塊,鼻頭忽感腥味撲至。
忍過一陣刺痛,洗淨後,連忙抬起下巴對著鏡子左右擺動,確認了傷口大約長1公分。步出廁所便想著該用甚麼方式處理傷口,走近鐵櫃時看到那罐被我擱置在簡便藥箱旁的使皮新軟膏。
謹慎塗抹後就不再理它。直到晚上洗澡前,才發現傷口似乎有癒合之象。睡前躺在床上拿著小鏡子與棉花棒重新給它上藥,看著軟膏的黃黑包裝紙殼,上頭寫著:「皮膚廣效抗生素軟膏」、「預防及減緩皮膚刀傷、刮傷之感染」,我的手忽然下意識地撫摸起在我肚臍上下長達15公分的傷疤。
出院後三個多月以來,每每向好友們分享我的遭遇,總已做好心理準備知道對方一定會深感詫異(記得我總會隨身攜帶那兩顆有稜有角有個性的結石,並且隨時準備好要把我的衣服掀起來讓大家瞧瞧),畢竟只是個闌尾炎,怎會弄到必須住院兩週,甚至還被開腸破肚留下了一條玫瑰色的疤呢?
我的主治醫生對著當時躺在病床上蹙著眉頭且苦不堪言的我以及我面有愁容的家人說,通常一般人在治療闌尾炎的時候,會先選擇用抗生素的療法,把發炎的病徵壓下去後,擇日複診時再選擇要不要利用內視鏡開刀摘除闌尾,以免日後復發。而且,利用內視鏡進行的手術較簡單,傷口大概也只會有3公分,術後復原期短,也許三四天就可以出院。
但抗生素的治療也不一定會成功,機率大概是八成,醫生說。
很不巧我剛好是失敗的那兩成。甚至,我還是「闌尾異位」的小小的那2~5%的人類──我的闌尾向上延伸到大腸後方──也正因為這兩個原因,前後輾轉調養了這麼長的時間才出院。
時至今日,回憶起這段經歷時,一直忘了補述軟膏的功績。讓身體產生極大不適而令我印象深刻的主角們除了術後插上的鼻胃管、尿道管、引流管之外,尚有當時因縫線滲液導致不得不先拆線與而後處理時所產生的疼痛。
肚臍上方的縫線處在第三天專科護理師換藥時被發現滲出些許不應有的血水,為了怕到時候感染與流膿,護理師當場決定把兩三段縫線剪開,在未完全癒合的肉裡塞進消毒過的薄棉紗吸取其中液體。即便再薄的棉紗,經過摺疊與旋轉後,觸碰肌膚時也會變得格外有感,更遑論當時是直接壓塞進血肉之中。
一開始,護理師會抽拔出塞得緊緊的濕潤的棉紗,有幾次我還真的在懷疑這種儀式會把我的靈魂一同抽離。
塞入新的棉紗前必須先用沾過碘酒的棉花棒刮擦傷口以及其周圍,每刮一筆,其劇痛不亞於拿著利刃胡亂劃刺。每次換藥,我總是面目猙獰,打直的雙腳總是因無法忍受的疼痛而試圖彎曲,用盡全身力氣去推抵床尾架。有幾次用力抓著頭髮,轉移疼痛感;有幾次用力捏著肋骨下緣、上腹部的肉去中和消毒時的苦。
結束當下,雙手一鬆,見七八根髮絲落在我的手心裡,或者,是上腹部的捏痕紅得明顯,久不褪去。又過了兩三天,等我終於學會雙手緊握在病床左右的防摔架之後,我的頭皮以及我的皮肉才不必多受額外的自我折磨。換藥無疑是我一日中最痛苦也令人最害怕的時刻。等到終於不需再被塞棉紗吸取血水後,取而代之的是擦上軟膏等候傷口自然癒合。出院當天,最後一根引流管拔掉之後,醫師再次把我的傷口縫上。
現在無論如何回想、無論用怎樣的文字描述,也無法具現當時的痛了。也許再過不久,連這幾段畫面也會消融在大腦中,畢竟人類無法記住所有的事情。但,人對事件留下的情感會有獨特的感知。就好比藥膏,它在緩慢推移的日常生活裡,無聲息地以獨有的方式作為我與這份情感的媒介,將過去的片段串聯了起來。
一陣嗚咽。縫合。我起身,以左手攙持著捆著束腹帶的肚子,以從來不曾有過的緩慢步伐,重新走回暖陽照拂的城市裡。那天是7月5號。
鼻胃管自然引流 在 洪仲清臨床心理師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在安寧病房中的心理師,在捍衛的是人活著的尊嚴,安撫苦難者與家屬的焦躁。心理現象雖然無形,但面對生死,只要是人,都是一種很容易耗竭的情境。
曾經有家長這麼說過:「爸爸覺得,活著就好好活著,幹嘛在意這麼多(指心理層面的事)?」我很能體會這位爸爸的感觸,因為我幫助的一些孩子,也不喜歡討論心智理論能力相關的主題(包括自己與他人的情緒與認知)。
不過,心理層面的存在是事實,就算怎麼不想討論情緒的人,也常有情緒在。越是不想面對,越難意知它的出現,以及對我們的影響。
安寧照護團隊,在心靈層面上著力甚深。把生死大事,變成一堂生命教育的課,讓我們學習,知生也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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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報╱謝向堯/林口長庚醫院神經內科主治醫師】
你去過圖書館嗎?圖書館裡不會吵雜,沒有太多的訪客,來這裡的人都為了尋求安靜,讓自己思緒集中,也不被外界凡塵俗事所干擾。
走進安寧病房,就像置身於靜謐而溫馨的圖書館,時空彷彿慢了起來。這裡的患者大多數是末期疾病,尤其是癌症。每位人的疾病與經歷都是一本書,無論書名聳動或平淡無奇、書頁是泛黃破損或蒙上塵埃,如果沒能用心閱讀,絕對難以充分了解他的人生。
那是一位30餘歲的女性,室內點著小燈,只能隱約從門縫窺見先生陪侍在旁。主治醫師帶我認識環境時,很輕鬆的跟隔壁床末期肺癌患者閒話家常,卻唯獨跳過她。
後來心理師告訴我,那位患者還很脆弱,只能讓少數幾位醫療人員去接觸;所以我這種見習生自然不宜冒昧探訪。但我仍從同仁口中大略拼湊她的故事。
那女子自懷孕中期便持續嘔吐。懷孕期間孕吐乃司空見慣,初步檢查也未發現異狀;但這情形在產後依然持續數月,顯然太不尋常。住院後赫然發現得了胰臟癌,且已經轉移到肺部與骨骼。
這打擊當然讓女子與家人難以接受,何況女嬰出生還不滿半年啊!初期女子與大多數患者面臨癌症的心態一樣,震驚、懊惱、拒絕承認,家人則忙著尋求偏方;幾個月來她儘管接受了化學治療,但是卻成效不彰。
她在家裡是長女,有兩個弟弟。從學生時代起她就個性獨立,出國進修與結婚亦然。
數個月後,她下定決心不再嘗試任何偏方,接受安寧緩和小組的建議轉至安寧病房。父母對她的堅持也只好勉強同意。聽說她現在肚子鼓脹、仰賴鼻胃管進食或引流,有時還會痛醒過來。
「那她們家的嬰兒怎麼辦?有被帶來陪伴媽媽嗎?」同為新手父母,我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她與小孩的互動。
心理師嘆氣說:「唉!她覺得對小孩很虧欠,卻又不希望小孩知道自己曾經存在,所以自從住院後就沒再見過女兒,甚至要求家人不要抱她來。」
「怎麼這樣呢?」我心下嘀咕。大學時代曾經看過一部電影「情深到來生(My Love)」,敘述一位父親在太太懷孕時便發現自己罹患癌症,時日無多,於是預先拍了不少錄影帶,希望陪伴兒子直到成人。儘管電影總有戲劇性,卻忠實呈現出為人父親無法親眼目睹子女成長的遺憾。所以當我聽到居然有母親不希望自己在女兒生命中留下任何回憶,十分驚訝。
「那女子應該很不甘心吧!我們不能再努力嗎?」安寧緩和的精神除了緩解患者痛苦,還希望能了卻他們的心願,彌補缺憾。但主治醫師搖頭說,患者十分堅持,他們也只能慢慢來。畢竟緩和醫療的前提不是「照醫療人員期望」,而是真正以病患為重心,讓他們圓滿無憾的度過人生最後一程。
每天晨會,護理師們總會鉅細靡遺報告每一床的患者與家屬之間又有了什麼新變化,然後全團隊再擬定對策,決定該用什麼心情與態度去面對他們。比方說A床兒子首次嘗試幫生病的老母擦背了、B床患者終於如願見到了以前吵架的朋友,還說了「對不起」等。
這些芝麻小事護理師道來語氣如常,其實背後醞釀了大家長久的心意,我只是碰巧見到彩虹而已。這團隊就像是在執行超級任務,與時間賽跑,引導患者與家屬朋友更加親近,圓滿面對未來。
某天下午,那女子的先生在走道低聲啜泣,心理師囑我把他請到諮商室後,終於嚎啕大哭了:「她希望我在她身故後再娶一個太太,好好把小孩養大。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她啊!」外行如我,完全無法說出任何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只能讓專業的安寧團隊輔導悲傷。那一天,過了好久好久。
聽說這不是先生初次以淚洗面,但都是躲著偷哭。我很希望她們全家團聚,幫她們拍些照片,於是在晨會時坦然告訴團隊們。儘管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卻可能是我唯一幫得上忙的事。
每天規律的見習;對於那女子的病情消息,我還是只能從團隊會議得知。戲劇性的情況發生了!中秋節前兩天,社工告訴我,那女子終於首肯家人帶女兒來看她了!我不知道醫療團隊費了多少心思?但還是在天時地利人和的情形下,盡責的用拍立得拍了他們夫婦與女嬰的合照。照片中的女子略顯憔悴,但懷抱女嬰時笑得好美。這會是我攝影生涯中,別具意義且獨一無二的照片。
「謝天、謝地、捨得、放下」,在安寧緩和課程不斷被強調,但這是我第一次感同身受。
一個無價時刻,一位見習醫師的奢求與見證。一面之緣的小女娃,情深意長的母親,以及屬於她們的中秋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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