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九七六年，一位英國諾丁漢大學的博士班研究生示範說明，你若隨機更動一個句子當中的字母排序，讀者不受影響，依然了解句子的意思。舉例而言，請看這個句子：every scarbelmd wrod rmenias bcilasaly leibgles。為什麼？因為我們已經習於字母按照特定順序排列。因為我們的雙眼匆匆一瞥，大腦急於賦予意義，因而做出假設同樣道理也是適用於片語與成語。 ⠀ 頭腦好逸惡勞；它鼓勵我們認可符碼，掩飾曲解。它為我們架構一幅幅地圖，點出廚房各個抽屜、鄰里各個街道的位置；它為我們的生活制定出某種符碼 — Ｘ是上班的路徑，Ｙ是手指之間那枚銀幣的觸感和重量 — 這項功能非常有用，甚至不可或缺。 ⠀ 生活之中若是缺乏這些習以為常的代碼，世間種種美景將令我們不知所措。每次看見一朵鮮花，我們說不定昏厥。請你想想，人們若是一百年只能看見一次積雨雲、仙后座或是雪花，街上肯定一片喧嚣。人們八成數以千計地仰躺在田野之中。 ⠀ 我們必須借助習慣度過一日、上班工作、餵養小孩。但是習慣也可能相當危險。我們可能很快變得視而不見，種種注視都是自動而無意識。我們看到某樣東西，比方說灰褐的樹皮慢慢剝落，露出筆直寬闊的樹幹，腦海中浮現樹幹，目光隨即移向他處。但我可曾真的花時間觀看樹木？我瞥見淡褐色的頭髮、高從耳的類骨、點點雀斑，腦海中隨即浮現蕭娜。但我可曾真的花時間觀看我太太？ ⠀ 「習慣化（habitualization），」原為蘇俄軍委，後來轉而從事文學評論的Viktor Shklovsky於一九一七年寫道，「吞噬了工作、衣物、妻子，以及對於戰爭的恐懼。」他辯稱時間一久，我們再也看不出文字、親友、家宅等熟悉事物的真實面貌。 ⠀ 吃了一千根香蕉跟頭一次品嘗香蕉，感覺自是完全不同。跟某人歡愛一千次跟頭一次與那人歡愛，感覺亦是天壤之別。一段經歷愈是容易取得、愈是根深蒂固、愈是習以為常，感覺愈是淡然、愈是不以為奇。巧克力、婚姻、家鄉、敘述結構都是如此。複雜性逐日衰減，奇蹟不再是奇蹟，若不小心，我們很快就會變得好像罩上粗麻袋，透過麻布凝視種種生活面相。 ⠀ 我翻開筆記簿，凝視窗外傘松的枝幹，盡力抗拒那股因為過度熟悉而引發的麻木。我試著撰寫幾個句子描繪羅馬這個小小的角落；我試著強迫自己慢慢注視。一篇出色的札記—或是一首好歌、一幅優美的素描、一張卓越的照片應當打破習慣，掀開蒙蔽眼睛、手指、唇舌和心靈的薄紗。一篇出色的札記應當是一封寫給世界的情書。 ⠀ ⠀ 摘自 #羅馬四季 #FourSeasonsInRome #AnthonyDoerr #時報出版 ⠀ ⠀